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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个小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想起来,真让人别扭。”
“是呀,太别扭了。我也碰到过。给病人治病倒没什么。可病人一死了,当医生的真是难受。当时我想,还是不当医生的好。比起当医生来,像刚才你那样去救人,多痛快多直接呀。你会受到表扬的。”
“那也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嘛。”
义三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说:
“井上小姐,你要是通过了考试,准备做些什么呢?”
“还早着呢,不是明年7月份嘛。我还没有想好呢。要是家里允许,我倒是想留在大学里,搞搞细菌学。”
“嚯,细菌学?!留在研究室工作,那可不错。我可没那么自由,还得赚钱糊口呢。”
两个人沿着河岸边说边走,走了一百米左右的时候,民子突然抓住义三的手臂道:
“你看,那孩子。已经在玩呢。真皮。”
义三也停下脚步。
确实是那个孩子。
这孩子额头粘着白色胶布。他抬起头用那双圆眼睛望了望他们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摇摇晃晃地登上附近的石阶,穿过小丛林,躲到了足有他身子一般高的草丛之中去了。那里像是一幢大房子的遗址,上面现在长着许多树木。
绿叶巧妙地爬满了曾是大门的生锈的铁门上。绿叶上面点缀着牵牛花的花朵。
义三猛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白色的是什么花?”
“牵牛花嘛。那儿过去有片房子,后来被烧了。里面还有夜来香呢。”
在这片宽阔的房屋旧址上,看不到一点儿有人居住的迹象。
美男子大赛
义三所住的公寓离医院仅有一站。义三平时都是走着上下班。
说是公寓,其实是同乡会为来东京上学的学生建的单身宿舍。对义三来讲,这儿只不过是学校的延长线。这座木造两层建筑共有十六间屋子。每间屋子里住的都是与义三同乡的学生。
义三房间两旁住的,是W大学和N大学的学生。他前面的三间房子里住着两个女大学生和一对兄妹(高中生和女中学生)。这对兄妹有时会吵得天翻地覆。
义三回到屋里,点上灯。这时,住在前面的女大学生穿着一件大花图案的和式浴衣走了进来。
“栗田先生,这是你的信、报纸,还有包裹……给。”
说着,她便将东西递了过来。
信和包裹都是N县的表妹寄来的。包裹是挂号的,用手摸上去,像是书。
报纸是老家的地方报。不过,家里从来没有寄过这种报纸。义三觉得十分意外,便先剪断了报纸上的封带。
“嗯?!”
报纸上的广告栏用红笔圈着,上面竟是自己的照片。这真让义三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家叫天鹅商会的牙膏公司举办了一个“美齿美男子”摄影大赛,义三的一张露出牙齿微笑的照片获得了一等奖。
可是,义三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看来这一定是有人在捣鬼。
义三思索着老家的朋友中有可能办这种事的人的面庞,心里颇为不快。
——报上还写着:奖金一万日元,另赠天鹅牙膏、天鹅牙刷、男性用镜子一个。
“看来这作案者是为了要这奖金了。哼!”
义三把报纸扔到一边,拿起表妹的信读了起来。
祝贺您获得一等奖。
我有时很想知道您在东京的情况。可是,您就是不来信。所以,我就给您来个恶作剧。那张照片是您去年夏天回来时,用我的相机照的。可见,我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吧。
奖金的一半转交给了您的母亲。她大吃一惊。不过还是很高兴的。没有任何人责备我。所以,您也不要大怒让人害怕。我也留下了十分之一的奖金,用它买了仁木家刚生下的两只小山羊。它们成了我的朋友。剩下的钱放在了给你寄去的书里。
这本书是我父亲从M市买来的,说是对住院医,年轻的医生有参考作用。
最近尽是些让人高兴的事(照片的事也是挺让人高兴的)。我父亲又要去东京了。听说这边的医院要卖掉。还听说有人在东京为我们找到一块地建医院,那里离您现在工作的医院很近。我父亲说请您介绍一下您所了解的那地方的情况。我父亲有可能为这地的事上东京去。要是学校放假,我也要和他一起去。真让人高兴……要是今年年内能够开工,那么我明年就能去东京上学啦。
“原来是桃子……”看完信,义三才恍然大悟。
桃子是个幻想家。不过,她要是想做什么,一般都要去做的。把义三的照片寄给天鹅牙膏公司,这倒真像桃子干的。
义三的这个表妹已经高中二年级了。可在义三的眼里,她更像个调皮的小弟弟,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
桃子虽然算不上美人,但是天真可爱、性格开朗,又是独生女儿。所以,在谁眼里她都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少女。
义三笑着打开了包裹。原来是《内科临床实践》这本自己想买的书。
对于义三来讲,那夹在书里的一千日元一张的票子当然更为珍贵。否则,他怎么会露出吓人的神色呢。
住院医是没有工资的。而且,义三无论走到哪儿,他都要比别人穷。
义三的家在信越线的车站前面。家里开了家专卖日用品的杂货店。二战前,父亲经常打月票到东京购进杂货来卖。那时候,义三还是个孩子。孩子的无忧无虑使他并未感受到贫穷的压力。但是,二战开始后,家里有限的货全卖光了,可又无钱进货,使得杂货店只剩下满屋的灰尘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义三的父亲离开了人世。
义三的二哥战死了。大哥虽然平安回到了故乡,但是靠一个小学教员的工资却很难养活妻子、母亲这一家人。
义三从广岛吴市的军校回来后,在当医生的桃子的父亲、也就是他舅舅的指导下,进了医科大学。学生生活虽然得到了舅舅的帮助,但仍然是捉襟见肘,十分困苦。
不过,义三的出众的容貌掩盖了他的贫穷。人们都认为他是名门大家的少爷。而义三的自尊心则强迫自己竭力不使这种传闻露出破绽。
义三清秀的容貌以及他那与容貌相匹配的自尊心时时得到女人们的喜爱。虽说义三并无此意。
舅舅以前曾在东京的下町开过一所医院。战争激烈以后,桃子和母亲为了躲避战火来到了N县舅舅的老家度日。后来,医院遭受到战火的毁坏,舅舅便也回到了家乡。因为预先已将一些医疗器材疏散到了老家。所以,舅舅很快便在家乡开了一所医院。舅舅的这所千叶医院大概是因为东京的博士所办,所以来此就诊的患者十分地多。
桃子的母亲在与义三的舅舅结婚以前,曾经登台唱过歌,至今仍然对声乐十分痴迷。所以,她早就厌倦了乡村的生活。这次桃子一家迁居东京肯定也与她的强烈要求有关。
舅舅要是在东京办医院,毫无疑问,肯定得让义三为他做一段时间的助手。可是,对于义三来讲,这种死板的未来生活使他感到厌烦。
他希望获得更多的自由。
义三用脚尖将家乡的报纸、内科的书拨拉到了角落,就好似踢开了束缚他的东西。然后,他从壁橱里取出卷在一起的枕头、褥单和被子。
这要被桃子看到,她一定会伤心的。
玻璃中美丽的少女
落水孩子的姐姐房子在“绿色大吉”弹子店工作。这天晚上,她没有去弹子店去卖弹子。
在这所宽敞的游戏室里有三处卖弹子的销售台。房子每天晚上7点接白天卖弹子的女孩的班,在其中一处卖弹子。
销售台四周都是玻璃,从外面可以看到房子的上半身。房子的工作就是坐在里面,接过钱来把同样金额的弹子放在客人的各种各样的手掌上。她既不用开口讲话,也不用去看顾客的脸。至多有时说上句“这里没有零钱了。请您到那边的台子去买……”
也许是由于从各种角度都可以隔着半圆筒形状的玻璃看到房子这个美丽的少女,所以房子的销售台前顾客很多。“绿色大吉”每天从7点左右开始,顾客明显增多。
房子的弟弟叫和男。这天晚饭也和平常吃得一样多,也和往日一样按时入睡了。但是,房子却放心不下,不愿将弟弟交给邻居照看。她担心弟弟睡熟后会突然惊醒。
房子家的周围都是白铁皮板搭建的小房子。每家都是一贫如洗,分不出贫富来。她隔壁的那家邻居也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四兄妹在一起生活。老大23岁,老二20,老三17,老四仅14岁。老大是哥哥,按说正是干活养家的时候,可是却患了肺病,现在住进了国立的疗养所。其余三个全是女孩,两个大些的在公司工作。所以,邻居都愿到他们的家里来玩,一玩就玩到深夜。
每当家里来人玩时,那个上中学的14岁的女孩就会到房子家来,一边学习一边帮助房子照料弟弟,有时候,房子从弹子店回来后,还会发现她已挤在和男的床上睡着了。
每逢这时,房子都会笑笑将她留下来。
房子仅仅在照片上见过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不是在战争期间死的,而是很早就离开了人世。空袭使他们的房子烧毁了。但是母亲和房子却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只好依旧住在这处已住惯了并且十分熟悉的地方。
母亲在这里建起了白铁皮板的小屋子,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付出了全部的精力。
后来,经过民生委员的申请,房子家获得了国家的救济。但是,母亲仍然要为人家洗衣服、看家、料理家务,以补家用。凡是女人能做的,母亲都干过。
得到国家救济的人,都是要偷偷去工作的。否则,工作的收入就要从救济金中扣除。
上小学六年级时,学校组织去箱根郊游。房子特别想穿毛衣去,便央告母亲为她买一件。母亲买来一磅毛线为她织了一件半袖毛衣和一件开襟毛衣,另外还为她买了条藏蓝色的无袖连衣裙。可是,房子想穿的是挂在街上商店橱窗里的那种多色彩的有图案的毛衣。
当房子成了新制中学生时,国家的救济款已经领到了最高额两千几百日元。
房子这时和其他女孩一样,特别想得到美的、新的东西,有时甚至都难以控制自己。特别是向母亲央告,而母亲又未满足她的愿望时,她越发想要得到。
不过,像鞋、书包、钢笔这类的东西,她的多数愿望都能得到满足。这曾经让她十分不解。
那年春天,房子的母亲生下了弟弟。
这对房子来讲,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不过,房子还未成年,她还无心去琢磨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只是觉得小弟弟可爱极了。
当她看到小弟弟吃母亲的奶时,看到母亲给小弟弟剪那犹如薄膜似的指甲时,在她给小弟弟穿小衣服时,房子内心充满了对弟弟的爱怜。这也许就是那种少女朦胧的爱的觉醒吧。
下学,她都是跑着回家。一进家便问“宝宝在哪儿”,接着便是逗小弟弟玩。
每当这时,母亲总是转过身去眼里含着泪道:“这个怪孩子。”随即,母亲便离开家门,把婴儿交给房子照料。
母亲必须去工作。所以,到房子放暑假时,和男就全由房子来照料了。母亲有时要去卖中元①礼物的店里去帮忙,有时则要四处去分发夏季用品大减价的广告。
①指农历七月十五日,日本的中元节。
当和男出生八个月的时候,每天忙忙碌碌的母亲得了急性腹膜炎。在痛苦中挣扎了两三天后,母亲便离开了人世。
周围的人们都劝房子把和男选人。但是,房子觉得要是离开了和男,自己就会孤单得活不下去。
“房子,你还是个孩子,要自己带着个小宝宝,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今后可怎么过呀。”
无论人家怎么说,房子也是难以了解这种生活的艰辛。她觉得和男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自己只要像母亲那样做就行了……
和男有五百日元的生活救济金。可是,房子中学毕业以后,就算能够就业的人。所以,她就失去了原先的那份救济。
从春天开始,房子便开始了弹子店里那个玻璃筒中的生活。这样,一个月她可以得到七千日元。可是,由于房子只是晚上工作,所以工资只有三千日元。她就靠着这些钱过活。
今天,要是和男落水淹死了的话,那么房子恐怕就无力独自生活下去了。和男的生命就好像是房子生存的一切。
“要是没有那个医生来救和男,还不知会……”
房子不断地轰赶着那些轰不尽赶不绝的蚊子。蚊子一个劲儿叮咬着和男的脸和手。房子心里想还是小孩子好啊。和男睡得很熟,根本就没有做落到水里的噩梦。
房子真想能有人来照料自己,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