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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要三五个银元上下。”
“怎么这么多?朝廷不是有旨意,让各地所办官学,每一年的学费不超过五两银子吗?这里怎么贵这么多?”
“旨意是旨意。哪有这么便宜的?旁的不说,从咸丰十五年之后,县里几次加税,用作什么,我们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为皇上到县里来休养,百姓要尽一份孝心。”陈生豪叹息着说道,“咱们老百姓孝敬皇上,那是应该的,但也没有连着四五年的时候,都要百姓孝敬的道理吧?难道皇上连着好几年都到县里来?当年乾隆爷下江南,也不是每年一游吧?我看,保不齐还是县大老爷贪财,这些孝敬的银子,都入了他一个人的腰包了”
皇帝没见过昌平县的首官,于其人品行所知不多,听陈生豪的话,沉默良久,“你住的这陈家集,都是以狩猎为生的吗?”
“很多都是的,这里没有什么可耕地,也只好靠着山上有的一些野兽为生了。”
“可有什么猛兽吗?”
“这倒没有。”陈生豪用手向前一指,“您看,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玉虚观了。”
一听这话,众人都来了精神,唯有皇帝,没来由的有觉得胸中一阵烦闷欲呕,似乎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以手掩住胸口,猛烈的喘息几声,“谁带着水?有水吗?”
“有,奴才带着水呢。”有御前侍卫拿过水壶,给他大大的灌了一番,喝过之后,和早上起来一样,全然没有半点效果这一切,令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甚至都有点摸不清楚到底身在何方了。
转过山梁,前面果然是一座道观,道观下的山路上,无数男女竟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沿着阶梯鱼贯而下,不用问也知道,一定都是来找这个什么闲知老神仙请教休咎之术的,也不知道这个牛鼻子从中骗了多少无辜百信的银钱?皇帝心中恶狠狠的想着,等一会儿到了观中,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各位老爷,看见了吗?今天我们已经来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老神仙拨冗相见,为我们起上一卦呢。”
纵马下山,玉虚观前的山谷中好生热闹,各种买卖人家笑脸迎客,往来男女络绎不绝,叫卖嘈杂声响彻耳边,众人不好骑马,改为步行前进,很快的,跟着蜂拥的人流,到了道观的脚下,却见从山上下来的百姓一个个面色陈郁,“哎,白跑一趟好端端的,老神仙怎么不见客了呢?”
肃顺心中一惊,把马儿交给侍卫,凑了过来,“主子,您听见了吗?似乎今天道观不见客呢?”
“笑话这样方外之人,全靠百姓布施过活,还有不见人的道理?”皇帝冷笑着说道,“不管他,我们上去敢不开门,就让西凌阿把门砸开”
肃顺看出他心情很坏,又不明原因,“皇上,这样的地方,若是行以武力,只恐有碍观瞻啊?”
“朗朗乾坤,居然有这样一个占据玉虚观,骗人钱财的邪道,你就不怕有碍观瞻了?”皇帝说道,”朕倒要看看,是如何了不起的牛鼻子,还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
肃顺没有办法,只好给西凌阿等人使了个眼色,跟在皇帝身后,举步登上台阶,沿着山路,向上面的玉虚观而去。
越向上走,越觉得双腿酸疼,每迈动一步,都有着无限的阻力,等到了山顶,已经气喘吁吁,汗出如浆了。倒是肃顺几个,浑若无事,“你们……不累吗?”
“不累啊。皇上,您很累吗?奴才伺候您在这里歇一会儿?”
“怎么朕会觉得这么累呢?”他仰起头,看着肃顺,“从今天早上开始,朕就觉得浑身乏力,朕是不是生病了?”
“主子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不如如此伺候着您,我们回去吧?”
“已经到了这里,还能空手而归吗?总要见一见这个什么闲知道人,然后再说。”
“但,皇上您看?道观紧闭大门,百姓都失望而归,……”
“西凌阿,上前敲门,若是不开的话,就砸开它”
西凌阿心中只有皇帝,闻言单膝落地,答应一声,领人上前就欲砸门,不料两扇硕大的观门无声开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迎了出来,到门口左右一分,后面跟着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道人,“老爷,这就是闲知道爷了。”
皇帝扭头看去,本来在山脚下就已经和他们分手的陈生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不及陈生豪说话,面前的道人趋前几步,恭恭敬敬的拜倒下去,“贫道闲知,叩见皇上”
“你,知道是朕?”
“皇上受命于天,动则万佛护体,静则七宝随身,贫道尚幸双目不盲,如何不识真龙在前?”闲知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笑眯眯的说道,“还望皇上恕过贫道有失远迎之罪啊”
“既然如此,朕问你,你为何占据这玉虚道观,开坛设法,蒙蔽世人?诓骗钱财?”
“皇上这话,请恕贫道不敢领受。天下万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必一定要祥究分明?便如同皇上,又如何能够说自己便是宣宗皇上第四子?”
皇帝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只觉浑身上下尽数为冷汗湿透,下意识的向肃顺等人看过去,众人都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似乎闲知的一番话,已经让这些人心中起疑了,“西凌阿……”他顾不得多想,用手一指闲知,“给朕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妖道”
西凌阿倒还听话,从腰间佩戴的枪囊中抽出快枪,对准闲知便是一枪,“砰”的一声响过,闲知道人毫发无损,哈哈大笑声中,身体凌空而起,“你虽是一国天子,又能奈我这出家人何?”
“好个邪道”皇帝大声咒骂着,越前一步,伸手夺枪,不料胳膊给人一把抓住,“皇上……”站在身边的明明是肃顺,说出的话音赫然却变作皇后熟悉的声音,“皇上,您回来吧臣妾求求您了”
皇帝大吃一惊张口结舌的望着肃顺,“你……你?”
“皇上,您回来吧,臣妾求求您了。”
皇帝心中大急,张口欲问一声,“怎么回事?”但这样小小的要求似乎也成了奢望,想动弹一下身体,右手的手腕却似乎给人束缚住,他用力一挣,耳边听人惊呼一声,“啊皇上醒了?”
第32节国事如焚
皇帝迷惑的眨眨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自己躺在养心殿中的床榻上,一面的屈戌低垂,手腕在外,太医院医正薛福成跪在地上,正在为自己请脉,在他身后是奕、文祥等军机处臣僚,在床榻的一角,是皇后,钮钴禄氏双眼通红,用手帕捂着嘴角,不敢呜咽有声。在皇后身后侍立的是惊羽,同样花容残淡,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
皇帝怜惜之意大起,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明悟,以往种种,似乎都是一个奇异的梦境,只不过那一部分是虚妄,哪一部分是真实的,现在还分辨不清。脑子中这样想着,更觉得害怕:自己是魂灵离体了吗?若是那样的话,还回不回得去?回不去的话,就是要死了吗?
自己还不及四十岁,就要死了?这满朝的大臣怎么办,这江山社稷怎么办?大清还能不能维系下去?更加主要的是,后续之君,行事可还能如自己这样明澈万里吗?心中起急,一股脑的向床榻深处奔了过去
薛福成正在为皇上请脉,突然觉得手中一松,床上的皇帝把手缩了回去,他一惊之下,也顾不得旁的,跪行两步,撩开床榻边上的纱帐,正对上皇上一双红通通的眸子,正在向自己看来,“皇上,您醒了?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钮钴禄氏立刻起身,站到床前,果然,丈夫又是疑惑,又是欢喜的眼神在两个人脸上打着转,张张嘴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皇后呜的一声大哭起来,“皇上,您可把臣妾吓死了”
皇帝躺在床上,暗暗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回来了但心中明白,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艰涩的扯动嘴角,想给皇后一个安心的微笑,奈何病重多日,全仗着参汤等物吊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嗓子中更是一片干涸,火烧火燎的那么难过——这一会儿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在梦中,几次大量的喝水,兀自没有半点作用了。
“皇上,您可醒了。”奕也凑到床前,探头看看,“您……要是有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啊?”
“…………”
薛福成眼睛尖,看出皇帝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皇上大约想问什么?不过圣体虚弱,声调不高,请皇后娘娘上前一步,听听万岁爷有什么吩咐没有?”
“哦,是的,是的。”皇后贴近到他嘴边,听他说话,“已经很多天了吗?”
皇后明白丈夫想问什么,含泪点头,“已经有七天了。”她说,“皇上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可把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扶朕起来。”
皇后听完,回头询问的看向薛福成,“皇上,您的身子还虚弱,不可多有劳动,还是请皇上安躺静养吧?”
“不用,”皇帝固执的摇摇头,这片刻之间,已经让他可以清晰的发出声音了,“朕心里明白着呢。扶朕坐起来。”
于是,惊羽和皇后把他扶起来,身后放上锦被,作为倚靠,“有水吗?朕要渴死了。”
连着喝过四碗水,这一次,喉咙中的焦渴感终于得到彻底的缓解,皇帝的精神比之刚才也健旺了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这是在养心殿中?已经回京了吗?”
碰了一下头,开始说道。原来,皇帝执意出行在游玩,肃顺不敢不听,但等出了县城不远,便遭遇大雪,君臣几个躲到一处山洞中避寒,又临时派了一个侍卫回行在送信,本来想着第二天天明就回行在的,但不料当天晚上,皇帝突然发热不退,呆在空荡荡的山谷之中,又没有随身携带成药,肃顺心中害怕,做了一个很荒唐的决定:不等第二天一早,连夜起身,让皇帝乘马返回行在。
一路奔波之下,皇帝的病情骤然加重,等到了县城内,已经是深夜,从马上下来,人就昏迷不醒了。“行了。”皇帝不必多听下去,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缘由,摆手说道,“这七天以来,国事是如何处置的?”
“臣等本想仿照当年皇上出京北上旧例,请皇后主持国政。但皇后以皇上龙体病重,需人照料为由,命臣等仿效世祖章皇帝年间大学士王熙、索尼等旧制,以军机蓝批,批准往来奏答之事。”
世祖章皇帝就是顺治,秉政十八年,龙归大海,其后命索尼、遏必隆、鳌拜等人为顾命大臣,当时嗣皇帝康熙以冲龄继位,不能掌管国事,于是一面命人传训新君道德文字之学,一面由顾命大臣管理国政,所用的,就是所谓的蓝批。
这样的事情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又问道,“那,肃顺呢?”
军机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皇帝正要再问,一面的皇后低声说道,“皇上,肃顺为臣妾下旨,关进宗人府了。”
皇帝一听便明白,定然是为以莠言yin*君父做微服之行的罪名,把他关押起来了。
想及肃顺这些年的好处,他大感不忍,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皇后难堪,只好劝道,“你是天下之母,处置奴才不是不对,更不是不能。但朕当年就说过,为君者,不能做那些有功归于上,有过诿于下的事情。便说这一次的事情吧,朕要是七八岁的孩子,于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给肃顺撺掇几句,置国事于不顾,微服闲游,以致引发了这样一场大病,就是杀了这个狗才的头,也不为虚妄。但又岂是如此?朕年过不惑,这一次出行,又是一己所定,怎么能说是肃顺的罪过呢?”
“皇上,”皇后说道,“这不是臣妾想诿过于人,只是,肃顺这个奴才,也实在是不像话。明知道主子生病,不先回行在安排仪架,反而就这样任由几个粗汉,搬动皇帝,受风寒之苦,致使病情加重,仅此一点,臣妾想,把这奴才关进宗人府,就是他应有的报偿”
“你啊,朕也没有说你处置得不对嘛”皇帝苦笑点头,伸手在枕边摸了摸,“皇上,您找什么?”
“那颗御赏印呢?”
“在这里。”惊羽伸手到被子中划拉了一把,拿出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帝。众人都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当年曾国藩和翁同龢办差,手中各自赍有一份皇帝手书的密旨,就是加盖了这可印章的,可以算作是皇帝的私人印信。“杨三?拿这方印,到宗人府去,传肃顺来见朕。”
“喳。”
皇帝久病初醒,身子沉重无比,眼睛在皇后和奕等人脸上扫过,勉强笑了一下,“可有什么紧急事情?若是没有的话,先都下去吧。”
奕抬头和皇帝的目光碰触,瑟缩的都低下头去,“是。”
皇帝看出来了,又叫住了他,“老六,可是有事?有什么事就说吧。”
奕无可奈何,对皇后恶狠狠的眼神视若不见,低头奏答,“非是臣弟等要以国政之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