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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简单的便是与妖定下契约,而与妖定契约这是极耗寿元的事情,怎可假手他人。还需得他生生世世轮回,便投生在这山上,这也算生死与共了……不,是生与死共。
杜若忍不住潸然泪下,小衣也随之哽咽:“青帝大人,是小衣错了,你处罚小衣吧。”
“若只我自己,我可以不处罚你们。”杜若含泪笑,只是如今却搭上他,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成舟,你是男子,自然要承担得多一点,所以我会把你打入畜道轮回,以后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造化了。”杜若拂袖挥出一股凌厉的劲气,刹那间木成舟便颓然倒地,三魂六魄慢悠悠就进了地府。
“而你,小衣。我无法惩罚你太多,只能消除你的记忆,让你与我一般忍受这三千年的孤独。”杜若的指间射出一道白线直达小衣眉心:“三千年后会有个如我一般的人出现,你替我去照顾他,这是我能对他做得仅有的一点补偿。”
小衣一脸迷茫,愣愣地转身离开。
那山上便只剩下了杜若,月光寂寂地洒在他身上,照出这一天一地的落寞。
槿茵的番外
夜凉如水。
地府门口阴风瑟瑟,对于身边初来乍到的灵魂来说,或许该用“阴森”形容,但之于我,却是久违的清凉而柔和。
我提了提裙角,踏上地府的青砖石路面。这里阴气极重,石面上常年凝着重露,踏上去略微有些湿滑。我走得极缓,即便如此,不消一会儿就登上了奈何桥。孟婆正坐在桥中央,万万年如一日的兜售着那一碗忘却前尘的汤药。
汤锅下无炉无 火,锅内却是翻花大滚,升腾的氤氲袅袅,显得孟婆的面容有些模糊。我轻声开口:“阿婆,我来了。”
“嗯。”孟婆应声,无丝毫讶然。似乎一切都如三千 年前一般无两,没有天魔交战,没有赶尽杀绝,没有封印,也没有被禁锢于楼山之底的三千年光阴。时间流转,我们却无任何嫌隙,孟婆熬着汤药,而我默默地帮她照看转生的生意。
一晃三千年,孟婆的营生火爆如前。桥上的灵魂有的直接讨要,有的认命饮之…… ……若是遇到纠缠于前世爱恨情仇,迟迟不肯饮下的灵魂,阿婆总会劝一句:“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字与字之间稍顿。说者停歇的只是一两秒,听者回顾的,却是悠长的一生。
每每这时,我总会问:“阿婆,你可曾尝过这八苦?”
孟婆道:“人有之,老婆子可不会有喽。”
我继续问道:“那什么才是‘八苦’?”
阿婆摇摇头,垂首盛汤。几千年来,她从没有回答过。
但是今天,我并没有询问这个古老的论题,只是沉默着。
孟婆问:“孩子,有心事?”
我说:“阿婆,我带回来一个人。”
孟婆的嘴唇颤了颤:“茵丫头……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她伸手,穿过腾腾的热气覆在我手上:“你要明白:于己无事,则无妄求。妄求而得亦非得也。”
这是妄求吗?我对于苏清觞,仅仅是妄求吗?
阿婆的手干枯,布满皱纹,掌心的老茧硌得我有些疼。心口,涩涩的疼痛。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是无心的。
几千年了,我已经记不清手底下有多少亡灵——有人、有妖、有仙、兴许还有神。不管是零星的几个,还是尸横遍野,与我无分毫差异。我无法理解他们死后,情人为何会伏在他们的尸首上失声痛哭;无法理解她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更无法理解她们自不量力的,要与我同归于尽的可笑行为。
为何他们宁死也要相守在一起?
为何她们会那么伤心?
这些幼稚而疯狂的女子对着我破口大骂,她们说我是魔鬼,是修罗;说我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说我是没有心的。
或许是吧。
我轻轻抚在胸口,这里,从来不曾动过。
但是,我错了。
当我遇到那个人,只在一刹那,我的心颤动了。这于我就像这无尽的生命早已设定好的一样
极短。没有什么起始,亦希望它没有终结。
他摇着纸扇,轻轻地走来,笑如春风。他有个极为雅致的名字。他是翩翩君子,动作张弛有度,谦恭有礼。我没有见过阳光,因为不能;但是他的笑容,这种明亮、亲切而柔和,或许就是阳光吧。
他在画扇上设了封印,看来他并不希望我擅自走出,我便安静地陪伴着,如小女儿一般依赖着。他的气息清新而淡远,如同他喜欢清雅的白色。他极爱讲话,每每开口会轻轻扬起下巴,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他爱微笑,略勾唇角,脸上的线条都随之舒展,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
我在意他。
我可以容忍他不理睬我,但是,我不能容忍别人伤害他。当他皱起眉锋,我的心也会随之骤紧,一阵阵抽痛。所以,那些伤他的妖怪和强盗都该死,我在保护他,我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过错。
但是他很气愤,他愤愤然地指责我,然后出手欲置我于死地。这比他遇难受伤更让我伤心、气愤。那一瞬间,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下一秒,白绫如利剑之刃,穿透了他的身躯。
…… ……
然后,我做了此生最让我不耻的动作。我冲过去覆住他的伤口,我欲停止那汩汩流淌的血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怕死,可是若我死去,他们如何能护得了你?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却让我不自觉地呆愣。
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竟然想要放弃自己万万年的修为,而且放弃地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的心甘情愿。
于是,那日我仓惶而逃…… ……
生命总是时时处处书写着奇遇。
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小强盗,还是个女强盗。我不知道她是否与刚刚灭掉的强盗是一路人,但是,显然她逃过了,她正在与情郎花前月下。 女贼的情郎是个书生,虽说言谈间颇有文采,只可惜酸秀才就是酸秀才,如何也摆脱不了一身的酸腐气。我不屑地想离开,却恰巧听见那书生正在教女贼读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小女贼好容易理解了诗中之意,便匆匆拉书生来对天起誓。
她两指并立,以手指天。
她说,请苍天为证,奴家愿与秦郎相知,相爱,永不衰绝。
她说,如若天地闭合,混沌不开,你我生命不在,我才能与你分开。
那书生慌忙去捂她口,一字一句道:即使你我重归洪荒,秦某也不愿、不会和你分开。
夜意阑珊,山林尽处闪烁的微弱的灯火,映着小女贼微红的面庞。
我第一次想真心诚意地称颂一位女子的美丽。
千百年来,他们总赞颂我的容貌,说我是极美的。此时此刻,我却忍不住嫉妒,我这种苍白冷然的面容如何比得上眼前这女子。
或许她脸盘稍显圆润,鼻梁也算不得高,俩颊还缀着点点褐色的雀斑。但她一双秋水明眸中盛满了暖融融的幸福,她是那样虔诚的起誓,又是这般深深信赖着身边这一男子。
即使他是书生,她是强盗。
即使他百无一用,手无缚鸡之力,即不能保护她,也不能对她的生活有所助益。
但是她依旧爱恋着,依赖着,在这样月凉如水的夜晚,她圣心诚意的捧上自己的心,也奉出了自己的身体。
几日后,我忍不住有意接近这位小女贼。她果真纯善天真,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无丝毫防备之意。
我明知故问道:你对那位公子有意?
她毫不避讳:我爱他。
我忍不住好奇:你确定他也爱你吗?
她笑道:当然!你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其实就是一闷骚。如果不是我抢了他来,照他这性子,这辈子也别想讨到老婆!
我更觉有趣:你抢了他来?
她拍拍胸脯,不无自豪地道:当然,他是我的奴隶相公!
我摇头:那是你逼迫他的,他或许并不爱你。
小女贼凤眼倒挑,有着凛凛气势,大声说:不管那家伙爱不爱我,我都爱他!他要是不爱我,我就锁着他,囚着他…… ……他总会爱上我的!
…… ……
把他关起来吗?
我微微蹙眉,那我岂不要把苏清觞锁到地底。
也正因为此番交谈,使得我做出了一个最不明智的选择。
初识情事的我以为自己手中的这点爱,是万万年的时光凝结成的唯一。我以为只要我守着他,他总会爱我。我有的是时间,对我来说,从没有所谓的浩浩余生。
但是,我终究还是错了。在地府漫长无尽的枯耗中,他对我最后一点儿怜惜终于干涸。我对他的所有浓烈的感情,终变做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只有手指抚上去,才能感觉到最后残留一点温热。
…… ……
当我再次踏上奈何桥,已经是数个月之后的事情。
大概自打我记事起,孟婆便守着这锅翻滚的清汤。她的皮肤枯老似橘皮,浑身带着地府特有的腐败的气息。我静静地坐到她的身边,这种气息让我莫名得心安。
孟婆道:“他走了?”
我说:“嗯。”
孟婆说:“他是生灵,不该来。”
我说:“嗯。”
孟婆摇头叹息,忙着盛起一碗递给身前的来人。
我百无聊赖的打量着,直到看清来人的面孔。
她,她竟然是那小女贼?!
我问:“你怎么死了?”
她笑:“你不也是死了的嘛。”
我蹙眉:“你怎么会死?”
她坦然,没有丝毫表情:“他杀了我。他,亲手杀了我。”
情之一事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复杂,我想不明白。
小女贼说:“他得了状元,从此他是官,我是寇。他拿我做请功的筹码,我理解。”
我说:“我不理解。”
孟婆没有谈“八苦”之道,而是劝道:“孩子,兴许他不想要你活着受苦。”
她笑笑:“为了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我不恨他,也不怪他,是我一开始就搞错了。”即使是在这地府,女贼的气势丝毫不减,她接过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但是,我不想再记得他,也不愿再相见…… ……”
她身手矫捷,撑栏翻过,跳入忘川之水。最后一句的尾音便隐在滚滚洪流之中。
忘川,六道轮回之外。
我有些着急:阿婆,她不愿做人,会成魔吗?
孟婆摇头,她对着下一个灵魂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我心头苦涩。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兴许几十年后,我会在奈何桥头看到一个放声痛哭的书生,他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却永远无法有这样纵情的一日。
我说:阿婆,为何我会难过?
孟婆道:孩子,当你懂得伤心,你才是真正的修罗殿下。
是啊,我是修罗。
若说修罗是天神,却没有神的善行;若说是鬼蜮,却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若说是人,虽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超越人,具有天神的威力,鬼蜮的恶行。
所以说,我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的怪物。
这种尴尬的身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貌似什么都拥有,实际什么也留不住。
这就如同,我之于苏清觞。
哪怕他从不顾念我,哪怕他从未爱过,哪怕他为我种下大片的木槿也未流露出一丝虚假的柔情。
但是我竟会不忍,修罗竟然会不忍…… ……
当下,我正一个人孤立于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中。
如果我杀了他尊敬的师父,他是否会舍身相救?如果我收手不及杀了他,那我,又当如何?
我开始不安,这种不安他一定了然。我相信,自一开始起,我的所有掩饰、迷惘甚至嗜血、残虐,都毫无保留的呈现给他。他是那样严阵以待的守在他师父的身前,他没有笑,他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敌对。也许还有仇恨,我已经分辨不清,因为我再次作了一个愚蠢的选择。
我,杀了我自己。
修罗自裁,当灰飞烟灭。
当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走过来。
犹如初识。
我看到四周满是楼山上特有的细密的树木,它们有错综复杂的枝杈,迎着晚风,送来模糊的木槿花香。又或许什么都没有,他就那样直接地走了过来,如同顷刻照耀密林的阳光。
他微笑地对我说:“牛郎织女相会,槿树叶洗头’只怕姑娘是木槿的槿字吧,茵想必就是芳草如茵的茵了。”
可是我,千头万绪拥藏在心,一句话也讲不出,最后只是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