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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出书版) 作者:迦楼罗火翼-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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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不上斥责清晓,阿鸾拔腿就去追翻脸走人的月坡,可紧赶慢赶还是追丢了。等他缓过神来,却发现已是傍晚时分,而自己竟停在了一个窄巷口,举目望去,对峙的青墙之间,悠长的小径彼方,竟显出踯躅桥一段安静的轮廓。
  怎么神差鬼使地走到这里来了。少年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正要转身回去,就在这时,披着灰白长衣的高大身影突然自窄巷那头的桥影前一闪而过,瞬间遮挡了斜斜照过来的夕光。
  看起来很像月坡!阿鸾来不及细想,竟反射性地一抬脚,疾步走向那平日唯恐避之不及之处。
  但是饥饿感却偏偏这时候来凑热闹,它就像一条柔韧但却沉重的绳子,执拗地纠缠住少年的身体……
  因为赔罪请月坡喝酒,阿鸾把几天的饭钱都拿了出来,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又猛跑半晌,头昏眼花脚底都打了飘。又累又虚的他突然想起出门时,街口大婶曾切了一角酥头令给自己,当时只吃了半个,于是连忙伸手进饵袋里翻找,刚摸到就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可是没拿稳手一抖,饼儿直滚到了地上。他连追几步蹲下身去捡,就在低头的那一刻,眼角突然摇曳起一抹扑朔迷离的苍白……
  ——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么近的地方的?完全无声无息……
  ——就在阿鸾斜背后,停着一双半掩在云浪般裙裾下的雪缎绣鞋!
  少年反射性地直跳起来,转身就逃,一只冰冷的手却间不容发地一把扼住他咽喉。银流般的邪火随即在头颅周围升腾而起,霎时遮蔽他整个视野。然而奇怪的是这团白焰非但没有想象中的高热,却反而和紧扣脖颈的手指一样奇寒彻骨,透过火苗跃动的离合光影,阿鸾依稀看见墨云沉烟般的黑发,掩映着一张黯淡到模糊程度的脸庞……
  ——是厄物!
  超乎想象的恐惧和奇寒霎时攫住了阿鸾,他控制不住地大声惨叫,温暖的琥珀光晕应声从胸口暴涨而起,通天犀角之光已如金蜜色的明珠骤然崩裂,排卷着冰冻之火,猛地将厄物远远弹开。
  少年想也不想,不顾一切地发足奔逃,然而刚举步就看见隐约的淡影在前方摇漾,一眨眼便凝成白衣的窈窕身姿——厄物早已挡在去路上,她淡然扬手,一带冰火墙瞬间铺陈开来。
  阿鸾慌忙回头,却发现退路也已被白焰之墙封闭,他焦急地四下环顾,只见连窄巷两边坚实的高墙不知何时都摇曳成了熊熊炎舞,冰冷的火舌像巨树交错的枝叶般伸展探出,纠结在一起,渐渐的,连头顶的天空也被它掩没……
  因为辟邪犀角的关系,厄物一时无法靠近,但却造出了寒焰的牢笼!在火之重围中,少年像困兽一样左奔右突,却四处碰壁走投无路。
  而火圈内的厄物好整以暇,只见她款款轻移脚步,连裙角也不曾荡动便已一点点地逼近……
  无处可逃的阿鸾只能按住胸口的犀角,遥望着对方本能地后退……
  突然间,惶惑的脚步踏进了清冽的光芒里……
  耳中灌满了风声,和煦劲捷的气流擦着面颊自身后吹来,一下子吹开了周遭的冻火。
  阿鸾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温润的犀光中。那辉耀如同潮涌一般翻卷向厄物,她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瞬间呈现出纵横斑驳的恐怖焦痕!
  厄物猛地抬手遮住面孔,发出不似人间所有的凄厉长啸,就像一页白纸在火中焚尽般,吹出一片金屑似的纷飞火星,转眼消失无踪。
  是清晓来了,自己得救了!阿鸾知道,只有自己胸前悬挂的犀角和清晓佩刀上的那枚凑齐的时候,这对辟邪灵物才会焕发出惊人的威力。
  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怎么会这么简单?
  ——为什么这一次厄物格外的不堪一击?
  然而阿鸾还没来得及细想究竟是哪里不对,便被清晓劈头盖脸一顿乱骂:“你跑什么跑?我又不是鬼!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成天惹上这些东西,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帮得了你?”
  至于吗!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冲天怒气,弄得阿鸾原本一点感激之情顿时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想来前日月坡和清方反目,敬重兄长的清晓肯定有所耳闻,不然今天也不会当面质问阿鸾为什么和他“这种人”交往,虽然他明摆着是拂月坡的面子,但却也完全没考虑到这样做会让阿鸾下不来台。
  “谁是来历不明的家伙?有话说清楚,不要夹枪带棒的。”阿鸾咬紧牙根迸出一句。
  清晓仰头看向天空,似乎也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片刻后好不容易对阿鸾温言说道:“也许你不知道,那我现在来告诉你——高月坡不是好人,跟他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
  小素也曾提醒过阿鸾不要和月坡走得太近,以免引火烧身,事实也诚如他所言,这头陀身边的确危机四伏,可见清晓也并非信口胡说。但阿鸾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月坡大师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只不过是个‘青眼枭’,我们帮七帮八。卢二爷你一个贵公子,还请自爱点远离我们吧!”
  清晓听得脸色都变了:“月坡下迷魂药了吗,居然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给了什么好处把你懵成这样?”
  难怪清方在大牢里说得那么难听,原来在他们兄弟眼中,自己竟是图好处才和别人结交的!阿鸾只觉得怒火上涌,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好处?怪不得卢山长说我是二爷你的玩意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二爷给了我什么好处!”
  “什么二爷,你还当真叫起来了!而且这又与清方哥哥何干?”清晓弄不清阿鸾到底在赌什么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清方哥哥是清方哥哥,我是我!别人将阿鸾看作什么不要紧,我将阿鸾看作什么才是真的啊。”
  “凭什么二爷看我才是真的?因为二爷给的好处格外多吗?我穷,不识字,就低你一等对吗?”阿鸾憋闷得胸口阵阵钝痛,身份的差异像无法逾越的天堑横隔在两人之间,越说越觉得遥远。他抬头看向清晓——这位少年公子今天又是一身新奇鲜亮的打扮,身上的灰金倭缎排穗褂子、手上的泥金彩绘蝙蝠扇、脚上的贴锦妆缎如意鞋、腰上的切金珐琅西洋怀表,无一不是阿鸾连听都没听过、想都不敢想的稀罕物,而这些在别人身上看来也许会恶俗不堪的金灿灿的东西,反倒将清晓衬得神采焕然,恍如异国王孙贵胄。
  看到这里少年下意识地缓缓摇头,即使月坡说过人人都有一朵“波昙华”,谁也不比谁逊色,但清晓所拥有的,自己真的一件都没有……
  语言控制不住地溢出阿鸾喉间:“我知道二爷喜欢的就是新鲜玩意,青眼睛很新鲜对吗?比八音盒子,西洋怀表都新鲜是不是……”
  “阿鸾!”不等话说完清晓就大声抗议。
  “不要打断我!”阿鸾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我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从小一直都是一个人。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想要找到同伴,可是总是不行。能得到卢二爷的关照是我的造化,我也非常感激……可我要的,真的不是这个……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
  “你找到了谁?”原本只是愤怒的清晓,听到了这一句时表情几乎都扭曲了,“难道是说月坡?笑话,他能给你什么?我能给的他一件也给不了!”
  话音还未落,阿鸾便一把扯出了犀角的绳链,猛力拽断,笔直地送到清晓脸前:“还给你!”
  这激烈的言行让清晓一时愣住,随即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整个人顿时愣在当场。
  “还给你,卢二爷!”阿鸾的嘴唇都在颤抖,“你问月坡能给我什么,他给不了。和我一样,他什么都没有,但却能让我知道我不是八音盒子,不是西洋怀表,我不是贵公子的玩物!”
  草草搭建起来的简陋戏台上,徽调班新出了月坡刚脱手的《火鹊桥》,连演了十来天场场爆满,那盛况几令《西厢》、《还魂》失色。
  《火鹊桥》说的是明季三朝,官宦之女苏小姐与顾姓书生私订终身却遭逢战乱,经历患难兵燹好不容易重逢,不想清军将领为霸占苏小姐,竟残害顾书生惨死。苏小姐自经殉情,仇恨与怨念燃成烈焰烧死清将,炎光照耀着苏小姐与顾书生乘着同心船,渡过火焰结成的鹊桥关往生极乐。
  阿鸾受到月坡的邀约,与他并肩杂坐在贩夫走卒之中看戏。眼望着台上的悲欢离合,心中再一次确定了——月坡一定“看得见”,因为苏小姐化为怨灵后的模样,就和踯躅桥头、土地庙外神出鬼没的“厄物”一模一样,而火光中乘着同心船越过鹊桥关的男女主角,活脱脱就是自己见过的九百九众情鬼!
  那细致入微的形象,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还原得如此逼真!
  阿鸾偷眼觑着身边的月坡,对方一副神驰物忘的样子击节吟唱,陶醉于自己的作品中,每到精彩处还拊掌大喊“妙啊!”全然是一副疯癫模样,但又让人觉得凛然可敬。虽然近在咫尺,阿鸾却只觉得伸出手去,也许根本碰不到他,因为仿佛正有看不见的圆光笼罩着,让周遭的时空全部化为了虚空。
  这就是月坡的“波昙华”吧——他将只映在自己眼中的世界,披上一袭斑斓的戏袍,在真真幻幻之间让众人都能管窥奥秘的一角。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映照真相的红莲火光……
  隔了好久才从醺醺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月坡仿佛是大醉初醒一样,收起了酒酣的神态,正色凝视着少年:“怎么样,比你‘看见’的世界如何……”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半透明的薄墨色眼瞳。
  “上次就这么觉得了,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月坡低吟着,轻轻抬手伸向阿鸾的眼角,“你的眼睛……是青色的呢。”
  第一次,阿鸾忘记了遮掩自己的眼睛。台上的徽声婉转百折,台下的看客意醉神迷,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目光中的慌乱和惊喜。
  只有月坡看见了,他的语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这就是佛经上说的,大慈大悲洞悉一切的‘青莲华目’吗?”
  阿鸾用力摇头——洞悉一切之后却又能大慈大悲,这样的眼睛,应该是月坡莲瓣似的双眸才对。
  “果然罗家的小孩都很特别。就是因为这样一双特别的眼睛,所以你才能‘看见’的吧?”
  为什么要说特别呢?少年迷惑地皱起眉头:“月坡大师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月坡萧散地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眼睛是被前朝砚池边的红莲之火照亮的。”
  “前朝砚池边的红莲之火?”阿鸾一瞬间回忆起对方曾绘声绘色叙述过的焚楼往事,“难道是大师你说起过的,我们罗家祖上的那场清漪楼大火?”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月坡并不直接回答,只是低声叹道:“那火焰……好一朵火红莲啊……”
  月坡居然亲眼“看见”过那场大火,自己作为罗家旁支子弟,来来去去自砚池边走了那么多遭,却连影儿都没瞥到过。少年不由得露出了惋惜又羡慕的神色:“可惜我偏偏没见过那场大火……”
  “你没看到过?”月坡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突然提高了,随即他垂下头去低声喃喃自语,“难怪人人都说那段往事只是个传说。”
  即使自己看不见,但存在过的就是存在过的,不是别人的言语就能抹杀!少年正要开口这么讲,却突然想起自己又差点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一定要将“厄物”为什么缠住他的事情问个清楚,再不能被月坡诓了去。
  想到这里,阿鸾小心翼翼的选择不刺激到对方的方式发问:“月坡大师,你还记得我提起过的‘厄物’吗?”
  月坡的表情果然垮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发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扫大师您的兴的!”阿鸾慌忙辩解,“我总觉得其中可能会有什么缘故——‘厄物’她不仅缠着你,还不止一次地袭击过我……”
  “袭击你?”那头陀果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袭击你干什么!”
  少年露出沮丧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细细审视着对方那双碧青的瞳孔,月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很好……可以看见彼岸的眼睛,在彼岸存在看来,何尝不是黑暗中难得的光亮——就好像夜航的浮标一样。”
  “原来如此!”阿鸾脱口低呼。若非感同身受,月坡怎能一句话就令自己心中长久的疑虑豁然开朗——难怪总是被袭击,因为他们两个一样,都是异类眼中微弱而稀少的光源。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星暗火掠过了月坡的眼底,不待少年追寻那微光的轨迹,他已转向了戏台:“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看吧,不要辜负了它……”
  好好看什么?究竟是不要辜负月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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