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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是在自己心中想想,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但要是在正大光明殿前鞠问的话,一旦刑求,桂良鬼哭神嚎,搞得如同明朝的廷杖一般,实在不是什么‘盛德’之事。
皇帝‘哦、哦、’了两声,“那就在西苑,水木明瑟吧。”
水木明瑟在圆明园的后湖,这里最主要的建筑群成为澹泊宁静,俗称叫‘田’字殿,殿阁的西北两面有稻田,是清朝诸帝观稼验农之所,在它的西面是映水蓝轩,乾隆的时候改名叫多稼轩,而在多稼轩的西北,就是水木明瑟。
这里建于雍正五年,当时称作耕织轩水法,以西洋水法引水入室,推动风扇,供皇帝消暑,俗称风扇房。这里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如果说起和它毗邻而建的,号称是皇家北四阁之一的文源阁,很多人就知道了——这里是存放乾隆《四库全书》第三部的所在。
皇帝开了金口,订下亲鞫的地点之后,随即说道,“此事,曾国藩,你赴任之前,着刑部将例有规程,具折奏来。”
“是。”曾国藩不是刑名专才,不过是奉旨管部而已,他性格沉稳,而又有自知之明,于不通的事情,更多的还是请教方家,故而答应一声,并不多言,准备下去之后,传刑部堂官到军机处来,详细问过之后,确定下办事的规程,再行奏闻。
“曾国藩留下,其他的,都跪安吧。”这一天的叫起草草结束了,文祥几个人看出来皇帝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不敢多做饶舌,碰头躬身而出。
皇帝站起身来,向曾国藩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到殿中,随即把六福几个人打发了出去,自己在安乐椅上坐下,双手自如的搭的扶手上,口中问道,“你看过椿寿和阎敬铭的折子了吗?”
“臣已经看过了。”
“朕一夜没睡。”皇帝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恼怒之外,更是不明白,怎么我天朝的官员,从桂良到两江治下各司道官员,怎么就这么安心的拿着朝廷的银子,却连一个屁也不放?难道他们午夜梦回,就没有羞愧吗?曾国藩,朕当年在上书房跟着杜师傅等人念书的时候,顽皮成性,学业也没有什么成就。朕知道,你是理学大家,能不能给朕解说一二?”
曾国藩呆呆的抬起头来,正对上皇帝一夜不曾安枕,熬得通红的眸子,老人眼前一酸,泪水涌了上来,“皇上?您身担四海之重,践祚十年来宵衣旰食,为天下臣民吃尽了苦,受够了累!老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不要为桂良之流伤神啊!”
“回答朕的话!”皇帝既不感触,也不动容,只是轻飘飘的说道,“嗯?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曾国藩用袍袖的一角擦擦泪水,“是。”他说,“一言以蔽之,不过是贪欲横行而已。桂良等身在两江,无异于省内第一权臣,左右尽皆是阿谀奉承之辈,久而久之,惯养出骄矜之气,再加以铁路大工,动用国帑何止千万,彼等人若是能够常感皇上心怀天下、顾念百姓的圣意也还罢了;一旦失却了这份心思,……自然便如鱼得水,不可收拾了。”
皇帝勉强点点头,对他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瞒你了。当初阎敬铭和朕奏报之时,朕心中真真正正是存着万一之想,若是阎敬铭错了呢?不提桂良如你、阎敬铭等人这般的清廉如水,即便是他少贪几文,朕本来也想含糊放过,今后再也不提,也就罢了。直到直隶骆秉章所奏拟的条陈上来,朕才知道,原来差额如此巨大!嘿!居然有一半以上,是落入了经手官员的个人宦囊之中!朕就是现在下旨,将两江官场全数撤换,家产尽皆抄没,又有何用?”
曾国藩劝无可劝,只得跪在地上,听皇帝似在诉苦,又似是在痛骂一般的说话。他精研理学,对药理也略知一二,他知道,皇帝最恨臣下贪墨,十载之下,但凡遇到这样的事情,前者如赵双山、长宏,后来如崇实、陈士枚、吴衍等流,都是气得皇上五内如焚,颜色大变。
而这一次,桂良所犯着实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大案,但他的表现却出人意料的平静,这是说不过去的。故而,皇上的心中一定积郁着一团烈火!若是长久的憋下去,一定会闷出异常严重的一场病来,倒不如借言语之间,将其发泄出来。
皇帝自顾自的说道,“当年朕做皇子的时候,看见皇阿玛他老人家为国事忧烦,心中总想着为他老人家排解一二,用尽心思,让他破颜一笑,如今,朕的身边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说起来,朕不及他老人家啊!”
“皇上,您别……您这样,让为臣心中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您要是有火气的话,就对臣发泄,臣……”
“朕不想迁怒于人,这里若说有罪的,首先便是朕。朕是获罪于天,才生下如桂良、椿寿、灵桂、黄宗汉这样无耻之尤的混账!”皇帝的声音徒然拔高,尖利得有如童音,清亮之极,响彻整个慎德堂中!
曾国藩不惊反喜,就怕他不发作,发作出来,有百利而无一害!他长起半截身子,给被皇帝突然而至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的惊羽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她的举动,随即又俯下身去,大声说道,“皇上说的极是。桂良、灵桂之流祸国殃民,死不足惜!臣请皇上的旨意,将这几个人交付有司,按照律法,从重治罪!”
“等一会儿你下去之后,廷寄阎敬铭,两江任上,不论是谁,也不管涉及到哪一级的官员,只要是曾经伸手接过这等来历不明的银子的,也不必问什么缘由,一概就地免职再说!”皇帝冷笑着说道,“朕就不相信,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手伸得长,还是朝廷的刀快!”
“皇上,两江官场,属员众多,若是尽数更换,臣恐动静太大,惹外间物议啊。”
“这用不到害怕!让阎敬铭晓谕两江百姓,一切事情朝廷自然有所法度,日后逐渐会有人到任上去,处理种种官民事宜。”他一面想,一面说,“曹德政虽然有出首情节,但身犯朝廷律法,也不能不做处置,免去他一切官职,以白身到沙船帮去,掌理帮中事物及海运往来之事。另外,免去胡林翼天津知府,改任江宁藩司。”
“是。”
“还有,都察院山东道御史何桂清,当差以来尽心为国,可称表率,免去山东道御史之职,改任江苏巡抚;翰林院侍读学士郭嵩焘,品学贵重,着升任江苏藩司。”
他说一句,曾国藩碰头答应一声,何桂清和郭嵩焘都算的上是他的熟人,彼此才学、能力熟识于心,今天恰逢机会,心中也很是为这两个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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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五年之约(2)
更新时间:201221320:53:34本章字数:7437
“还有,”皇帝放缓了一点声音,对曾国藩说道,“曾国藩,这一次派你去两江,多是为了省内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案子,百姓蜚短流长,正要像你这般刚正可风的大臣下去,给朕认真的管一管,不用、也不要顾忌什么人的面子——桂良仗着自己是老六的岳父,宗室勋贵,这几年来在任上招至的民怨还少了吗?若是有人敢于早一日的破除情面,也就不必弄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是,皇上教训的是。臣到省之后,定当剀切办差,不理人情托请弊政,将两江之地,打理得上下通畅,圆融贯通。”
“你能够做到什么样子,朕很知道,只要你肯于下功夫,就没有做不到的!”皇帝赞许的望着曾国藩,对他说道,“便如同当年在天津操演新军的时候,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或者当面劝谏,或者背后奏文,朕一概不理也不问。到了最后怎么样呢?光武新军一战功成,你记住,用这样实实在在的成效,来塞住那些心怀嫉妒的小人的嘴巴,是再适宜也没有的了,自然,也是再有效也没有的了!”
“朕想,只要你拿出当年在天津演练新军时候的担当和勇气来,整肃两江官场吏治,还省内百姓一片澄蓝天宇,就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皇上以如此重担交托,臣焉敢不尽心竭力,上报皇恩?”曾国藩说道,“只是,臣想请皇上答应臣一件事,臣方好到省上任。”
“你想说什么?”
“臣想请皇上的旨意,五年之内,莫要将臣调理两江任上。”
“为什么?为什么是五年?”
“臣想,整肃吏治,非一日之功,总要各方措手,循序渐进不可。故而臣想,上有皇上大力支持,下有僚属甘心趋从,耗时五年,大约能够初见成效。故而臣斗胆请旨,以五年为限。”
“也好,朕便答应你,五年之内,不论你在两江如何行事,朕断然不会调你离开任地。”皇帝说话间,一双眉头微微皱起,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曾国藩,朕可也要告诉你,五年之内,朕或者会派人到两江地方暗中走访,若是司道州县各级官员仍自如同今天这样,疲滑狡诈,行事之间但以搜刮民力为尚的话,朕第一个就饶不过你!”
“请皇上放心,若是这等情势五年之后尚有留存的话,不等皇上降旨,臣亦当有所区处!”
皇帝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吧。刑部那边,着赵光和郑敦谨几个人把亲鞫之事详细奏来。只等桂良等人到京之后,朕将亲审。”
“是。”曾国藩不再多说,原地碰了个头,躬身跪安而出。
回到军机处的直庐,赵光几个人已经到了,正在和文祥、孙瑞珍说话,“……刑部办案,有律依律,无律查例。无律无例的,才好请旨定夺。”
说话的人曾国藩不认识,见他进来,赵光几个起身迎迓,彼此介绍了几句,方知道他姓桑,名叫春圃,是直隶省人,道光二十六年时候,久试不第,捐资做了刑部主事,他脑筋不是很灵活,但胜在肯下死功夫,数年下来,律法纯熟,大得当时任刑部左侍郎的赵光的赏识,后来升任秋审处的提调,赫赫有名的‘八大圣人’之一。
秋审处主管朝审,皇帝要亲鞫罪官,自然是要归秋审处主办。曾国藩在一边坐下,听桑春圃说话,“……列位大人,大清律上,并无亲鞫这一条,刑部办案,有律依律,无律查例。无律无例的,才好请旨定夺。”
“当年我刚刚入翰林那会儿,有一天御前侍卫来传旨说,明天各自带钓竿进园子,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到了才知道,皇上赏文学侍从之臣,在水木明瑟赏花饮酒,游后海,准大家垂钓,钓上来的鱼还可以带回家。”
文祥非常会说故事,声调不缓不急的娓娓道来,将众人的精神都吸引住了,“我钓到一条锦鲤,上面系有一块银牌,才知道是皇太后当年放得生。当时我还做了四首诗纪恩,现在想想,才真的是君臣同乐的太平盛世,想不到今天,竟成了刑部大堂了。”
赵光却没有他这样的感慨,他担心的是兴起大狱。咸丰八年科场大案哄传良久,风波未静,如今不过半年,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桂良在两江任职多年,皇帝若是仅以他一身而止也还罢了,若是穷究下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跟着倒霉。
“藩公。”他想了想,口中说道,“水木明瑟成了刑部大堂,卑职等在大堂上可不是堂官,而且连司官也算不上,司官抱牍上堂,堂官要站起来接公事,在那里可绝对没有这样的礼遇。”
赵光一脸忧烦的说道,“史无前例,我们到那天在殿中伺候,该如何预备,请藩公指教。”
“事无前例,只怕要抓瞎。”曾国藩说,“首先要问的是礼节,我看……英公。”他瞅向一边的孙瑞珍问道,“是不是得行文礼部,请他们议一议亲鞫之礼啊?”
“行文礼部,怎么开头呢?说‘面奉上谕,定期在西苑水木明瑟亲鞫犯官某某?而且,这一议礼,不是三两天的事情,只怕来不及。”
“那,英公以为呢?”
“我看,不如咱们自己定几条章程,当面请旨,比较妥当。”
“也好。”曾国藩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转头对赵光和桑春圃和一个叫姚青如的秋审处坐办说道,“那就劳烦刑部的几位老兄了。”
姚青如突然问道,“列为大人,皇上亲鞫的时候,会不会用刑?”
孙瑞珍和赵光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我想不会。怎么呢?”他自问自答的说道,“桂良一案,两江那边随同奏折也有桂良等人的口供赍到。有了口供,又何必用刑?”
曾国藩突然扑哧一笑!
突如其来的笑声令众人相顾愕然,孙瑞珍更是心中不满,“怎么,老兄以为老夫的话有甚可笑之处吗?”
“哦,不,”曾国藩自知失礼,赶忙歉然的拱拱手,“曾某非是为英公之言而发噱。只不过,列位在朝中当值有年,可知道主子的脾气是怎么样的?”
“涤生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于朝政另有一番打算,故而最恨臣下僚属有疲滑之举,桂良身负君恩,皇上圣心之中恨之入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