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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理也不理,迈步进到暖阁,杨氏正在手忙脚luàn的收拾什么东西,神sè很是慌张的样子,跪倒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唔,这里比前几天可暖和得多了。”皇帝笑道,“吓你一跳吧?做什么呢?”
杨氏又羞又窘,手脚没有个安放处,似乎在背后还藏着什么东西?“藏着什么?给朕看看啵?”
给他发现,不能再藏着了,杨氏伸出手来,握着的是一匹布绢,皇帝取过来看,是一个枕头套,上面绣着一副‘渔村夕照图’,一叶轻舟,系于绿杨树下,远山笼翠,碧水含烟,看上去幽静有致,淡雅极了,“这是你绣的?”
“是,奴才女工拙笨,有辱皇上龙目,请皇上恕罪。”
“不会啊,很好看的。”皇帝为这一副清幽的图画引得动了诗xìng,点头笑道,“有景无诗,美中不足。你可会作诗?”
“这,奴才不会。”杨氏做这样的女工,只是觉得无倦斋中一夜体贴,无以为报,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想,仗着自己女红不凡,聊表寸心而已,但看皇帝灼灼的眼神,心中暗叫糟糕,皇帝该不会有什么旁的思绪了吧?转念一想,就是他有,自己又当如何?呆在这长春宫中,便如笼中鸟儿,还能飞出生天吗?这样一想,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皇帝却没有想到这么多,转身吩咐,“六福,把诗韵牌子取来。”
“喳”六福这样答应着,一时想不起什么地方有这玩意?
“快去啊”皇帝大声催促。
“喳”六福响亮的回答,而且把xiōng脯tǐng得很高,但脚下却不动。
这就表示遵行旨意有了窒碍。皇帝很明白,如果再呵斥督促,这个惫懒小子就要想办搪塞了,那些希奇古怪的搪塞,能教人吃了亏还不能骂他,只有气得摔东西。所以,最实惠的处置,是先问一问他有何难处?
这当然不会有好言好语。皇帝偏着头,皱着眉,用表示不耐烦的重浊的声音问:“怎么啦?”
六福是在等着他这一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奴才在想,快去不管用奴才只有两条腿,跑得再快,路远了,还是快不了,怕万岁爷等得心烦,所以奴才在想,近处那儿有?想定了一拿就是。”
“想到几时?你就想躲懒,没话找话。快上养心殿取。”皇帝告诫,“别拿错了,要‘平声’的,看那‘一东’、‘二冬’、‘一先’、‘二萧’的就是。”
“喳”六福答应着,只好移动脚步了。
“慢着”是惊羽的声音,因为清脆无比,所以室内室外无不注意,等六福站住脚,回头来望时,只见她比着手势在问皇帝:“是不是那么大,那么高的小柜子,有好些个小chōu屉,上面刻的字,什么一东、二冬、三江、四阳的?”
“对了”皇帝有意外的欣喜,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过,不是四阳,是七阳。”
“奴才也闹不清是四阳还是七阳?反正一东、二冬是记得tǐng清楚的。”惊羽道,“奴才在库房里见过这个东西。”
“那好你带着六福去找来。”
不多片刻,取来两个花梨木的小柜,每个柜子有十五个小chōu屉,每屉一韵目‘上平’从‘一东’到‘十五删’,‘下平’从‘一先’到‘十五咸’,都在chōu屉上刻着字。
“是这个不是?”惊羽问。
“就是这个。”皇帝说道,“你把‘十五咸’打开。”
打开上平那个柜子的第十一个chōu屉,里面有许多叠得很整齐的牙牌。桂连掀一块来看,是个‘真’字,再掀一块来看是个‘因’字。
“皇上,这是……什么呀?”杨氏心中好奇,在一边发问。
“这你就不懂了”皇帝骄傲地说:“跟你也说不明白。你把字牌都取出来。”
杨氏和惊羽尽眨着眼,一块一块把字牌取出来,取一块看一块,手脚甚慢,皇帝等得不耐烦,将chōu屉一拉,‘哗啦’声响,把所有的字牌都倾倒在桌上。
“来给收拾齐了”
说着他自己先伸手去理,惊羽故意不动,暗中推了杨氏一下,后者无奈,伸出手去。四只手在一起理牌,少不得要碰到,头两次还好,理到后来,皇帝故意把她面前叠好了的牌顺手打luàn,又趁势把杨氏的手,mō一把、捏一把,嘴里还吆喝着:“快一点把字顺过来”
皇帝的动作让杨氏面红耳赤,身处在这温暖如小阳春的暖阁中,竟出了一身的汗,妆容耀眼,更增丽sè,皇帝连眨眼都做不到了,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更让杨氏难堪,有心躲开,又不敢,故意说道,“皇上不是要做诗吗?”
“嗯、嗯,做诗、做诗”皇帝象做了什么亏心的事,自己都觉得有些忸怩。
看皇帝静了下来,杨氏的心也定了,一个人把字牌理好。
她很聪明,这不多的工夫,已经领略到了字牌的用处,把十五咸中她所认得的字排在前面,仿佛见过而不认得的,放在中间,最后是那些她心目中的‘怪字’:輲、巚、愆、蹇、之类。
这个安排,大可人意,皇帝有着小小的、意外的惊喜,“你……?”他指着前面那些常见的字问:“你怎么知道朕要用这些个字?”
杨氏想说,那些‘怪字’,万岁爷一定认不得,所以撂在后面。但这话要说出来,可能就是一场大祸。所以只好地笑道:“奴才是胡猜的。想不到就猜中了皇上的心思。”
这让皇帝想起《四郎探母》中的戏词,随即说道:“好,你就猜猜我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什么?”
“奴才猜不着”杨氏一句话出口,更觉难堪:这哪里像是主从对答,倒似乎是在学小女儿向情郎夫君撒娇一般了
“猜不着也不要紧。”
“那,奴才就胡猜了。”杨氏偏着头,斜着上望,含着笑容两只手指轻轻捻着她自己的耳垂,这副姿态,在皇帝看来极美。尤其动人的是,她那因为思索得出了神的眨眼,长长的睫máo就象无数小jīng灵,不断在跳跃闪动。
“奴才猜万岁爷,这会儿心里在想的是,”她忽然顽皮的一笑,“要赏奴才一个宝石戒指。”
这真猜得有点儿匪夷所思了,但是皇帝很高兴。真的,为什么不赏杨氏一点东西?“你猜得不错”他说,同时探头望着身边,仿佛要叫人似的。
真的当了真,杨氏却又不安了,“不”她赶紧拦着,“奴才胡猜的,逗皇上一个乐子,不敢跟万岁爷讨赏。”
皇帝嘻嘻一笑,趁机握住杨氏的手,却不再呼唤六福、惊羽,反而问道:“你没听过君无戏言这句话吗?你喜欢那一种宝石?朕命人找一个来给你”
杨氏暗中叫一声自己的名字,这真正是作茧自缚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日后给人家知道了,会如何看待自己?心中着急,眼圈微酸,泫然yù泣的样子,在皇帝看来,大感情动,思及当初在太原城中的一幕,更是不克自持,微微挑起女子圆润有致,弧线优美的下巴,深深地wěn了上去
鼻息咻咻,红晕上面,“皇上……奴才?”
“嘘”皇帝轻轻嘘了一声,“你不是旗下人,以后只有你我两个的时候,就称‘我’吧?”
杨氏入宫虽然时间不久,但这等礼制之事,早有内务府专人教授过,闻言赶忙说道,“这,怕与体制……”
“唉”皇帝抢着打断她的话说,“你又来讲体制了?朕说的话就是体制,你莫非连恭敬不如从命这句话都不知道吗?”
“既然如此,奴才……哦,不”杨氏蹲身行礼,微笑着说道,“改口真难。”
“起头难,以后就难了。”
“只是,怕皇后娘娘……,奴才这样妄自尊大,大庭广众之间,体制不可不顾啊?”
“这话倒也不错。日后你记在心里,没人的时候,朕准许你这样自称好了。”
“是。”杨氏双膝弯曲,行了一礼,以手轻点自己的心口,“奴才都记下了。”
“你指错了。”皇帝嘻的一笑,抓住她的手,移向旁边,动作故意鲁莽,触及xiōng前tǐng翘的隆起,杨氏顿觉全身发麻,满脸红晕,“人的心应该偏向左边一点,喏,大约是在这里。”
“我不信,”杨氏后退一步,“难道皇上的心也不正吗?”
这句是双关语,皇帝笑了,“你说得不错,朕的心也不正。”
“那么是偏在哪一边呢?”
“你的偏在哪一边,我的也偏在哪一边。”
这是很lù骨的表示,杨氏心跳加快,抬头恰好皇帝似笑非笑的在瞅着她,两个人视线jiāo接,她赶紧避了开去,“真的。我不骗你。”皇帝的声音又变得正经起来,“人的心脏,都是在左面一点——西洋人画过很详细的图画,那是解剖了多少尸首证明了的。”
“好怕人”
“也不必害怕,看了会长知识,知道一个人的心肝脾胃在哪个部分,肠子又有多少?”
“有多长?”杨氏问道,“俗话说的九曲回肠,真是那样吗?”
“这个,我也不能分明,不过看图画中的样子,不止九曲。”皇帝用手在自己腹部盘旋着画圈圈,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男女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皇帝笑道,“便说朕,不就比你多一点什么吗?”
皇帝语出调笑,杨氏又是羞得满面通红,心里感到窘迫,自觉已经到了难以脱身的境地,但仍旧要做最后的努力,“皇上,您不是说,要作诗吗?”
“哦,是了。”皇帝回身看看,暖阁中并无书房用具,只好因陋就简的yín诵几句了,“小网轻轫系绿烟,汾水暮景个中传,君如乡梦依稀侯,应喜家山在眼前。”
杨氏也是读过书的,一听之下便明白内中含义,皇帝这是在告诉她,不可再有家园桑梓之念,还是以锦城为乡,自得其乐的好。想到这里,女子勉强笑着,蹲身行礼,“奴才都记下了,叩谢皇上天恩。”
这番奏答文不对题,胡luàn到了极致,皇帝也不理她,在长春宫的暖阁中走了几步,“就这样吧,朕得回去了——一会儿,再有恩旨与你。”
“是。奴才恭送皇上。”
皇帝脚下不停,带着身边的太监宫婢出宫而去,果然,没有过很久的夫,只见六福又转了回来,“有旨,着杨氏跪听。”
“万岁,万万岁。”杨氏由宫婢服shì着,跪倒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碰了个头。
“皇上口谕,山西杨氏,着封为杨贵人,今晚养心殿伺候,钦此”
“奴才……杨氏,领旨谢恩。”
宫闱yàn屑秘闻,最是容易引起寻常百姓的猜度,杨氏虽然是女子,又是自幼居住在离京师千百里之外的晋省,这等事,却也曾经听人说起过,不过更多的都是一些以讹传讹之言,据说皇上召嫔妃shì寝的时候,后者总要沐浴洁净,以锦被裹身,然后由两个驮妃太监扛着,送到皇帝宫中,**之后,再有这两个人把她原路驮回来——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看六福传旨之后,拿上几两银子,转身yù走,杨贵人(以下称以嘉号)赶忙出声一拦,“陆公公?请留贵步”
六福应声止步,“主子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忽然变换的称谓,让杨贵人大有无所适从之感,“陆公公往来辛苦,我……请等一等。”说着话,命身边的宫婢回到暖阁,取出镜奁台下chōu屉中的首饰盒子,拿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珍珠,递了过去,“陆公公,这是我从山西老家带来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聊做消遣之用——请陆公公赏收。”
太监没有不爱财的,六福更是其中佼佼者,而且,皇帝虽极恨臣下贪墨,于身边近人收受赂遗之物,却从来是眼睁眼闭,不大过问的。十数载而下,六福也大大的积攒了一份身家。他是识货之人,明亮的光线下,珍珠浑圆剔透,散发出柔和饱满的光泽,可见非是常物,当下也不客气,笑眯眯的伸手接过,给杨贵人行了个礼,“那,奴才就谢过主子娘娘了。”
言辞之间,与刚才大有不同,很显得亲热似的,“不知道主子娘娘可有什么要小的效劳的吗?”
“实不相瞒,正有一事,要向公公请教。”
“是?”
杨贵人娇靥通红,语不成句的把所想问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可是……要,如此吗?”
“不需用的。”六福答道,“原本倒是如此,只是咱们这位主子,xìng不喜此。故而多年来,各位被宣召的主子娘娘用过晚饭之后,认真沐浴一番,径自到养心殿就是了。”他说,“主子娘娘不妨照此办理,即可。”
这算是什么调调?杨贵人心中思忖,自觉让自己独自前往,比之原来思及的,更加难堪:前者终究是可以以太监到宫中来,自己避无可避,**难免为由推搪世人;而后者,真正是自荐枕席了——她胡luàn的想着,又自嘲的笑了笑,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又nòng这些自欺欺人的把戏作甚?
当下又问道,“那,不知道我及时到养心殿为宜?”
“皇上用过晚膳,总要批一会儿奏折,主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