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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子,赵姬开始企图用早年跟吕不韦有染的方式继续篡权。或许是她认为自己远离宫廷,各种指控够不着她,她允许嫪毐按宦官惯例做事。《史记》没有提示是否嫪毐的胡子长了回来,还是说换上宦官袍服的嫪毐是否特别喜欢漂亮衣服,但最明显的迹象是公元前239年,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这样的提升就宦官那不完整的体格而言是绝不可能的—宦官古来就被禁止封贵族爵位,他们的身体残缺正是被允许进入宫廷的原因。看样子嫪毐的头脑远在他的宦官身份之上,而且正有人要利用它。
还有其他的紧张关系。在都城咸阳,嬴政已经20岁了,按传统,这是举行表示他成人的冠礼最合适的时间,给他加上成人戴的冠,可能再娶上一个从其他国家公主中挑选的正式妻子,很显然,这同样是他亲政的应当时刻。
有人在阻止嬴政举行冠礼。《史记》中没有正式提及这一点。不过我们可以从一些事件中看出都使用了些什么作借口。在蒙骜—这位秦国最出色的将军死后不久,一颗彗星在公元前239年五六月之间出现于西方,这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凶兆。在现代天文学家看来,这是一次关于哈雷彗星的真实记录,但对秦廷的占星家们而言,这预示着有大灾难要来临。不久之后,嬴政的祖母夏姬又在尚算年轻之际去世了,相应地,年轻的秦王必须用一段时间例行公事地守孝,这也延迟了他举行冠礼的时间。
公元前239年,嬴政的弟弟成 虫乔遭遇了离奇的死亡。当时这位可能不超过十几岁的年轻王子被派领兵征伐赵国,《史记》简单地说他出兵赵国时“谋反”了,其实谋反的真相并不清楚。在法律严格的秦国,一个人渎职被看作是对其主人的侮辱,所以,成虫乔可能仅仅是错失了胜利的机会。不过,虽然蒙骜去世了,朝中还有其他经验丰富的将军能够领兵深入敌国,尤其是对付赵国这个敏感的国家,因为它是秦王和赵姬的故乡。如果真的有任何证据能证实吕不韦是秦王真正的父亲,那么,成虫乔之死就是一个吕不韦他们在自己的反对者们(成虫乔的辅助者们)结成集团并发动政变之前清除障碍的举动。更可能的是,假若这些人准备发动政变,这可能是由成虫乔自己酝酿的,他“谋反”的目的很明显,他的跟随者们在失败后也都被斩首。
关于此事的史料记载是简短的,简短得令人无奈。当公元前238年,秦军持续不断地向远处用兵之际,秦国又一次被另外一颗奇怪的彗星光临,它的彗尾横亘了整个夜空,根据这个征兆,秦王举行冠礼的时间终于宣布了。而经过冠礼,他就是一个真正被认可的成年人,此刻,他22岁。
在举行冠礼之前,他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地名在《史记》的记载中只有一个音节。当我们知道这是他最显赫的祖先之一秦武公的坟墓时,它的重要意义就随之明晰了。嬴政跟秦武公都是嬴秦的子孙,他们的先人曾长期跟西戎作战。秦武公时期,朝中重臣通过以幼主的名义执政而手握大权,但秦武公后来终于处决了执掌大权的重臣,从篡位者手中收回权力,这也是秦国历史上艰难的一页。现在这大臣专权的一幕又重演了。就秦国惯例而言,是秦武公或他那些复仇心重的继承者们开创了以活人殉葬的惯例,因为秦武公曾以66名支持者殉葬。秦武公是一个从篡权者手中通过冷酷谋划和无情斗争夺回权力的榜样,看样子,嬴政—这位当今的秦王,也下定决心要跟他的先人一样。
秦王(7)
秦王嬴政的对手们都离他很近—逐渐年迈的华阳夫人—从秦王还非常年幼开始,吕不韦和赵姬就因她久久地享受着尊荣和权力。围绕着成虫乔之死的离奇事件显示了在秦宫廷内部早有一派力量想找一个更驯顺的继嗣者,让成虫乔取代嬴政,正如秦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在摄政大臣中,假如有人想杀掉嬴政,让一个新的娃娃国君取代他来保持“协调”是可能的策划。这样,摄政大臣们自己就会内讧,秦国自己就会分成两派,两派都宣称遵从嬴政,但两派都为他们自己谋利益。《战国策》中描述了这样一则故事:
“在秦国的每个角落,从掌握国家权柄的人到手握推车车柄的人,问题都是同一个,‘你是太后和嫪毐的人吗?你是吕不韦的人吗?’无论你走向村落的岗哨,还是走在咸阳宫廷的走廊,问题都是同一个。”
最终,这些事端终于汇总了。法律的严酷暴露出来,摄政者们的命运(摄政者们被严酷的秦法处死)是我们唯一能知晓的,从而判断谁应真正受责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觉得历史并不公正地将他们全部加以谴责了。此时秦王已经举行了冠礼,而冠礼标志着他可以完全自主地掌握国家政权。冠礼后不久,他的统治终于经历了第一次显而易见的挑战。
在富丽堂皇的雍城宫殿里,嫪毐和赵姬的暧昧关系最终被发现了,至少人们是知道了,因为如果丝毫不受猜疑才是不可置信的。有一则故事说嫪毐在一次聚会上发脾气,酒醉后吹嘘自己在担任秦王父亲的角色(无非是吹他和秦王的母亲私通)。 更为通常的版本是说是在嫪毐的不臣之心越来越明显地暴露之际才被发现他跟赵姬私通的。
嫪毐吹着最大的牛皮,还梦想让这牛皮成为现实。他有时甚至违背宫廷禁令,带着他情人的印玺回去。而王宫卫士们,那些精锐骑士和咸阳的守卫者,只不过是一小撮被召唤来袭击嬴政住处的人而已,其他人员也不过从两个西戎部落招募来的,无论他招募了些什么人,嫪毐和他的宫室随从们决定组建一支真正的私人党羽来发动叛乱。于是,战争在咸阳城内展开,由嫪毐的死党对付秦王从忠实支持者中随意拼凑的人员。因为宫廷守卫们明显是嫪毐的人,秦王能安排的仅有他年轻臣僚们的一支军队,即武装了的宦官和一批由两个西戎部落组成的个人卫队。似乎双方都有好几千人参战,但许多人都被错误的号令愚弄了,他们所做的仅仅是同各自被打散的部队不断挥舞手臂而取得联系,或者是准确无误地站到秦王那边去,让他重新编排。真正的叛军醒悟到这阴谋原来是谋杀秦王,除了数百人之外,大部分人在街上的混战中被杀。当硝烟散去,嫪毐已经逃走,愤怒的秦王则悬赏百万要活捉他,假如捉住了死的就悬赏50万。
后来有20人被以谋反罪处决,包括宫廷卫兵的领头、宫廷仆役长和一位主要的射手。尽管数千人受到了处罚,但看来即使在残酷的秦国,不知情的参加者也被认为是无辜的—因为在秦国,抗拒印有玉玺的旨意而不参战同样要被处死。相应地,一些当初胆敢拒绝的人被免除了死刑,他们被处以3年的苦力(鬼薪),为宫廷祭祀和太官(宫廷供给衣食的部门)采集生火用的木柴。嫪毐将近4000名仆人中,有些被杀了,还有些对赵姬忠心耿耿,他们继续毫无怨言地侍候赵姬。尽管他们的沉默以对秦王的忠诚为代价表现了对另一个主人的忠诚,或许他们是存心的,或许不是。他们逐渐结成一个差点让主人丧命的团伙,他们被塞进船里,到南方四川的卑湿之地去补充边防。
嫪毐也不走运。当秦王下令捉拿他和他的同伙之际,他和他叛乱的残余势力被包围,而后被消灭。嫪毐本人则被用四匹马车裂。根据近百年前商鞅变法确立的严酷法律,嫪毐之罪同样让他的家族蒙受耻辱,无论他们是否知道嫪毐的阴谋。相应地,所有嫪毐的亲戚都被处决,包括他的堂兄弟、同族、他的父母(假如他们活着)。在处决命令中还包括两个他跟赵姬生的孩子,假如他们的阴谋得逞,这两个孩子将谣传要做摄政下的又一任娃娃国君。当秦王嬴政发现这两个孩子还活着,他随即下令处死他这两个同母弟弟。对赵姬怎么处理?秦王下了一道极其严格的命令,禁止任何人谈论赵姬卷入这件事。“任何人胆敢私下议论太后与此事的关系将被即刻处决,他们的肉将从骨上剔除……他们的四肢将绕于城门,像井栏围绕井那样。”
秦王(8)
有些秦王的大臣不欣赏这严酷的法令,他们不明智地表陈嬴政的母亲是如何值得信赖。秦王在廷臣们都知晓之前就杀了他们中的二十七人,不过此刻赵姬不受限制了,就如秦王宁可相信她没有参与嫪毐的政变和用不受欢迎的私生子替代秦王,以及她从没有计划去杀死自己头一个生的儿子那样。
有人在酝酿着计划,尽管是谁并不清楚。在这些可能的人中,吕不韦可能希望用一些手段让赵姬不要干政,但这样的计划会招致显而易见的怀疑,即他怀疑她,准备除掉她;而嫪毐,或许有赵姬的帮助,或许没有,可能准备把大权夺到自己和他跟赵姬生的孩子手中。但同样,干政者有可能不是吕不韦和嫪毐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这年少的秦王自己,他企图独掌政权,把凌驾于他之上的人除掉。假如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嫪毐事件就不是他整个图谋的顶峰,还只是他计划夺权,推倒吕不韦的第一步。
嫪毐之乱的反响大约持续了好几年。这件事让秦成为其他国家的笑柄,并延迟了秦国对其他国家的军事行动大约一年。赵姬自己被软禁于深宫,尽管为了脸面,最终她再次住在咸阳附近。她是否直接参与了嫪毐事变还是不清楚,或许模模糊糊有点吧,因为从反证看,她如果真的直接参与了,她自己的儿子嬴政就要判她同谋弑君的罪。
经过一个温和的夏天和一个出奇寒冷的冬天,到了来年,秦王的注意力转向吕不韦本人了。吕不韦此时已在秦国辅政几十年,他是嬴政父亲的赞助者和谋士,而后,嬴政年少即位,他又是摄政者和相国。吕不韦的政治生涯的确是快到终点了。尽管他看上去似乎是无辜的,跟嫪毐的政变毫无直接关系,但是归根到底,是吕不韦最初将嫪毐引到赵姬那里,继而才有这场祸变的。秦王愤怒地削掉他“仲父”的称号,并且在秦国开始了清除所有外国影响的运动,这样一个命令假如真的执行,对秦国而言将是绝大的灾难,因为如何划一道底线是非常难的。秦王自己就是一个赵国母亲生的,他的妻子是秦国以外的公主,同样,他的祖母也不是秦国人。然而,秦王起初的愤怒似乎是直接针对像吕不韦这样的外国臣僚的,还有那些出自其他国家,但是来秦国供职,带来令秦国长治久安政策的学者们。帮吕不韦写作《吕氏春秋》就有三千名这样的学者,他们似乎是秦王逐客的最初目标。此刻,韩国帮助设计的“郑国渠”灌溉计划的真正目的也明了了,尽管它给秦国带来了繁荣富强,并让秦国冷酷的兵锋暂停,从而拯救了不少人,它最初的用意—让秦国尽可能地将精力用在国内事务上,终于被秦王悟到。
如果嫪毐事件是嬴政致力于亲政的第一步,他仍然被传统羁绊住了。他可以向他的母亲发起直接进攻,但惯例迫使他只能将她放逐。他起初要求处决吕不韦,但被迫囿于传统,他压下了自己的怒火。因为此刻嬴政有了新的谋士,他告诉嬴政,他想要的结果和东西用很多办法都可以得到。
尽管我们很少看见嬴政所下的法令中有他的人性在闪光,更多的是无情的意向和声音。然而对李斯,这位荀子特立独行的学生、这位毅然为一个侵略成性的国家服务的人来说,此刻机会来了。
李斯,虽然他后来获得机会在秦国揽起权柄,然而此刻他正面对着真真正正被放逐的命运。相应地,他以反驳秦王的逐客令作为自己命运的赌注,他写了一封口气铁骨铮铮的上疏(《谏逐客书》),这上疏就像是从被逐的那些人心底里发出的,他们每个人都能听到这种铮铮的声音。
李斯在上疏中毫不客气地说:“您卑贱的臣下认为这可能是个错误”,他的口气仔细而富有逻辑,李斯指出客卿们为秦国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益—比如,假如没有商鞅那天才的组织才能,秦国将不可能从半蛮夷的状态脱颖而出。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李斯的谏诤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富有逻辑性。他引用的几个例子都是不真实的,因为它们事实上跟他的断言相反。比如说,虽然四川地区尚未被征服(征服四川所出的计谋正是由秦王准备驱逐的“客卿”出的计谋),但对于一位野心勃勃的秦国将军而言,这么个事实他是不承认的;同样,李斯说秦昭王的统治大大受益于另一位客卿(范雎),这也是不真实的。李斯所指的这位客卿让秦国王室陷入了长期争斗。但李斯还在继续引经据典,因为他明白,知道他引用有误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