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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人有田的一声呼喊让曾国藩从回忆清醒过来:“老爷,我们到省了呢!”
第一卷第49节万千之喜
更新时间:201181817:53:50本章字数:4261
新君登基,曾国藩以一篇《奏议大礼疏》得皇上青眼有加,简在帝侧,朝夕相对。这一次是以钦差身份赴桂省查案,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又奉旨回乡探亲,也是朝很少有的恩遇。天下人都知道,曾国藩这一次探亲结束返回北京受皇帝重用是指日可待之事——这时候不趁机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于是,自从他进入湘省地界,便有沿途各地府县长官前来迎送,一次次的庸酬之事也不必一一细表。终于,在六月二十九日的时候,一乘小轿穿过湘潭县城,顺着官道直奔荷花塘曾氏祖宅而来。
早就有守候在官道上的家人注意到了小轿的出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和同伴低语了几句,迎着队伍走了过来:“敢问,可是来自广西的礼部右侍郎……”
轿的曾国藩听见的外面的声音,赶忙跺了下脚,轿夫停稳,后者不等人撩开轿帘,就自己钻了出来:“澄侯?”
“啊!”被他称为澄侯的男人正是二弟曾国潢,兄弟两个倒有十来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了。曾国潢上前一步,突然想起对方虽然是自己的兄长,更加是国家的命官,便又站住了,脸上很是难堪的一笑:“大兄!”
曾国藩可顾不得什么官员仪体,抢上几步拉过弟弟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二弟,你还好吗?”
“我很好。大兄,我很好。”
看着二弟表情很有点尴尬和疏远,曾国藩心好不是滋味。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在京为官,算是朝廷的人。自然的,在家乡这边,也就由二弟担负起了在父母膝前尽孝的重责。想到这里,曾国藩忽然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大兄!您这是何意?”
“二弟,这些年来,为兄人在京,全仗二弟代我在二老膝前尽孝,为兄我,这里多谢了!”
“大兄,切莫如此,切莫……如此!”曾国潢眼圈一红,声音有一点哽咽:“快点,大兄,快点上轿,爹娘都在倚门而盼呢!”
“啊!”曾国藩这才想起来,赶忙追问了一句:“二弟,爹娘的身体可还康健?”
“康健,康健得很,只是听说大兄这一次奉旨办差可以原籍探亲,阿娘高兴的一夜没睡,这几天没有什么精神。”曾国潢第二次催促:“大兄,快点上轿吧。”
曾国藩有心和弟弟一路走去,又恨不得尽快赶回家去看望多年未见的父母兄弟,只得低头钻进轿。这边,曾国潢赶忙打下人先期快步返家,告诉老爷和夫人,多年未见的长子回来了!而自己,则跟在轿子的旁边,向荷叶塘而去。
路上无话,距离荷叶塘白杨坪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轿子停了下来,曾国藩和弟弟并肩而行,远远的看见祖宅的门口站着一大群人,为的二老,正是老父曾麟书与母亲江氏夫人。
曾国藩顾不得旁的,尽可能的加快脚步,冲到父母跟前,撩起衣服的下摆,重重地的跪了下去,再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哭腔:“不孝儿国藩,给父亲母亲请安!”
曾麟书和妻子看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跪在脚下,老夫妻的眼圈同时都红了起来:“起来,宽一,起来。”老夫人叫着儿子的乳名,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让阿娘看看。”
“是!”曾国藩听话的爬起身,微微蹲下一点身体,任由母亲的手在自己头顶,脸上划过:“唔,我的宽一也老了。”
“阿娘。”看着父亲母亲已经白满头,曾国藩终于忍不住心的怜惜和思念,已经年届不惑的男人的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再一次跪了下去:“阿爹,阿娘,孩儿不孝……”
“说什么不孝的话?你是朝廷的人,忠于皇上便是天下第一大孝!若是整天绕在父母膝前,却不能为国家建功,那才是不孝呢!”江氏夫人重重的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这是连我这目不识丁的无知之人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是!阿娘教训的是,是孩儿糊涂了。”
“好了,孩子好难回来一次,何苦见面就训斥儿子?”一直含泪望着这曾家骄傲的老父亲这时候终于插话了:“天气太热,还不让孩子进屋?”
曾国藩顺势起身,搀扶着母亲,由曾国潢搀扶着父亲,一家人走入高高的挂起了红灯笼的曾氏祖宅。
在内堂换过衣服出来,在祖宅的正厅里二老端坐,曾国藩再一次拜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爹、娘,孩子回来了!”
“起来,起来说话。”这一会儿,经过刚才在门口的激动,彼此都冷静了很多。曾麟书示意儿子站起来入座,满脸带笑的看着他:“这一次从听到你可以顺路回来探亲的圣旨那一天起,你阿娘日夜期盼,就盼着你能够早一天回到家。”
“是啊,听说大兄这一次办差途能够回乡探亲,阿娘可高兴得不得了呢!”坐在一边的四弟曾国荃大声接口:“还是二嫂连夜起来相劝,阿娘才肯睡下的呢!”
曾国藩难得的开心一笑,抬头望向母亲:“阿娘不必为儿子牵挂,还是保重身体为重。”
“没什么,没什么的。”老夫人掩饰不住的笑意溢于言表:“家媳还好吗?孙儿孙女还好吗?”
“是!母亲,他们都……”他的话只说到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高声呼喝:“有旨到!”
曾国藩一愣,断和家人的叙话,迎了出去。外面一乘八人抬的蓝呢子大轿稳稳当当的停下,一个年级在五十岁左右,翅绫辉煌,身着二品锦鸡补服官服的老者手托黄卷正在下人的引领下步入正厅,正是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有旨意,着曾国藩接旨!”
“是!”曾麟书也站了起来,命人排摆香案,又把骆秉章迎入大厅落座,这一边曾国藩闪入后堂,在听差的伺候下换上官服,朝珠补褂穿戴整齐的走出,在香案前跪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臣,曾国藩接旨。”
骆秉章面南而立,展开手黄卷:“……曾国藩于桂省督捕邪教匪逆之事,厥劳甚伟,功勋在在,甚慰朕心!曾国藩着改调户部左侍郎,在军机处学习行走,位列周祖培之下。”
“又:两湖、江南一地乃我大清人荟萃,天下英才齐集之所。丘壑之间必有大才隐没,着曾国藩于旨到之日,细细查访,待回京之后报与朕知。万使朕野无遗贤之志通达为盼,钦此!”
“臣曾国藩,领旨,谢恩!”
骆秉章收起黄卷,等他站起双手递过,笑眯眯的一拱手:“恭喜涤生兄啊,这一次入军机行走,将来入阁拜相,指日可待矣!”
“多谢骆大人善颂善祷。只恐国藩绠短汲深,菲材何堪当此重任?不过是在几位堂坐前以供趋走而已。”
第一卷第50节夜不能寐
更新时间:201181817:53:50本章字数:4427
骆秉章到访传旨,自然也就打断了曾国藩和家人间的脉脉温情,一众人纷纷闪避,正厅只有两个人居而坐,又让下人取来衣包供彼此换上便装重新见礼,摆上茶水待客不提。
“老夫是在本月二十六日接获上谕,只是那时候涤生兄还没有回来,便只得一边派人在曾府门前等待,一边处理其他事物。直到刚才有听差的来报说,曾府门前鞭炮齐鸣,便知道是曾大人回府了。”
曾国藩苦笑着拱拱手:“为国藩之事,倒是让儒斋兄久等了。实在是惭愧。”
“哪里,哪里。”骆秉章摇头一笑:“哦,涤生兄,这一次桂省会匪之事,可是真的很严重吗?”
“嗯,相当严重。”曾国藩宦海多年,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说,什么样的话不能说,例如桂省之事,将来总是要通传天下的,这会儿说了,也算不上交通外臣,当下给他解释了几句,随后说道:“这样的民变一旦作起来,便是惊天动地的大祸事!皇上一再说,此案乃是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件谋反大案,国藩奉旨查办,只是在会匪家翻出的名册,便有oo余本。上面满是加入邪会的骨干人员。总数不下万余人!”
“那……”骆秉章回忆了一下近来往来的案牍信札,只觉得心头的一个疑惑怎么也挥之不去,当下继续问道:“倒没有听说在广西那边骤掀大狱的风声啊?”
“皇上的意思似乎也不愿因此事弄得桂省人心惶惶,百业俱废。桂省民风淳朴,想来也是以被匪逆以招摇撞骗之术裹挟,若是穷究起来,怕是人人难逃公道,若是到了那时,全省之十室九空,也大伤新君一片爱民之心吧?”
“确是的论!”骆秉章抚掌而赞:“新皇登基之后,所行法令无一不是有利于民,可见皇上此番临宇,便真的是要有一番新气象了。”
“便如儒斋兄所言,皇上这一连串的政令布,虽然盐漕二项尚需时日方能见到成效,不过只要地方督抚大员实心办差,总是与国修养,与民生息之举。”
“盐漕二政,诚是一些奸商蠹吏利之渊薮!”骆秉章用力的一拍座椅的扶手,语气满是愤恚之意:“老夫虽履任巡抚时日尚短,当初在湘省藩司任上却久已有耳闻,彼等之豪奢简直不似人间。便是那最等而下之的盐商,家饮食起居便有讲说之法。”
曾国藩从入仕以来便是做京官,很少有外放经历,闻言很是给他的话逗起了兴趣,当下放下茶杯转过身来:“哦?愿闻其详!”
“便举一例,涤生兄便可见一斑。譬如这食鸭之法。从饲鸭便与别不同。取绍兴酒坛一瓮,凿去其底,将鸭置于其,用泥封上,只有鸭头留在外面,用猪油和米饭填之,六七日即肥大可食。据闻肉质鲜嫩无比,可比豆腐。若欲食豆腐,则杀两鸭煲汤,以汤煮豆腐献之。”
曾国藩听得清楚明白,无奈的一笑:“此等样人豪奢若此,想来……”他是忠厚人,不喜言人是非,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骆秉章很是认同的点点头,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总把话题放到这样的事情上,当下宕开一笔,他说:“旨意有让涤生兄为国荐材之语,可有心人选?”
“此事嘛,我也是心惴惴,怕举荐之时心有成见,误了皇上一番使野无遗贤的拳拳之意;又怕举荐非人,皇上心不喜。”
“用人之道,权操于上。涤生兄只要精白一心,不以地域,不以私人之交为畛域,我想,便是其人非材,以皇上圣明,也必会原宥的。”
曾国藩霍然张目:“诚哉斯言,诚哉斯言!”
“哪里。”骆秉章谈到这里,长身而起:“涤生兄,可否容我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
“啊,不必,不必!”曾国藩自然要代父母谦谢几句,却碍不过骆秉章一再坚持,终于还是将父母延请出来,在大堂拜见。
骆秉章执礼相见,老夫妻很是客气了几句,由曾国藩将他送出府门,前者拉着他的手说:“涤生兄,若是有任何需求,尽管到府衙来,老夫自当竭诚相助。”
曾国藩还确实有一件事要拜托对方帮助,也不和他客气了:“只有一件,儒斋兄,皇上天恩在上,国藩自当善拟谢恩折,还望借贵衙折差,于公事往来之际,送往京。”
“哦,是的。此事不劳挂心,老夫明日派人来取。”
“不敢,不敢!此番已是叨扰过甚,明日国藩当亲自过府奉上。”
“那也好。明天我就在府衙扫榻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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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曾国藩在祖宅的房点上一盏蜡烛,有听差为他从随身携带的书箱取出黄皮空白的谢恩折子,研了墨汁,就着烛光起草谢恩折。这类折片从来都是官面字一大堆,无非都是一些‘臣愚钝菲材,山乡下士,蒙圣上擢提拔,不胜惶恐’之类的话。草草写完,又从头浏览了一遍,检出几个错字随手挖掉改正,就算是脱稿。
转念一想,任命自己做户部左侍郎,这等‘度支之才’实非自己所长,皇上为什么会选自己哩?再看看自己的谢恩折,心又无端的想起和郑祖琛在临行前关于风不振的谈话,自觉一篇折子写的支离破碎,全无半分实质。当下便又提起笔,在下面写了起来:“……臣奉旨出京,赴桂省查办会匪事宜,已历三月有奇,沿途所观,我大清治下百废待兴,百姓安居乐业,纵有桂省邪教危害地方,幸有我皇上上得祖宗庇佑,将乱党涤荡干净,肃清妖氛。”
写到这里,他再一次停下笔,拿起一旁的砚台,轻轻地研磨着,手在动,心在想。论才力,曾国藩自问不输于任何人,只是要胸有物,笔下自然千言不缀,只是这样的一番字要以何种方式切入,倒是大费周章。说得深了,怕得罪人,说得浅了,又怕呈到皇上那里,引不起重视。
考虑良久,等他再停下来时注意到墨汁调得太粘稠,简直都濡不动了。又加点水,才算完事。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让曾国藩下了决心:皇上是有为之君,便是言辞激烈一些,应该也于己无碍。有了这样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