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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也以为不妥。”
“哦?”皇帝只问了一个字,但内询问的意思是很明显的。
“咸丰二年壬子恩科,皇上御驾亲临贡院,以纹银百两,奖励各省夫子,为教化育人,所付出辛劳心血——这等天子右之举,嘉惠士林,使天下豪杰,望风景从。臣虽愚钝,却也知道,诏旨遍传天下,风浩扬,四海欢腾——比之嘉道守,更有进益。”他原地碰了头,又说,“臣想,便是乡间夫子,尚在皇上圣心挂念之,更遑论大学之建,开千古未有之伟业,朝廷又如何能够舍弃这戋戋鹤俸之数?”
还不等皇帝说话,肃顺忽然撩起下摆,趋前几步,跪了下来,“皇上,翁少兄的话,奴才有不敢苟同处。”
“这倒新鲜了,凭你这奴才的才学,也想和朕亲自选的状元打擂台吗?”皇帝大感好笑,“那好,你也说说。”
顺说道,“大学一物,奴才是不懂的。不过奴才当年任职山西,略通民情。百姓都说,想要马儿跑,不能不吃草。但平常时日,也不能草料太过充足。养得马儿膘féi体壮,运动无能,就是有事,也派不上用场了。”
众人听他御前奏答,居然举这样粗鄙的例子,都觉得好笑,只听他继续说道,“便如同翰林院吧,从修撰、编修、检讨以下,直至待诏、笔帖式,薪俸微博,却从无怨声,何也?并非为官职微小,难有建言之机,只不过秉承君子不言利的古训,甘守清贫。以登仕之途,视作为国为民的大道尔。”
皇帝拧着一双秀气的眉máo,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才想说的是,大学肇建,本是千秋盛举,所取的,亦应是如翰林院生员等人一般,心存君父,学成之后,为国出力的国家柱石之才。故而不该有太好、太多的俸银拨给,倒是如容大人说的那样,以其一己之力,自己想法筹谋解决之法才是的。”
翁同龢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肃顺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而且他这番话说得立意极为深刻,自己若是再为生员多做求恳的话,倒显得只是贪图那一点鹤俸之资了。
皇帝琢磨了片刻,缓缓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肃顺的话,未必是错。但朕以为,容闳提出,大学招收生员,不予用度之资的本意与朕心所想相去甚远。”
“是,奴才所言,只是愚钝之语,请皇上教诲。”
“从翰林院、到新开设的大学,再到各省官学、地方士绅所开办的sī学,其体不一,而其效用并无二致,都是为教化蛮愚,开启民智。正如容闳折子所说的那样,‘选将才于俦人广众之,拔使才于诗贴扩之内,至于制造工艺皆取才于不通理不解测算之匠徒,而yù与各国击长较短,断乎不能’”他背诵了几句折子的话,然后说道,“如今大学新创,总要拿出一点办法来,使各省有志之士,循此报国之mén,登途而进。但日后呢?”
“创建大学的效用,你们可能以为,更多的为国家培育特殊人才——二百年沧海桑田,世易时移,咸丰朝所临的内外面貌,与圣祖、高宗时代已经是迥然有异。想来尔等也都知道了,朕已经命英人赫德、李泰国等与本国接洽,为购置军舰、炮船事展开磋商,想来不用等到今年年底,就会有所回复。到时候,订单发下,英人为我天朝建造炮船在先,本国总要有大批能够cào驭艨艟巨舰于七海之上的将佐弁员,充任其间——而这些人,难道真的可以靠那些只是漕船扬帆,运粮海途的漕丁可以充任的吗?自然是要靠掌握有新式驾船技术的人来担任。而这样的人到那里去找?自然是全要靠专业xìng更强的大学,来尽以教化之责。”
“但若是以为,大学之用,仅只于此的话,尔等就错了。大学更大的作用,就是为开启民智”皇帝逐渐提高了嗓mén,大声说道,“你们一定要千万记住,国家富强的根本,不在于府库有多少银子,而是在于人才的培育。而培育人才,首要的就是要兴办教育。你们能够想象得到吗?一个国家,半数以上的百姓,连字都不认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百姓,在这样日新月异,变化万端的时代,你们以为,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他的语气又逐渐转为和缓,继续说道,“咸丰七年以后,各省官学、民办sī学,雨后chūn笋一般应运而生,其间固然良莠不齐,但教化育人,从méng童字号认起,不过是为了使百姓能够有识字之能,不至于如睁眼瞽目一般,在关碍到钱粮赋税等与小民生计息息相关的正经事上,给旁人玩nòng于鼓掌之上,也就不好求全责备了。”
“官学之设,正是为此。而yù使国家强盛壮大,除却有翁心存、袁甲三、曾国藩、阎敬铭这般心怀君父的血诚之臣,任职庙堂、各省之外,也还要有有如容闳、荣禄、志颜等流,甘心为国,办理筚路蓝缕的细务的部院循吏——而这样的人,就要靠在同馆、大学之类的地方,学成之后,致以实用,方能常保福祚不绝。”
说了几句,皇帝自感话题扯得有点远,便又转而说道,“至于刚才袁甲三奏陈的容闳的话,朕以为,日后大学生员越来越多,渐至成为我天朝遍及百姓的日常之事,若真是不予拨给伙食、用度银子,固然可以省却大笔国家正用之财,但教化育人,chūn风沐雨,又岂可以区区黄白之物衡量?所以朕想,不可拨给,不如改为不可多给。总要各省报上来的生员,既能领会朕这番弘扬治之心,又不可将所有生计,全数依归在国家拨给上——因此,大学生员每月俸银,照翰林院半数拨给,但另外开启一条mén路:各科学习俱佳者,不妨发给奖学之银——具体要拨给多少嘛,袁甲三,你下去之后,和容闳等人具体计算一番,在这件事上,不妨参详西洋各国的做法——他山之石,可以攻yù嘛?”
“是。皇上圣虑周详,更不以西洋国人所用之法为畛域之分,臣感佩难言。”袁甲三碰头答说,“臣下去之后,即刻会同各位帮办料理大臣,共商此事。”
“朕想,大学本是新鲜事物,天朝生员,以读书做官为最大、最好的出路。若是日后得知大学所招、所传授的,都是一些西学字,难免会生出不虞之心。此事,要事先廷寄各省学政,将新建大学之务,与生员晓谕明白。另外,生员的选择,也不必一定是要那苦读圣贤之书的。各省但有人才,不论天、术数、舆地、几何、物理等科,稍有进境者,都可以到京来,由大学教习初步审核、考试之后,择优录取。”
“是,臣都记下了。”袁甲三答应一声,又再问道,“皇上,百姓心感善政,若是有官学生员,意图报效朝廷,兼而希冀入学……”
“也一概经由考试之后,择优录取。”皇帝说道,“大学之大,非是占地广袤,又或者师生众多,更主要的是要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天朝士子,但有向善之心,求学之念,又能够经由考试,成绩优异的,朝廷便断然不能阻隔了他们的求学之路——便如同翰林院,你、倭艮峰,都是理学大家,教授学子之外,也可以以教习之资,担任育化之职——大学所能招收的生员,比之每一年的科考,要众多得多,岂不是也可以满足了尔等将xiōng所学,行chūn风沐雨之效的圣人之训吗?”
袁甲三心一动,他和倭艮峰、翁心存等人一样,都是走着正途出身,报国安民的路子,身为臣,以教化德行,开启民智为第一xiōng所想,如今听皇帝以这样的话来期许,自然欢喜,只是一个问题很快又冒了出来,“皇上之言,dòng察臣心。臣本不该有所瞻顾游移处,但臣怕……”
“怕什么?”
“大学所设,与翰林院职能相仿佛,日后生员众多,而使国家收支之间,多出数万冗员,臣恐,届时庙堂之上……”
皇帝扑哧一笑,“你是怕将来大学生员如雨后chūn笋一般的冒出来,朝廷用人,又将有人浮于事之忧吗?”
“臣惶恐。”
“你说的也不能说不对,但在朕想来,十年之间,仍自不需担心有你多挂怀不去的状况——当年朕命奕等人开设同馆,至今已历十载,所教授并结业的生员,根本不敷使用。这其固然有在很多人看来,舍弃天朝数千年传承而下的史书典籍而就西洋蛮夷之地的字语言,是为人不耻之行的原因在,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因为不了解而生出的误会和排他。想来大学亦当如是。特别是你害怕的情况,更加是如此——故而你所担心的,暂时仍不必放在心上。等到日后,天朝百姓真正识得大学之用,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致啦。”
这番话说得袁甲三面红耳赤,外加还有点不太明白,怎么叫‘又有另外一番景致’呢?看皇帝的表情,似乎没有再多做分解的意思,也不敢追问,当下诺诺而退。
说了几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看看外面的天sè,仍自天光大亮,皇帝又回头望向翁氏兄弟,“你们父亲刚才在病chuáng上说过的话,尔等都听见了吗?”
“是,臣等都听见了。”
“你以为如何?”
翁同龢从方才起就保持沉默,大学之设,他完全不懂,也就不好胡luàn进言,静下心来,一直在想乃父突然而至的一番奏答,这一刻听皇帝问到,他斟酌着语句,把早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说了出来,“臣倒以为,皇上天纵之君。臣父小有所见,早在皇上意。”
“这是什么话?朕岂是那种不能纳言的皇帝?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拍朕的马屁。”
同龢赔笑说道,“臣父所念兹在兹者,在臣看来,实为立朝历代君主所惊扰圣怀者。内轻外重,固然是人君之忧,但若是各省权能太轻,也未必是盛世颜sè。”
“哦?”
翁同龢跪在地上,心一个劲的打鼓。今天的奏答非比寻常,可以说全是老父亲病榻前的一场奏陈而起——若是皇帝真的采纳了翁心存的话,日后翁氏一mén,必将得罪光了这天下各省督抚唯一的挽救之道,就在自己的几句话之间了偏偏皇帝的脸sè不见喜怒,让人猜不透他心在想着什么?
他不敢琢磨太多,碰头答说,“兵家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疏爬我天朝列祖列宗圣训典籍,以为这都是骄纵自大之辈,用以欺瞒昏暗主上之语。我天朝圣祖仁皇帝以下,宪皇帝、高皇帝、睿皇帝、仁皇帝、乃至皇上,圣学jīng勤,兵学稔熟,万里域外,视若亲见。用兵之法,更是神如天授。任一前敌统兵之将,无不靠圣主在后,指授方略,才能早奏肤功——臣以为,武功是如此,治亦当如是。”
“你这样说来的话,似乎和乃父询谋佥同,以为各省督抚,权柄过于重大了吗?”
“臣不敢这样讲。”翁同龢老老实实的答说,“臣是想说,圣明莫过皇上,各省督抚弁员,心向圣主,而民情百端,若是皆求以圣断而绝——人之jīng力,终究有限;指御万端,更非能力所及。”。
“朕明白了。”皇帝苦笑着叹息摇头,“翁氏父子二人,真正是国之干城啊”他说,“翁心存病榻之上,不忘忧君之念,而你翁同龢呢?……”
翁同龢吓得连连碰头,“皇上不以臣言语失措而大加处置,反而天语慰藉,臣惶悚无地。”
皇帝自然知道翁同龢在想什么,苦笑着长身而起,“天sè渐晚,朕也得回去了——肃顺,你和朕一起回去,你们几个人,都不必跪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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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34节倾轧(1)
更新时间:201221320:54:00本章字数:5310
第34节倾轧
用晚膳的时候,敬事房的小太监捧过装有后宫嫔妃绿头牌的朱漆盘子,皇帝胡luàn翻起一块,甚至都不曾看清楚是哪一间宫的嫔妃,便斥退了太监。
等到批过几分折子,由惊羽、福伺候着洗过澡,听养心殿外脚步声响起,yù嫔入殿跪倒,皇帝才知道,原来今天晚上居然选了她来shì寝?这让他觉得很有点不好意思:yù嫔原来是叶赫那拉氏身边听用的宫婢,本姓李,名叫屏yù,入宫后改名连环,后来为皇帝收了房,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数载而下,yù嫔承欢极少,大约是因为当年在兰妃房听用的缘故,自感总是低人一头,即便是在和宫几家姐妹说话的时候,也从来不敢luàn言luàn动,竟似是没有她这个人一般,自然的,nv儿风情,更加也比不过旁的人——数载而下,算是宫背榜第一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看着她娇俏可人的小脸儿上满是怯生生的神sè,皇帝心大感怜惜,“来,yù儿,到朕身边来。”
答应一声,走到皇帝身前,仰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清天子,孩子气的羞涩一笑,“奴才在宫正在和兰姐姐说话,听陆公公传旨,还当……听错了呢。”
皇帝笑着低下头去,在y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