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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江湖,作为武帝城城主王仙芝的高徒,他们应该感触最深。
在徐凤年横空出世之前,中原便已公认他们所处的江湖,盛况空前,相较高树露或者是刘松涛一骑绝尘的年代,虽说同样有他们恩师王仙芝夺魁一甲子,但是紧随其后的曹长卿、邓太阿和顾剑棠等人,又有白衣僧人李当心和病虎杨太岁这些三教中人,都未被王仙芝夺走全部光彩,而是各有其风流,大放光彩,所以说离阳的江湖,遇上了硕果累累的大年份。
但是如果扳着手指头细数那些各领风骚的武道宗师,尤其是在大官子曹长卿死在太安城外之后,所有江湖人大概难免都要发出一声叹息,离阳在短短五六年间竟然已经死去如此之多的宗师,剑九黄死在武帝城城头,天下第十一王明寅死在襄樊城外,人间无敌手的王仙芝死在了北凉,人猫韩生宣死在了神武城外,东越剑池宋念卿死了,杨太岁死在西域关外,重返陆地神仙的李淳罡死在万里借剑之后,百年之后重出江湖的刘松涛死在广陵江上,武当剑痴王小屏死在拦江途中,轩辕敬城和轩辕大磐都死在自家的大雪坪,南疆第一猛将王铜山死在沙场,龙树僧人死在北莽道德宗天门之外,祁嘉节死在了武当山脚的逃暑镇,太安城的看门人柳蒿师最终死了那座城外,武当洪洗象兵解转世,龙虎山父子联袂飞升……
轻轻叹息之余,又有几分庆幸,因为在老一辈人物纷纷凋零之际,回首来看,离阳江湖仍是新人高手辈出,其中徐凤年俨然领衔群雄,力敌王仙芝,在太安城一人战两人,在西域与拓跋菩萨转战千里,可以说所有当世大宗师,那位年轻藩王都打了一遍。
于新郎停下脚步,肩头抖了抖,似乎以此掂量了一下背后箩筐里牛粪的重量,然后转身对楼荒说道:“其实我知道,我们几人当中,你心思最大,师兄弟中,你我二人练剑较为纯粹,不涉其它,所以你也一直跟我比较,大概在你看来,师父是一座大山,太高了,几乎不可逾越,而我则是那座大山的一座小山,只有什么时候跨过了,你才有资格向师父挑战,就像剑九黄那些江湖人,以挑战者的身份,堂堂正正登上武帝城。所以你舍剑意而专注于剑术,不惜在剑道上瘸腿走路,为的就是能够压下我。”
楼荒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于新郎偏移视线,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漠黄沙,笑道:“但我也是在走出武帝城后,才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师父没有离开东海,我们没有走出武帝城,那么这一辈子,我们都只能活在师父的阴影中,而这恰好是师父不愿意见到的结局,师父无比希望我们各有所成,希望我于新郎的剑意不比李淳罡弱,希望你楼荒的剑术能与邓太阿媲美,希望宫阙能够集百家之长终成大宗师,希望林鸦将来可以凭借双拳打出一番天地。四师弟,师父给予我们的教诲之恩,他并不求回报,我们既然是剑士,那么就要尊重自己手中的三尺剑,不因对手无敌而心虚,不因剑道艰辛而怀疑。”
说到这里,于新郎笑问道:“你知道这一百年来,我最敬佩哪一位剑客吗?”
楼荒摇摇头。
于新郎开心笑道:“王小屏,武当剑痴王小屏。在我心中,王小屏手持神荼阻挡我们师父脚步的那场拦江一战,王小屏那‘死后’一剑可谓递出了世间所有剑客的心声。”
楼荒皱了皱眉,并不太理解心高气傲的大师兄于新郎,为何会独独钟情于一个失败者的剑道。
于新郎一脸神往,轻声道:“人可死,剑可折!人与剑,不可退!”
楼荒清晰感受到当于新郎说出这十二字后,浑身气势瞬间暴涨,恰如武帝城城头的拍城大潮,渐次攀升,最终汹涌澎湃,拥有人间至威。
于新郎刹那间气机全无,恢复平静,无比认真道:“我们不要总想着要做天下第一,若是道门修行之人都只盯着吕祖,习武之人都只想着胜过我们师父,练剑之人都试图超越李淳罡,那一辈子活着能有什么滋味?这种念当然头可以有,但不可独有,执念太深,一叶障目,就看不到这人间种种美景了。”
楼荒叹了口气,“剑心纯粹,我不输你。剑心深邃,我不如你。”
于新郎笑道:“错啦。”
楼荒有些好奇。
于新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是你说道理讲大话远不如我。”
楼荒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于新郎突然望向北方,一直往北,是北莽南朝,是百万骑军。
这个年轻人笑脸温柔,“师弟,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什么时候找个媳妇啊?”
楼荒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北望,难得开玩笑道:“我也愁啊。”
于新郎沉默片刻后,沉声道:“很奇怪,师父这辈子对我们离阳江湖人,愿意给予最大的善意,不管是谁登城挑战,那他老人家做砥砺武道的磨刀石,师父他从不计较,反而乐见其成。唯独对北莽江湖从来不假颜色,当年连拓跋菩萨都瞧不起。所以我就想,我总有一天要跟拓跋菩萨打一场,好叫他知道一件事,我师父就是看不起你拓跋菩萨,你不服气也不行!”
楼荒有些无奈道:“所以你就来西北捡牛粪了?”
于新郎眯眼道:“四师弟,你是不知道,这儿天高地阔,万星如烛,在这种地方拉屎,连意境都会不一样的!”
楼荒感慨道:“你出城以后,变了很多。”
于新郎一笑置之。
楼荒笑了,“不过我喜欢!”
以前的那个于新郎,天资卓绝,曾经被师父王仙芝誉为当世李淳罡,风流倜傥,武帝城内江湖女子谁不心仪仰慕?可是那个时候的于新郎,楼荒从来不算如何亲近。
楼荒还是喜欢眼前的这个家伙,背着箩筐,言语粗俗。
所以楼荒冷哼一声,“我剑道虽不如你,可要说在战场上杀人嘛,你可未必能赢我。”
于新郎吊儿郎当道:“那咱们就到时候比比看?”
楼荒笑道:“事先说好,你如果投降就算输一半。”
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楼荒突然说道:“我在护送一对姐妹送入西蜀后,归程途中,无意间遇上了四人,我知道名号的就只有那个南诏第一人韦淼,有个姓齐的中年汉子,背着个剑匣,剑气颇重。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背负古琴,不容小觑,倒是那个年轻男子显得寻常无奇。”
于新郎轻声道:“我先前也听说南疆龙宫那边来了林红猿、嵇六安和程白霜三人,外加一个刀法巨匠毛舒朗。中原风雨满西北啊。”
楼荒笑道:“真是热闹了。”
……
武当山一个名叫俞兴瑞的老道人负剑下山,掌教李玉斧与小道童余福送行至“武当当兴”的牌坊下。
而一座曾经在无数怀古诗篇里出现的破败古城,有个白衣人坐在狐兔出没的低矮墙头,夕阳中,她洛阳,就那么看着这座昔年大秦古都的洛阳城。
一朝错过,生生世世错过。
她身后突然出现又一袭白衣,女子身材高大。
洛阳没有转头,轻声道:“澹台平静,你不要像我。而且不久以后,世人就没有下辈子一说了,所以有些事情,都在这辈子两清了吧,若有喜欢之人,便大大方方说一声喜欢。若有亏欠之人,就说一声对不起。”
澹台平静问道:“你在等人?”
洛阳抬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这一回,我怕自己真的等不到了。”
澹台平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你八百年前喜欢之人,早已不在人世间,你又为何在人间苦等?”
洛阳眯起眼,笑意醉人,“因为这一世这一辈子,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之人,其实就在人间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喜欢他下一个八百年。”
澹台平静欲言又止。
洛阳缓缓站起身,把酒壶抛给这位练气士大宗师,笑道:“酒能送你喝,可男人,我不会让给你,谁也不让!”
澹台平静原本想要出手,最不济也应当撂几句撑面子的狠话,可不知道为何,在这个霸气无双的女子面前,澹台平静竟然说不出话来。
洛阳环顾四周,像是要最后一次好好看这座城,这座曾经大秦皇帝以她名字而起的古城。
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什么拒北城,落阳城多好听。等我到了关外,你就改名字吧。”
澹台平静心情古怪,“他愿意听你的?”
洛阳反问道:“他敢不听?”
澹台平静无言以对。
……
那一天,拒北城外,北莽孤注一掷,四十万铁骑压境。
穿上藩王蟒袍的徐凤年独自掠下城头,腰佩凉刀。
姜泥身披缟素,登上城头,将紫檀剑匣重重竖放在战鼓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后,双手拿起鼓槌,开始擂鼓!
当第一声北凉战鼓在天地间响起。
城外独自站在北莽大军阵前的徐凤年,鬓角飞扬,双袖飘摇,飘然如神仙。
一道身形如流星坠落在战场上,刚刚站在徐凤年左侧,中年人双手负后,腰间悬挂一柄寻常铁剑,洒然道:“邓太阿在此!”
鼓声中,又一道身影急坠而下,站在了徐凤年右手边,她只是高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洛阳!”
一人持枪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战场上,高声道:“北凉徐偃兵!”
一袭紫衣如虹掠下,女子神色冷漠道:“徽山大雪坪,轩辕青锋。”
一袭腥红如血的袍子飞旋而下,“徐婴!”
一声声战鼓。
一道道流星坠落。
在年轻藩王左右两侧依次排开。
“隋斜谷!”
“东越剑池柴青山!”
“武当俞兴瑞!”
“吴家剑冢吴六鼎!”
“剑侍翠花。”
“西蜀薛宋官。”
“龙虎山齐仙侠!”
“武帝城于新郎!”
“楼荒!”
“龙宫程白霜!”
“南疆毛舒朗!”
“南诏韦淼!”
……
在北莽骑军和拒北城之间的那条横线之上,十八人,十八位武道宗师,就这么齐聚拒北城外。
江湖千年未曾有,以后千年更不会有。
什么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就是。
北凉铁骑的马蹄声战鼓声,何其壮烈。
西北关外,大军阵前,那一声声自报名号,又何其尽显中原风流?
姜泥擂鼓如雷,怒喝道:“杀!”
绝代风采一如当年北凉王妃吴素。
徐凤年握紧凉刀,默念道:“杀!”
几乎同时,一线之上的所有宗师,都念了一个杀字。
他们要以十八人,拒敌四十万骑军!
第319章 满甲营已满甲
当八千董卓私骑按照约定伺机而动之际,骇然发现己方的马栏子竟然十不存一,仅剩下耶律楚才、林符两员大将身边跟随二三十名骑卒,可谓惨烈至极。
至此以后,北莽便陷入精锐马栏子死绝的尴尬境地,而对方北凉游弩手仍有数百骑之多,这意味着这场龙眼儿斥候战,双方皆是机关算尽,可惜仍是北凉高出一筹。
八千骑军主将阿古达木看到这一幕后,既有恼羞成怒,也有几分忐忑,皇帝陛下扬言要让北凉游弩手全军覆没,结局却是这般意外,如此一来,若是自己今天胆敢放走一条漏网之鱼,恐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名字在草原上寓意着广阔的这名骁勇骑将怒喝一声,让那些乌鸦栏子和黑狐栏子的骑卒沿着己方骑阵边缘滑过后,开始追逐那拨几乎同时便拨马转身的北莽游弩手,如果是平常草原主力轻骑和北凉游弩手的接触战,不管如何兵力悬殊,凭借游弩手的北凉大马,绝难截杀,可是今时今日,游弩手可以称为是名副其实的强弩之末,弩无箭矢,战马疲惫,早已不得不抽刀杀敌,那么深入龙眼儿腹地的这拨游弩手最后种子,在八千骑人马皆锐气十足的大军面前,就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得掉的了。
阿古达木搭起一张不符合北莽骑军建制的巨大牛角弓,在起伏不定的马背上娴熟调整呼吸和准头,挽弓如满月,砰然一声,顿时箭矢去势如平地奔雷,射穿一名游弩手的后心,膂力之猛,以至于整枝箭矢不但透体而过,还差一点射中了第二骑的背部,意犹未尽的阿古达木咂摸咂摸嘴,在游弩手中试图寻找某张年轻面孔,高声狞笑道:“儿郎们,游弩手校尉李翰林的那颗脑袋,谁能砍下来,老子就让他立即当上千夫长!”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草原骑军的笑声呼啸。
阿古达木作为董卓麾下头号骑军主将,虽然地位不如其他两位董卓步军统领,但跟着那位担任过南院大王的董胖子厮混久了,出身平平的阿古达木随着战功累积升至万夫长,也见过许多大场面,甚至有幸在王帐中觐见过皇帝陛下,那位看似和蔼和亲的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