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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昏悖奴才,只怕天朝所有的那些京、外督抚、州道府县各级吏员,都会以为例如桂良这样,在任上肯于认真办差,却只有贪墨败行的官员,朝廷是不应该行以重课的。故而,载垣才有方才那样,慌忙之中,口出不敬的话,是不是?”
载垣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跪倒请罪,“奴才……奴才断断不敢有于皇上半点不敬之意啊,奴才只是……只是……”他本来就疏于口舌,面临皇帝的重责,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皇帝睬也不睬他,眼睛望着下面跪倒的群臣,“本来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受一点赂遗银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尔等却不想想,每一分毫到手的银子,无不是小民脂膏!百姓受尽朝廷吏员的重重盘剥,日子过得困顿已极;而那些高居公案之后的大老爷们呢?锦衣玉食,吃尽穿绝!”
“朕可以告诉你们,从今天之后,在我天朝登仕做官之辈,若是再抱着这种当官发财的念头,并且于日常公务之中,毫不顾忌的搜刮百姓的,朕一个也不能饶过!”皇帝脸色扳得紧紧地,双手一撑,站了起来,“朝廷每年花大把的银子供养尔等,绝对不是为了给尔等朝廷正用俸禄之外,另开一条贪贿之门的!今后再有贪墨银两的,该杀的杀,该逐的逐,朕绝不会有手软!”
一番雷霆震怒,吓得众人伏地不起,有那心思灵动的,已经在思考日后的出路了,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今年二十九岁,上承祖宗庇佑,大约再做三十年,还不会有很大的问题。故而,你们之中若是有谁打着‘这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待到风头一过,就将弛禁如常’的念头的,可以休矣!只要朕还是大清国的皇帝,就绝对不容许贪墨官员,存留在官场之上。”
从正大光明殿跪安而出,曾国藩和阎敬铭两个人相视苦笑,旁的不用多说,只是看看这满朝同僚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脸色,就能够猜得出来,皇帝的话于这些人是多么大的冲击!今年的正月底,奕誴出使外洋归来,在御前奏答之后,皇帝忽然提及官员俸禄之事,户部和军机处议过之后,奉旨执行,督抚之外,一概增加俸禄多达五成,仅此一项,国家每一年的正用就多支出了两千六百万两!
阎敬铭叹了口气,增加俸禄容易,再想收回来就难了,皇上一心以为,天下人都是清廉自守的君子,却不料时隔不久,就出了桂良这样的案子,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在他以为,增加了官员的俸禄,于肃清吏治,削减官员需索情事应该能够起到一点助力的,却不想银子给这些人落袋平安,在任上却仍自克扣无度?
到了军机处直庐前,曾国藩远远的看见恭亲王府的那个叫顺福的尝试正在左右张望,看见两个人走近了,举步向前,似乎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一样。不过碍于阎敬铭在身边,又有点畏缩的样子。
曾国藩和阎敬铭告罪一声,走向一边,朝顺福招招手,后者靠到近前来,“曾大人,小的奉我家王爷的话,来和老大人说一声,小的今天早上,已经到刑部去探视过桂大人了。”
“哦?他可说什么了吗?”
“是——”
曾国藩夜访恭王府之后的第三天,顺福到了刑部,因为事先有了关照,所以很快见到了桂良。
和他同去的还有一个叫玉朗的,行五,又叫苑老五,因为他本姓苑。乃父和桂良都是正红旗下,又都是捐班出身,两个人私交甚好,又拜了把子。这一次桂良被逮进京,玉朗早就想去探望,只为顺福持重,因为玉朗为人很爽直,怕他见了老父执,说了不该说的话,多惹是非,所以一直不准他去,现在主意改了,要以情相结,来说通桂良,自然而然把他也带了去。
和恭王报备一声,奕自然也同意了,便把玉朗找了来,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玉朗随即便说,“上回桂大人进京的时候,我就想去来着,顺二爷说,见了面话很不好说,这回又要我去,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听他话中有牢骚,顺福急忙辩白,“老五,你别误会,那是为王爷、为你、为大家好,谁又不让你说话?”
“那好吧,我得问一问,到了那里,我该怎么说?”
“要看情形,反正不外乎安慰之外,提醒他越有担当越好。”
“是嘛!”玉朗点点头说道,“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本来就该这样嘛。”
等到了刑部牢中,见到了桂良,他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中,陪他来的是本家的一个侄子,名叫贵乾的,日夜有人看守,听贵乾说,初到之日,提牢厅主事就把他找了去,对他说,“令叔是钦命的要紧人,如果出了篓子,别说是我们提牢厅,就是连堂官也要倒霉。咱们把话说清楚,令叔可得想开一点,别害人!你有没有把握?要是没有的话,趁早说话。”
贵乾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桂良在狱中寻短见,便即答说,“这一鞥请放心,家叔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
虽然有了贵乾的话,提牢厅主事夏有权兀自心中有些不托底,暗中派了很多人‘照应’,但表面上的自由还是有的。顺福和玉朗到的时候,他正在满院阳光的天井中连他擅长的‘五禽戏’,一见了面,彼此都说不出话来,眼睛直勾勾的对望着。
首先开口的是顺福,他浮起笑容,亟趋两步握着他的手臂说,“燕公,我早就想来看您,部里不准,今天得蒙赵大人帮忙。”说着话,他又后退了半步,端详着桂良的脸说,“气色不坏嘛。”
这番真假掺半的话骗过了桂良,“印堂总不至于发黑吧?”桂良故作洒脱的笑道,“王爷好?”
“身子也不怎么好,说来话长了。”
趁这一个停顿间,桂良便和玉朗打招呼,“老五怎么样?”他问,“老人家还好?”
“托福,托福。”
就在院子中,有一阵久别重逢的寒暄,然后主客进到屋中,顺福交代带来的东西,特别说明,一件湖蓝皱丝单衣还是新做的,从来不曾上过身,另外有五百两银子,是供他在部里花费的。
“费心,费心。真正是过意不去,吃的,穿的我领了,”桂良刚才打拳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马甲,此时顺势将单衣穿上,拱拱手说,“解衣衣我,感谢万分。不过,银子不敢领,再说实话,我也带得有。”
“既然如此说,我就不勉强了。”
于是几个人坐定下来,闲谈恭亲王、礼亲王两个人的身子不好,难耐繁剧,更加不能受刺激,桂良一直很关心的倾听,最后说了句,“让王爷为我的事情心烦,实在很不安,不过……”他踌躇了一下,以一种断然撒手的神情说,“算了,一切都不必提了!”
顺福心中一惊。似乎恭亲王的话有点靠不住,桂良似乎仍旧有诿过之意——说什么事,是照王爷的话办理,此刻的态度又像是已经改变,但又安知在亲鞫时,刑求之下,不会又改过来呢?
玉朗忍不住开口了,“二叔,您是知道我的,我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您这一次遭难,都因为是您参的人太多了。”
此言一出,但见桂良涨红了脸,好久才挣出一句话来,“是这样子吗?”
“怎么不是?”玉朗也不管他是不是爱听,一股脑的说了起来,“便说咸丰二年吧,您履任两江,一上任就参了江宁知府张照、驻防将军哈庆仍,副将军董芳。旁的人也还罢了,哈仲满是当年世宗朝旧人哈元生的后人——即便已经数世而下,后辈却多有在军中的。……”
哈元生是直隶河间人,康熙年间从军,后来调任四川,雍正年间,鄂尔泰在四川总督任上行改土归流之法,数载而下,虽大见功效,却也为驻守当地的汉人武官横征暴敛引起苗徭各族的强烈不满,终于导致暴动。
鄂尔泰奉旨督剿,当时哈元生就是在鄂尔泰的帐下听用,他以武功出身,军阵上的事情难他不住,更兼以手段非常狠辣,令苗徭百姓闻风丧胆,军功盛极一时。后来给雍正皇帝破格提拔,让他入军机处行走。
这样的抬举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哈元生不识字,如何入赞纶扉?所以一‘行’即‘走’,仍自让他回贵州去打苗子去了。
但终究是在军阵中多年打拼出来的,哈元生在云贵驻防将军的任上多年,袍泽众多,百十年而下,后人亦自克绍箕裘,从军行伍,当年桂良上任,第一个参的就是他的后世子孙之一的哈庆仍。
哈庆仍任职江宁驻防将军,为桂良所奏劾的理由是,咸丰二年,国家将漕运改为海运,大批漕丁成为了失去生计倚靠的流民,自然要想个办法来餍口腹之欲。
这种办法大多是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偷摸拐骗,大行其道,江宁城中还无端的多出了很多的乞丐,白天是乞丐,晚来就成了明火执仗的强盗,江宁城又是天下有数的大城,人口超过百万之众,其中更多有富户,遭了盗贼,如何能够忍耐?到江宁府去呈报,却没有什么下文。
这样的事情本来是没有哈庆仍的什么事的,他是驻防将军,不管地方治安,但事情坏在江宁府并首县上元,受总督及知府多方追比,不敢疏忽大意,几番追查之下,找到了一条线索:临近不远的浙江省杭州城中的一家当铺,新进收入了一件宝贝,名字极长,叫做‘外缠枝牡丹花托八宝姜芽海水西番莲五彩异兽满地娇里双云龙暗龙凤宝相花狮子滚绣毯八吉祥如意云灵芝花果牒。’
这件东西是康熙朝时,御赐给权臣明珠的,后来辗转数任,流落到民间,最后一任的主人名叫孙亮,祖上贩盐起家,是江宁城中著名的富商,咸丰二年十月,府中遭窃,这件宝贝也给盗走了。
据当铺的老板说,来人他根本不识得,而且东西是死当,看样子,是根本就不打算再赎回来了。眼见追查不下去,宝贝也追不回来,孙亮大为不满,几次到府城,首县去闹,都给人家敷衍,他一怒之下,到了总督衙门去闹,要求总督大人做主,为自己讨回祖传的宝贝。
桂良也很觉得为难,清朝律例中并没有一条赃物要归还旧主的款项,更加不必提这件宝贝价格非常昂贵,当铺那边也是花了十三万两银子购进的,若是以官势逼迫,当铺蒙受了这样大的损失,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山东传回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这个好消息和朱光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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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西苑亲鞫(3)
更新时间:201221320:53:35本章字数:5718
朱光第升任曹州府知府,这里民风强悍,殊难管教。但到了朱光第上任之后,情况为之丕然一变。
朱光第是理学出身,专学朱子,但绝对不是空谈心性的腐儒,当年在河南任上的时候,就大见其功,到了曹州府任上,更是从来不摆父母官的权威,老百姓打官司,他不派如狼似虎的皂隶去抓人,如果是宗族相争,找他们的族长;乡里相争,则找当地的长者,或者叫原被两告自己相约而至,细诉曲直。
他的听讼,全遵感化的宗旨,常常有父子反目,兄弟相仇,打上了官司;经他苦口婆心,反复开导,被劝得相拥而泣,和好如初的。
做官的两件大事:刑名、钱粮。追钱粮称为“比”;比期一到,不完就要打屁股。他定了一种“挂比法”;挂是挂名,到比期把欠粮的名字公告出来,等百姓自己来完。
同时找了欠粮的人来,这样劝告:“钱粮是朝廷的国课,不是进我县官的腰包。你们如果重视公事,完请钱粮,身心俱泰;我亦就可以安逸了。我的安逸不是在家里享清福;是可以匀出工夫来替一县做事。你们想想看,我跟你们没有仇,何苦一到比期就要打你们。再说,一动刑,你们要私下给皂隶‘杖钱’;如果雇人代为受比,有行情的,要给两百个制钱。这些钱都是白花了的;不但白花,还落个欠粮被打屁股的丑名声,与其如此,何不把这些钱省下来凑正数。一次完不清,分两次、三次都可以。”
这个分期完粮的办法,并不是朱光第的独创,但经他的手在曹州府推行而下,老百姓听这位大老爷如此苦心调护,不能不识好歹,所以山东的钱粮,总是曹州府完得最快,欠得最少。
咸丰三年年初的时候,出了一件事,有个姓余的百姓,欠下两年钱粮,自己答应分期完纳,但一而再,再而三,说了话不算数;朱光第也曾派人去查过,这姓余的因为连年不幸,尊亲相继亡故,殡葬花费,闹了很大的亏空;最后又遭回禄,弄成家破人亡的局面。同时也没有什么比较优裕的亲戚,可予以援手。论境况确是很困难,只是**要公平,不责罚此人,无以对依限完纳的百姓;朱光第无可奈何,下令行杖。
“大老爷!”姓余的再一次哀恳,“无论如何再宽我十天的期限,我一定凑足了钱来交代清楚。”
“到时候不交呢?”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