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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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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乘舆,后边一串小轿,都是轿门密封,纱窗垂帷。不用问,是嫔妃们的轿子了。众人为这等胜景看得眼花缭乱,直着眼看那九龙乘舆,只见似乎像个带栏的四方月台,四根盘龙柱上架着明黄云龙顶篷,四角站四个太监紧护明黄帷子。却不知皇帝在里边是什么模样,忽然他眼一亮,看见了銮仪使郑亲王端华,骑着黄骠马,身穿黄马褂,手执黄节锁,这才知道,他是这个法驾队伍的总管带。

只见端华在马上小声说了句什么,太监又向帷子一躬说了句什么,便由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卷起黄幔。中间盘龙错金的须弥座上坐着一人。目似点漆,面色白皙,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头上戴明黄天鹅绒东珠冠,九龙披肩轻轻覆在金龙褂上,马蹄袖雪白的里子翻着,双手轻轻扶膝正襟危坐,这正是垂拱九重俯治天下的咸丰皇帝了。

这一霎间,群臣、万民不约而同,山呼海啸一般呼喊:“咸丰皇帝万岁,万万岁”那烟火爆竹,震天雷、地老鼠、二踢脚,燃得遍地腾紫雾,响得像一锅滚粥,一城的人都像疯了,醉了

御驾一直到了丽正门方才停了下来,皇帝降了舆,改为步行入内。避暑山庄他在后世的时候也曾经来过,不过那时候游人如织,步履匆匆,又能够看得什么?便有意放缓了脚步,细细打量着这皇家园林的无尚景致。

和后世见到的有很大的不同,入园之后,满院都是乌沉沉、碧幽幽的松树,高可参天,粗可环抱,遮得地下一丝阳光不见,甬道的正中有一座三楹正殿,正门上悬着一块硕大的泥金黑匾,上面书着四个颜体大字:万壑松风,这是康熙的御书。两边的楹联上写的是:自有山川开北极,天然风景赛西湖。语句很是浅显易懂,也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其时刚过了巳时,灿烂的阳光投射到秋树山湖,一片苍翠明媚,微风拂动,湖摇树动,起伏不定,极目西望山色水景,万树攒绿,丹楼如点,有田畴、有林木、有小桥流水、有苍藤古藓……真个清芬杂错,旖旎之至。

皇帝双手附在身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里如此的天光水色,真应该在登基之后就立刻过来的,白白荒废了三年的时间,真是遗憾啊

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四天之后了。皇帝人虽然不在京中,军国之事却万万不可有半日荒怠,随扈的大臣在城中有各自的住处,园子中有入值的朝房,每一天还是要照例入值,君臣见面的。

五月十一一早,军机处的几个人到烟波致爽殿见面,在东暖阁见礼已毕,皇帝拿起昨天刚刚收到的奏折向下一递:“山东巡抚景廉和按察使福济会衔上的折子,说崔荆南在山东公务未了之时,因背痈疾患痛苦难忍,于四月二十七在客店上吊而死,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回皇上话,臣已经知道了。”

“崔荆南因为背痈之疾,在客居的店房中上吊自缢而死,朕总是觉得其中有很大的疑点,崔荆南是朕下旨让他在山东清查泰安府下辖的两县有无冒赈情事的密使,公务未曾完结,他就在客店上吊自杀?便是他真的有疾患在身,难道在山东就不能寻医问药?更且,看景廉和福济所言,崔荆南死得很是突然,竟然连遗折都没有?这实在是不能自圆其说。”

赛尚阿赶忙向上碰头:“皇上圣明,奴才也觉得崔荆南做事不应该如此荒唐才是。”

贾祯是道光二十七年的会试主考之一,和崔荆南有一份师弟情谊,听赛尚阿语句凌乱,心下很是鄙视,趁他说话一个空隙间,他说:“臣也以为其中有很多问题。崔荆南患有背痈之疾不假,每每发作起来很是不堪忍受,这,臣也是知道的。不过若说他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轻生,臣实在不能相信。”

“可是,福济身为一省臬司,在案发之后也曾经仔细盘问过崔荆南的三名仆人,你们看看,他的折子中也写得很清楚。经查:‘该员随身服侍之三仆,夜卧于相邻客房之中,闻主人房中全无半分声息。又经莱芜县知县会同泰安知府田书元,派仵作验尸,崔荆南颈项之下有缢痕一道,身体各处均无厮打纠缠痕迹,当可消除谋杀之嫌’。”他止住了诵念奏折上的内容,又看着几个人:“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贾祯犹豫了。崔荆南之死疑窦重重,死的既不是时候,死因也难以成理,只是,景廉与福济以一省最高行政首脑和司法长官的身份会衔上折,自陈‘其中全无隐情’,错非是有非常确实的证据可供翻案所用,为保全计,朝廷是很难再派出专人探访的——否则就是明白宣示,福济和景廉不可信这样的话,他身为臣下的,是很难说得出口的。

皇帝想了想:“这个福济,朕知道,他是定郡王保荐的人,在山东省内也很有能名,据说山东省内现在四方安靖,他从中也是出力很多的。是不是这样?”

贾祯心中苦笑,皇帝有时候非常老练,有时候又非常的天真竟然真将福济当做是于成龙、陆陇其一般的好官了向上碰头答应了一声:“是。福济素有能员之名,在山东曹州府捕捉强盗,也是很有名的。”

皇帝把折子拿过来翻开来又仔细的翻看了一会儿:“其中疑点甚多啊。你们说呢?应该怎么解决?”

“是,奴才也以为其中疑点很多。”

皇帝不理赛尚阿,看着贾祯问道:“贾祯,你说,此事应该怎么办?”

“臣以为,有三个办法。第一,发一道明旨,着福济派人认真查验,再行奏报;第二,将一干人等连同崔御史的棺木运至京中,有司重新开棺验尸;第三,将棺木运至异地,另行检验。”陈述完毕,他说:“其中决断种种,俯请圣裁。”

皇帝也有和贾祯同样的顾虑,若是用第二种和第三种方法,研判之下查出来实情便罢,若是最终没有隐情,于福济、景廉、载铨的面子上就很不好看了,只是,若是用第一种方法?……“福济是定郡王府里出来的,是不是?”

贾祯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问一遍,赶忙碰头答道:“是,福济是定郡王保荐的。”

“就按照贾祯所说的第一种方法行事吧。下去拟旨。”

“喳。”众人退下拟旨,皇帝立刻传喻:“让肃顺进来。”

很快的,肃顺到了御前,跪在地上听皇上把刚才和军机处议事的经过大约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朕想了想,福济虽固有能名,不过他是山东一省的按察使,案子又犯在下属之地,其中很有些瓜葛不清,所以,朕想让你去一趟山东,会同福济等人共同办理此案。总之一定要讲求一个水落石出,崔荆南之死没有冤情便罢,若是有,也一定要为他昭雪天下”

“是。”肃顺向上碰头,他说:“奴才明白了。此去山东,定会和福大人通力合作,细心推求,衡平判断,以求皇上查无遗测之圣念通达为盼”

两个人说着话,赛尚阿等人再一次进到暖阁中,肃顺向旁边挪开一点,让众人和自己并排跪倒:“旨意写好了?拿来朕看。”

接过撰拟的底稿,是这样写的:“军机大臣字寄山东巡抚,按察使司景廉、福济该员:览奏曷胜骇异,崔荆南一案疑点甚多,该员背痈之痛,概早已有之,却于公事未了之时,遽尔轻生,当夜自缢?其事已不近情。彼时莱芜知县,随同所属知府验明,换衣棺敛,是否于申报之后,由上司派委,抑或另派有同验之员?总未见该督、司、抚、具折上奏,实属不以人命为重,草率因循之至”

“崔荆南奉差查赈,认真缉核,有无弊端均无奏报,为人灭口,疑为可定之数,或其中另有别情,案关职员生死,总应彻底根究,以求水落石出。”下

面的一段话是朝廷的处置:“旨到之日起,命山东按察使福济会同泰安府、县相关人等,将崔荆南遗骸细细推研检验,以求情真辞严,真相大白。若不能细心研究,致凶手落网,朕断不能容汝辈无能督抚,司员,惟执法重惩,决不宽贷。”

看过了底稿,皇帝又递还下去:“再加上一句:命刑部左侍郎肃顺赴山东,会同福济等人共同办理此案。”

“是。”赛尚阿答应了一声,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取过朱笔,向上一递。皇帝摆摆手,“你来写吧。”

臣下不能动用御笔,赛尚阿又把笔放了回去,向人群后面的彭蕴章使了个眼色,后者起身接过底稿,退了出去。

第22节山东大案(1)

更新时间:201183015:34:09本章字数:4655

皇帝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福济确实是定郡王载铨保荐的,其时是在道光二十八年

福济姓苏完派尔佳氏,镶白旗,原是举人出身,却由顺天府教授升迁为詹事府赞善,成了翰林道光二十六年由文转武,在山东、河南和遍地蜂起的白莲教交手,很打了几个胜仗,赏花翎赏黄马褂、赏巴图鲁名号,凡是一个武官所能得到的荣宠,很快地都有了

福济署理过曹州府,曹州府民风强悍,一贯多盗贼,而他又专以‘会捉强盗’出名府衙照墙下十二架站笼,几乎没有空的时候可是曹州百姓知道,在站笼中奄奄一息的强盗,十之是安分良民无奈上官都以为他是清官,也是能员,像这样的官儿,平时总不免狠些所以尽管怨声载道,却很能得人赏识

据说道光帝就很器重他,认为他是和琦善一样的旗人中的后起之秀,再加上定郡王不时的君前为他美言,一路高升之下,坐上了山东省按察使司的高位到任之后,福济在省内大展拳脚,将在曹州府所行的手段照样拿来,弄得省城之内谈其人而色变

不但在对待百姓上手段严酷,福济为人贪壑不足,仗着有定郡王在朝为倚靠,将一省上下全不放在眼里,就是上峰的景廉,他也不很当回事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全数填充了自己的腰包

一省抚台大人的景廉倒是很读过几天书的,当年也曾经充任过上书房师傅,不过上书房是一个很特殊的所在:汉人教师称师傅,授课的时候是有座位的;满人师傅称‘谙达’,而且没有座位,只能站立授课

多年沿袭成习,满人谙达在上书房中经常为这等不公之处与汉人同僚杯葛不断,景廉就是其中之一,到后来实在难以忍受,便走通了穆彰阿的门路,外放了出去

他是因人成事的庸人,当年任职直隶巡按道的时候,也不过是将事物交托下属,自己依例画喏而已说来也很奇怪,他这样的做法居然为他赢来了极好的口碑,处处事事有人奉承,官运自然也就变得通畅起来,到了咸丰元年,被皇帝捡拔为山东巡抚

他知道自家事,钱粮有藩司处理,刑名就全盘交托给福济,自己乐得清闲,一路逍遥至今,直到本年的四月十三日,出了一场大祸——

咸丰元年的夏秋之际,莱、平两县多日干旱无雨,眼看着旱情已成,任职泰安知府的田书元一边上书朝廷,请求减免府中年记田地赋税,一边请求省里帮助,藩司开藩库购粮,缓解百姓嗷嗷待哺之苦,自己则命令两县的县令抓紧安排轻壮民夫挖井取水,以求自救

莱芜县的县令叫项进,上海人,捐纳出身,在这莱芜县的大老爷任上做了三年咸丰元年的时候,有御史参劾他在任上:‘在任一年,亏空累累’,后来田书元派人查明,情况属实,免了他的县令省内藩司衙门挂牌,派了一个叫汪诚的候补知县接任

汪诚到任之后,却发现县里的粮库全然空空落落,完全没有办法做交接——明清县官,其责甚专,库银粮米不妨做出亏空,若是因为公事,而且亏空不是很大的,自然有上官体谅,官也很可以做得下去即便离职,州里的上官也会责请后任为之填补亏空

久而久之,便成了惯例:某官到某县去,须以照册接收,也就是承认前任未曾亏空或者亏空不大为接任的条件亏空不多,自然陈陈相因,照数移交,但接事以后,发现前任留下的亏空太大,实在无法弥补的,则必会及早退身,反正一省之中候补知县很多,不怕没有人来尝试

项进之辣手就在于此:亏空搞得连敢于尝试的人都没有闹到最后,还要请他来回任不可其实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如果自己填补了一部分,使后任觉得事尚可为,则又何必‘倦勤’?这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抗不弥补’,为‘自固之计’

回到任上的第二年夏天,县内大旱,项进开始组织民夫挖井取水按照朝廷的则例,这样的民夫每人每天有六钱银子的工钱,他想了个点子,请来了县里士绅、教官、训导、三班衙役等人说:“天值大旱,想来朝廷不久便会有恩赏钱粮下拨,万岁爷身在九重,记挂百姓,这一年的钱粮,怕就是要免除了不过,万岁爷体贴我等,我们却也要努力报效朝廷,本官以为,大旱不是人力能够挽回,我等却不能因为天旱而少了孝心所以,本官发奋报效,自捐半年的俸禄,以为填充我县本年赋税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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