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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张朝晖说。
有事么?冷红的声音很戒备。
我想和她最后谈一谈。张朝晖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她去看病了。
张朝晖的心往下跌了跌:什么病?
什么病都不需要你的垂询。
她去的是哪家医院?
不知道。
张朝晖放下电话。今天是约不了冷紫了。不远地方露出一个建筑物高高的尖顶,他认出是他和冷紫一起去过的那座基督教堂,便慢慢地踱了过去。他忽然觉得,连他今天的出门都象是对这份感情的一种总结和悼念。——他刚才过的这几个地方都是他和冷紫来过的。
他走进教堂,听见他们最喜欢的那个萧牧师正在布道。他们之所以喜欢萧牧师,是因为他布道的语言很有风格。他不象其他牧师布道那样生涩古板,总是象讲故事一样,平和易懂,富有韵味,并且很善于把当代生活里的词汇和圣经的语言融和起来,让人觉得十分亲切熨贴。
“在耶酥第一次去耶路撒冷讲道的路上,他遭到很多人的反对,甚至没有人愿意让他留宿。耶酥很伤感地对门徒雅各和若望说:狐狸有穴,天上的飞鸟有巢,但是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此时,他的背后是无情的故乡,他们因他讲真天国而离开他;前面是骄横的都城,他们因他指出他们的罪恶而仇恨他。眼前又不见容与人,仅仅是因为他要去耶路撒冷。天子,救世主,竟然不如有巢穴容身的飞鸟走兽。他从入世就备尝凄苦,他生在马槽,以喂养牲畜的槽作摇篮,最后还埋葬在别人的墓里。而正是他真正创造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朝晖发现偌大的教堂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萧牧师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他。
对不起。他说。
我能帮助你么?经过萧牧师身边时,萧牧师忽然问。
不。谁也不能帮助我。张朝晖说:连您和您的主也不能。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得救的。萧牧师说。
卖淫的女人也能么?张朝晖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嘴边挂着怎样的笑容。
“一次,耶酥正在讲道的时候,一群男人押着一个女人来到了耶酥面前,男人们愤恨地说,这是一个淫妇,按法律规定应当用石头砸死。他们问耶酥该怎么办。这个事情看起来是请教,实际上是一个阴谋。如果耶酥同意砸死她,那么人民就会动摇对他的崇拜,因为人民认为耶酥是仁慈的。如果耶酥不同意,那么耶酥就成了违反法律的罪人。耶酥沉默了很久,终于站起来说:你们里面哪一个是没有罪的,先向她投石吧。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一会儿,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那个女人还在哭泣。耶酥为这个女人感到羞辱,为那些男人感到伤痛。他对女人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不要再犯了。他慈悲又严厉,宽容也公正。在他的光照下,玷污的都会被擦拭干净,沉睡的都会被呼唤叫醒。”
一个好故事。张朝晖说:很遗憾我不是耶酥。
是的,你不是耶酥。因为即使是耶酥也不去定别人的罪。萧牧师温和地看着张朝晖:可是你必定有自己的主。
张朝晖没有说话,离开了教堂。他有自己的主么?没有。没有人能够拯救他。没有。
他打了一辆车,来到洗浴中心。他决定等冷紫回来。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不能再忍受这种折磨。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就要死了。
他坐在大堂外面的台阶上,这样冷紫一回来他就能看到她。他要在第一时间里把事情结束。就这样。
暮色深垂的时候,冷紫还是没有回来。洗浴中心前面的高级轿车停下又离去,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来来又往往,已经换了好几拔了。难道她出什么事了么?张朝晖想。他马上捶捶头。他痛恨自己的这种担忧。
“那个小的今天还不行么?”一个男人从一辆“奥迪”上走下来,一边用手机通着话,张朝晖一下子就确认出那个小的指的是冷紫。他不由得支棱起了耳朵。
“没关系。我可以我等会儿。我都排了这么长时间的班儿,多等这会儿算什么。”男人低笑,“上次没尽兴,这次我带了秘密武器过来,可要让她们俩好好尝尝。”
张朝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象着了火。他竭尽全力强制着身体坐在那里,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权利管这种闲事么?他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让胸中的岩浆在勉强垒起的石壁中喷涌。
远远地,他终于看见了冷紫。冷紫走得很慢很慢。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简直就象一幅剪影。
他站起来。身边的那个男人却更快地迎了上去。
回来了?他听见男人的低语:累了么?
冷紫没有说话,丢开男人试图挽住她的手。
下次给我打个电话,我接你。
冷紫机械地踏上洗浴中心的台阶。男人再试图去挽她的手。
放开她。张朝晖说。
他知道自己很傻。他知道冷紫不过是他已经决定断交的女朋友。他知道客观上他是在干一件为妓女吃醋的蠢事。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可笑和荒唐。他什么都知道。但是这一切知道却不能让他控制住自己。他觉得那个男人的手就象是一只腥臭的利爪,一下子就扣住了他致命的脉门。
你必定有自己的主。他忽然想起了萧牧师的话。他暮然明白:萧牧师的话是正确的。他真的有自己的主。
他的主,便是爱情。
男人下意识地放开冷紫:你是干什么的?
张朝晖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把这个男人撕碎。
我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男人惊惶地说。他急速地发动起车子,走了。他以为张朝晖是个便衣。
张朝晖不由分说地拽着冷紫,上了一辆出租车。冷紫没有一丝反抗。
今后,你要是再来这里,张朝晖说,我就杀了你。
冷紫用手捂住脸,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滚滚而下。在张朝晖凶狠的话语中,她清晰地听见了柔醉的抚摸。
你去了哪里?
原木居。
还有哪里?
游乐场。
………
金柳河。
………
教堂。
………
那一晚,冷紫和张朝晖在金柳河边坐了很久。
金柳河水在黑夜里泛着白光,从他们面前缓缓地流过。
第二十七章
星苑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前面的花园里,种着几棵很大的菩提树。树叶葱茏,鸟音婉转。开花的时候,它的花一朵朵地隐在花托之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结果的时候,它黑紫色的果实就静静地垂挂在树叶间,象一个个睡着了的孩子。树下很随意地放着几个长木椅,常常有病人在这些树下散步,聊天,或者是闲坐。
冷红坐在树下,看着密集的树叶和透过树叶闪现出来的晶亮湛蓝的天空。不时有病人从她身边恍恍悠悠地走过。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无所事事,这些病人的步态都很舒缓。那种真正的从容让人觉得大街上急促的节奏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生命从来就没有必要掌握得那么紧张。冷红忽然觉得舒服极了。要是早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她也许就会常来这里坐坐。可是,来这里干什么呢?她又不是病人。她转念又想。
她站起来。她已经看到张朝晖从急诊中心走出来,走向这边。张朝晖也看见了她,却象没有反应似的从一条斜径穿了过去。冷红在住院部门口拦住了他。
心虚了?她说。
我没什么可心虚的。
那干嘛躲着我。
谈不上躲。我只是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不找你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可以看病。张朝晖说,他看着冷红的脸: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冷紫已经向你汇报过病情了?冷红冷笑:处方呢?
张朝晖没有回答,向门里走去。冷红一把抓住她他的胳膊:把我的妹妹还给我。
她是她自己的,我怎么还给你?
她是跟你走的。
有病人向张朝晖打招呼,张朝晖微笑着回礼:她要是跟自己的决定走的。
她的决定从来没有正确过。冷红把眉拧到了一起,她讨厌这样参禅似的斗嘴皮子:如果你还算是个磊落的男人,如果你对自己还有一点儿信心,就干干脆脆地告诉我她到底在哪儿。
张朝晖低头看了一眼表:她现在在洗浴中心。如果你不出来,肯定会碰到她。
冷红狐疑地看着张朝晖。
她说她要再见你一面,另外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张朝晖说。
冷红马不停蹄地赶回洗浴中心。冷紫果然在。她已经把衣服都收拾好了,正在给书打“#”字捆儿。
钥匙放在你枕头底下了。冷紫说。冷红蹲下来,摩挲着她小小的衣箱。
去和他一起住?
不。冷紫说。
我先住两天旅店,再另外租房子。
他为什么不让你住在他那里?冷红说:只睡了一夜就不要你了?
我们一整夜都只是在说话。冷紫没有抬头,但她的语气鲜明地流露着对她这种口吻的厌恶:我为什么要住在他那里?我们还没有结婚。你以为他的医院已经开放到了无视未婚同居的地步了么?
他会和你结婚么?
冷紫微微地笑了:那是将来的事。
那你现在打算去做什么?
他说他医院的食堂里需要临时工。
小紫,冷红说,你以为他真的会接受你的一切么?
我为什么要他接受我的一切?他只要接受他想接受的那一部分就够了。冷紫说:其余的,他可以仅做了解。
了解?你以为这是听国际新闻么?知道了就行了?或者,你以为这是在做截肢手术,哪一部分坏死了就拿锯子锯掉?冷红说:他要是真爱你,就必须得接受你的一切。
冷紫的手开始颤抖,她不得不停下来。这几年的我,我自己都不愿意接受,凭什么要求他去接受?她说: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怎样去接受过去,而是怎样去面对未来。
过去和未来没关系么?过去影响不了未来么?
当然有关系。冷紫说:因为这种过去,我们才会更加珍惜未来。
冷红疼惜地看着冷紫执拗的神情。小紫,做什么事情都要学会留一条后路。她徒劳地努力着:如果他只是一时冲动呢?如果他………
我相信他,冷紫直直地盯着冷红,打断了她的话:胜过相信你。
冷红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爆裂开来。
姐姐,你也保重。冷紫说:我劝你也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做了。
你还记得你开打字社的事情么?冷红说:我要是听了你的,只怕现在咱们都被卖过一万次了。
是的,我们没有被卖。因为我们自己主动卖了。冷紫说:我已经傻了很多次,不想再傻了。
可是你恰恰正在傻。冷红说:和过去一样的傻。
不一样。
是不一样。冷红说:因为你以为这次有了真正伟大的爱情。
冷紫背好了包,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说什么都没用。
下星期就是我们的生日了。冷红突然抓住了冷紫的包带:多住几天,陪我再过一个生日吧。
冷紫沉默着。
你也正好可以趁这几天的工夫去租房子。
冷紫依然没有说话。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冷红说:这也可能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冷紫放下了包。她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总有一些熟悉的句子。如:
情人恋爱了,对象不是她。
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叶潇的句子是这样的:
和人做爱了,床上不是他。
腹中有孕了,父亲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这是个冷静的否定句,却饱含着一种强烈的残酷的情感意味,仿佛有一只斜睨的眼睛一直在顽固地注视着这个句子的主语: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怎么这么没用?
带着一丝戏谑,更多的是嘲弄。似乎是一种确认,更多的却是强调。好象是近于认命,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当然渴望他。但是,真的不是。最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那是一个同所有周末一样无聊的周末,叶潇照例泡在一间酒吧里,那间酒吧名叫“忘记”,她有一次乘车路过,看见这个名字,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后来,她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毕业以来,她工作之余的一个重要调剂就是泡酒吧。“泡”字真好啊。走进这里就象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