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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弓子差一点儿就大叫出来。山荷满男说不定就是芳贺的父亲。山荷满男既是个笔名,那么弓子的推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么说来,芳贺在向故乡的区公所询问之时,就已获悉山荷满男就是他父亲也说不定。而同时他也察觉到他父亲之死和弓子的母亲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因此推三阻四地不让弓子再深究下去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
弓子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她抬起头来凝视着芳贺。用哽咽的声调说道:
“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实我都不会吃惊的!”
芳贺保持着沉默。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使弓子益发不安。在弓子内心深处却早已在暗自饮泣。过了许久,芳贺开口了。
“先父是死于意外事件的,我查得一清二楚绝对错不了。”
五
这是个礼拜天。
弓子下了狠心决意亲自回故乡一趟。搭东北线的火车从上野出发,只要一个小时就可到达故乡——茨城县古河市。根据市区观光手册的介绍,这个城市在江户时代是以土井藩的外城为基础而繁荣起来的。
在车站前坐上计程车。
弓子向约莫四十上下的司机说道:
“到末村先生的照相馆那儿。”
“啊!中央区的末村照相馆吧。”
司机先生马上将车子发动。
弓子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不自禁地产生了似曾到此一游的错觉。整座城市呈现褐色的色调,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印象。
末村照相馆就在德星寺的隔壁。是幢古老的西式二层楼建筑。
就在照相馆内的一角,弓子见到了末村富二。末村的个子瘦小,戴着褪色的法式无边呢帽,眼光如鼠,并不是那种初次见面就能讨人喜欢的人。风度倒是不错,只不过一谈起话来。所剩不多的牙齿间不时的口沫四溅形成一幅有趣的画面。
“原来你就是文乃小姐的千金啊!话说回来,眉毛长得还真像你的母亲。”
吃惊的末村一边不住地猛点头,一边对弓子道出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原来“渡良濑”是属于季刊的形式,发行了十年左右就寿终正寝了。在文乃和山荷满男加入的那段时期是“渡良濑”表现得最有生气、最有活力的时候。由于文乃的出现,借着小说的力量一扫城市的暮气,也因此吸引了末村的加人。
“那么,山荷满男的本名是……”
“芳贺满男。”
“芳贺!”
弓子脸庞的肌肉不住地抽动着。果然不出所料,芳贺英夫正是山荷满男的儿子。
“前些阵子,在东京的山荷先生的儿子打电话来询问时,真把我给吓了一跳。那位儿子是山荷先生二十三四岁时和区公所的女同事有染所生下来的。当时,全市为之哗然。最后,山荷先生终究还是认了账,那位女同事的一生才算是有了倚靠。山荷这人是挺有才气的,就是太任性妄为了些。以他的天赋,总有一天可以跻身一流作家之列。却不幸如此早逝,实在是令人痛惜!。“
“山荷先生确实是因意外事故致死的吗?”
弓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末村的表情。末村的回答将影响到她的一生。也是为了这句话,才干巴巴地打那么老远的地方赶来此地。
“意外致死……没错啊!”
末村咳了一声似带有浓痰的喉音回答。
“那么,这张照片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所拍的了?”
弓子取出照片交给末村。
“啊!竟然还有这么一张照片留着!”
末村拿出老花眼镜仔细端详着。
“这张照片,错不了的,兢在事故发生之前所拍的。那一年……天降大雪,从除夕直下到半夜。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先母那时……”
弓子怯生生地问着。
“令堂……有什么事吗?”
末村讶异地反问弓子。
“山荷先生的死,是否和先母有关联?”
“令堂当时确实是和山荷先生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说是亲如夫妻不为过。”
“但是……关于山荷先生之死
,警察怀疑先母……”
“警察怀疑……有这回事?”
末村以错愕的语气反问道。
“那件意外不是劳动到警察吗?”
“啊!你是指这回事啊!”
末村表示理会般地微微颔首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回过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弓子。
“可疑的并不是令堂啊!这件事我也曾告诉过芳贺英夫先生……倒是那位田上一枝,就是替山荷满男先生生下一子的那位女性嫌疑较大。那位女士非常地嫉妒山荷先生和令堂的亲密关系。也因此,在意外发生后,她还四处散播无聊的谣言。老实讲,杂志社的同仁们较为同情田上一枝。如今看来。她当时确是情不自禁而出此无聊举动的。不管怎么说,令堂和山荷先生在同仁间的地位,就如同女王与王子般呢。”
“仅仅如此吗?”
弓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脸部表情也柔和了许多。末村继续说道:
“至于说劳动警察,那是指调查田上一枝当时在不在现场这桩事而言。当时田上一枝一直都待在结城市的娘家。所以说,山荷君确实是因为大雪路滑失足跌落悬崖而死的。”
弓子以充满感激之意的眼光望着末村。她像是基督教徒视圣经为真理般地相信他所说的话了。母亲曾横刀夺爱将山荷满男从芳贺英夫的母亲手中夺取过来。而芳贺因为知悉上一代曾有这么不愉快的纠缠瓜葛,所以始终不愿让弓子知道真相。
步出末村照相馆后。弓子就在市区内无意识地走着。
下意识地,朝八幡神社的方向走去。为了争夺一个男人,两位女性之间曾有过一番交战。而那两位女性所留下来的一子一女,却因缘凑巧地互相爱上了对方。
对母亲的疑云风吹四散后,弓子的胸中反而升起一股淡淡的无名哀愁。这股哀愁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吧!想来也不致构成与芳贺的婚事的障碍。
八幡神社到了。
弓子以轻快的脚步走过长长的石阶梯来到了前殿。山风刺骨,四处不见游客踪迹。这光景就如同二十年前的记忆一般无异。
弓子走到前殿的后侧。
悬崖边仿佛有人在晃动着。仔细再瞧,原来是位老婆婆带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那儿玩耍。
穿着白色毛衣的小女孩一手握着老婆婆的手、一手指着悬崖底兴奋地对着老婆婆说话。
“在做什么呢?很危险的呀!”
弓子向两人走近出声警告。
“求求你,帮我拿回那个气球好吗?”
老婆婆一脸为难的神色望着弓子。
弓子俯视崖底。红色的气球正摇摇晃晃地沿着崖壁往上飘。由崖底吹上来的风正带着气球一直往上飘,在半路上气球下端的细绳勾到了崖壁的树枝,气球也就这么上不上下不下地左右晃动着。
就在这时弓子脸部表情像石像般地僵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彩色黏糕往崖底掉落的景象,完全是无声的记忆,却和眼前的红色气球的景象密切地结合起来。
二十年前初次参拜神社的记忆霎时又都鲜明活络了起来。那时,她和母亲文乃及山荷满男三人就在前殿的正面拍照,之后,母亲跑去神社办事处那儿买护身符。四岁的她缠着山荷满男要他带她去前殿的后侧。前殿后侧鲜少有人来,顽皮的弓子突然将彩色黏糕往崖底丢下去,由于年纪小力气不够也没准头,黏糕只掉落在脚下方的树上,那时的弓子硬是死皮赖脸地哭着要山荷满男为她捡回那块黏糕。
山荷被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搞得心慌意乱,带着认输的表情走到崖边。佝偻着身子伸长了手去取那块黏糕,此时的我却出其不意地在他背后大叫一声。大吃一惊的山荷。手一松就迅速地从我的视界消失了……
弓子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沉,沉、沉……记忆中的山荷轮廓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身材异常高大。在小孩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夺去母亲的大坏蛋。也是他,使自己有不再被母亲重视的恐惧感。
将山荷引诱到出事现场,接着将黏糕丢至崖底的弓子显然早已萌有杀机。如果这个大人不再存在的话。那我就可以和母亲继续平平静静地生活在一起了。这难道不是一种自卫的本能吗?
母亲在得知山荷的死因时,大概也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也因此,才会写信给早已分手的父亲,带着我告别故乡的一切移居东京。而之所以决不带我回故乡,也是怕我见到故乡的景物而勾起那一幕凄惨的回忆吧!至于用针糟蹋那张相片看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爱护心理了。
弓子目眦欲裂地望着崖底。红色的气球依然在飘荡着。凝望着气球飘去的远方。弓子慢慢地感觉到芳贺英夫的身影也正渐渐地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