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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带些金银绢帛去乐安州,安抚一下这个只知道惹事的竖子!”
张辅比杨荣早到一步,因此听到朱棣这口气从逆子变成竖子,目光更是常常往案桌上一件东西看,他不禁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开口问。及至朱棣先遣退了杨荣,又让他上前,他方才趋前几步,这一次终于看到案桌上的那件血衣,遂陡然醒悟了过来。
“文弼,山东按察使司上下那么些人留不得了,你可有什么人选么?”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辅顿时为难了起来。尽管他此时已经想到了远在交趾的堂弟张信,但举贤不避亲也得看场合,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深深弯下腰去:“皇上,这文官之事该当问内阁,臣一介武将,着实提不出什么人选。”
朱棣却也没有多问,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份文书翻开来看了看,旋即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人年轻,倒是有些手段,不妨让他试一试!”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24章 仇人相见不相识
尽管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一大清早开了城门,安丘县城里头就渐渐热闹了起来。开店的早早下了门板开始做生意,妇人们挎上了篮子和赶早进城的菜贩们讨价还价,打零工的一大早就站在了红瓦街的几家酒楼饭庄门口,眼巴巴地盼望着雇主,而县衙大门也是早早地就开了,处理公务、里正入见、百姓告状、征纳秋粮……林林总总亦是有条不紊。
因前任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被锦衣卫拿走,余下的差役吏员自然是噤若寒蝉,眼看着年纪轻轻的新知县大权独揽雷厉风行,偷懒滑胥的心思自然是渐渐少了。半个多月下来,见张越不过是在公事上严苛,逢假日还常常有些吃食物件散出来与大伙,一帮人的心思渐平,亦不敢随便打什么小九九。
那“一案牵十起,一案飞十裏”的民谣如今渐渐没人唱了,反倒是几个机灵的说唱艺人编了新词,无非是小知县拦去路锦衣卫捉贪官的那一出。这天一大早,茶馆中几个有闲钱不用做事的茶客便津津乐道于县太爷审案子时的种种趣事,谈论着这位新知县的官声,最后少不得啧啧称奇了起来。
“这几个月县衙处理的积年诉讼几十起,不是我说,几乎都还算是公道,这就不容易了。我昨儿个路过县衙张望了一眼,那几个差役都是客客气气,哪有平常强横霸道的样子。”
“这罗扒皮和赵敲骨都给锦衣卫拿了,他们谁能强横得起来?我家就在衙门左边的那条街上。天天就听着那鼓敲得砰砰响,仿佛都要给敲破了。说起来这诉讼太多,县太爷以后的考评可是上不去,会不会有什么关隘?”
“咳,有一个不捞钱的好官不容易,咱还希望这小知县在安丘多呆几年。要是他没多久就高升,再调一个扒地皮的过来,咱们还不是继续倒霉?”
说到这儿,那个坐在门口的鹰钩鼻茶客忽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遂探出身子去张望了一眼。不多时,看见那拐角处风驰电掣地奔出十几骑人来,他不觉诧异了起来,一看清那些人,他连忙缩了缩脑袋。这帮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大街尽头。
待人过去,他不禁心里直纳闷:“这不是早堂的时候么,县太爷怎么带着一群人出城去了?”
张越虽然是一县父母官,但这安丘县的百姓见过他的还真不多。只不过认得那一身官服的人着实不少,况且后头那几个差役几乎人人都认识,因此他所到之处,顿时引来了无数瞩目和议论。等到有人瞅见他带人出了城,这更是引起了无穷无尽的疑惑。
这一大早的县太爷不开早堂却出城做什么,莫非是出事了?
且不提别人如何疑惑,这会儿带人匆匆从汶水上游的石桥上过了河,张越也是满心的嗟叹。汉王朱高煦遇刺一事在山东上层惊动甚广,张辅送了信来之后,沐宁因其他缘由稍晚一步也捎了信来。这一个月来,因龙颜震怒,山东自上而下自然是大受震动,按察司官员几乎都被锁拿进京,青州知府亦是遭了池鱼之殃降级调职,吃了处分的官员不计其数。张越和这位顶头上司本没有什么往来,倒并不觉得有多少惋惜,他此去青州却是为了另一桩大事。
御用监太监张谦奉旨探视汉王,如今留在青州府督锦衣卫和各司衙门查办汉王遇刺一案。尽管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觉着这汉王遇刺事有蹊跷,但既然上命如此,谁也不敢违背,因此今日青州府上下各县官员都得前去谒见,他也不例外。这一大清早办完所有亟需办理的公务,他留下马成在县衙坐镇,自己则连忙带着彭十三和几个差役出城赶路。
青州府离着安丘县只有不到二百里路,沿途却要绕过好几条大河,因此,将近午后的时候,张越方才望见了青州城。看了看日头,算算未时三刻还早,再加上城门将近人渐渐多了,他也就下令放缓了马速,随着入城的人流慢慢前行。
这时候,旁边的道上迎面来了一拨出城的队伍,黑油马车三辆,余下便是两辆大车,看着仿佛是富户。张越只随意瞅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却不料两边擦身而过时,他忽地听见仿佛有人在叫自己,顿时诧异了起来。扭头望去,见其中一辆马车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他不禁一愣。
见四周尚有其他等着入城的百姓,他便朝彭十三等人打了个手势,自己策马靠了过去,到了马车旁边方才低低唤了一声:“知府大人正好今天走?”
“小张知县叫错了,我如今可不是什么知府大人。”话虽如此,那车窗处的中年人正是前任高知府,此时微微笑道,“比起解送入京的按察司上下官员,能够全身而退便是我此次的莫大幸事,只是想不到这么巧撞见你。不过你这回着实来得晚了,其他各地的知县大多是昨儿个傍晚便急匆匆赶了来,这会儿都在知府衙门候着那位张公公,你倒是优哉游哉。”
不等张越出言,他便摆了摆手道:“自然,想来那位张公公不会因着此事怪你。我也知道你上任之后在安丘县官声极好,大概也是处理了公务才动身,没顾得上这些。只做官讲的是迎来送往,就比如我离任无人理会,那一头张公公却有无数人候着,这都是常理。我这回降级就任滁州知州,倒是和令尊近了,你可有什么话要我捎带的?”
满打满算,张越也就是在到任的时候和这位知府大人说过几句官面上的话,别说深交,就连浅薄的交情都不曾有,如今人家这番提点哪怕是看在他的家世面子上,那也是难能可贵。因此,听到人家提起父亲,他连忙快速思量了一番。
“多谢大人好意了,若是见着家父,还请大人转告一声,我在此地一切都好。”说到这儿,他稍稍一顿,又从袖中取了一把折扇双手递上,含笑加了一句,“今天得知大人离职,我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仪程可以奉赠。这把折扇乃是我到任的时候自己画扇面题的字,不过那首诗却是杜大人所赋,大人此去江南,便与您留个纪念。”
那高知府临走前遇上张越,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句,此时接过扇子却是诧异。和张越告辞之后,他放下帘子,再打开扇子一瞧,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平地起惊雷忽然降职调任,哪怕是去淮扬繁华之地,他也不可能高兴。没想到张越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这扇子不但给翌日再见留了地步,对他在新地方安身也大有裨益。
有了人家这提醒,张越进青州城之后便直奔知府衙门。果然,虽然这时候尚未到午时,但那大门口已经是停着好些车马,倒是不见有轿子。
几个正打理车马的跟班随从看见他们这一行风驰电掣一般地过来,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一早上一拨拨拜访的人就不曾停过,甚至连都司衙门的人都有,这一拨人领头的仿佛只是个知县,和里头一干官员比起来差远了。
青州知府衙门自然比安丘那座县衙壮观得多,张越绕过大照壁,前头便是青石路,过了大门便是一座齐齐整整的鼓楼。鼓楼左右则是两个亭子,左为申明亭,右为旌善亭。
待进了仪门时,那戒备显然森严了起来,周遭一个个犹如桩子一般钉在地上的并不是府衙内的隶兵,竟都是京营卫士服色,皆是目不斜视。想到当初自己在京城时两次遇见皇帝微服差不多也是这光景,张越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这一次张谦乃是代天子前来山东。
瞧见又有人来,几个在山东当了好几年知县的官员望了一眼,便彼此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仿佛是安丘知县?真是好大的架子,说未时三刻,他竟然只早到半个时辰。”
“你知道什么!咱们连自个儿的县丞主簿都得好生笑脸敬着,他小小年纪却是狠辣,竟是抓着那两位的大把柄连根拔起,如今他那县衙是如同铁桶一般!”
听到这声音,旁边的乐安知县孙亮甘瞅着面色谦和正与人打招呼的张越,这眼睛里头几乎能喷出火来,恨不得对周遭那几个又是艳羡又是嫉妒的官员一嗓子吼过去。
“你要是有那样显赫的家世亲戚,别说铁桶,就是金桶也有了!”
孙亮甘那一回在酒楼和两个同伴诘难张越不成,反倒是说错话闹了笑话,这名声渐渐就有些不堪。他狠狠心使了银子想谋一个好缺,谁知道缺倒是让他等着了,结果阴差阳错竟是山东。这山东之内单单汉王一系就有一位亲王一位世子外加八位郡王,这些王爵属地的知县自然最最难当,而他偏偏摊上了汉王所在的乐安!
一想到头一回去谒见汉王的时候被晾在那里跪了足足半个时辰,再后来他这个知县之命竟是出不了县衙,甚至连差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张越却把自己的地盘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无人敢违逆,他更觉又羞又恼,看向张越的目光愈发怨毒,仿佛自己的遭遇都是对方害的。
而张越丝毫没发觉有人正盯着他,他和孙亮甘也就是一面之缘,此时再见早就忘了。他初来乍到认识的人有限,打了招呼之后就不再四处走动。
须臾,里头便传来了乒乓一声,不多时,一个身穿大红金爪坐龙锦袍,外罩一件缎地盘金龙斗篷,手中提着马鞭的少年气咻咻地冲出来下了台阶。见外头的官员全都往四处避让,他更是气恼,抬眼四处一打量,他的眼睛直接略过了张越,最终认出了孙亮甘,遂冷笑着上前,竟是不由分说挥鞭抽了过去。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25章 针尖对麦芒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悍然鞭打朝廷命官,这一幕顿时让整个院子中的官员全都愣住了。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有几个知州模样的官员便上前几步想要劝阻,结果当看到那少年那刁钻凌厉的马鞭赫然朝自己面门打了过来,他们谁也不想挨这冤枉的苦头,纷纷狼狈不堪地四下里逃窜。
而那身穿大红金爪坐龙锦袍的少年却愈发盛气凌人,重重一挥马鞭,那鞭梢竟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响:“身为乐安知县,不知道教化百姓,不知道勤勉奉上,反而是放纵刁民行刺父王,这等无用的家伙就该打死!谁敢拦着本藩,本藩连他一块打!”
撂下这话,他回过头来死死盯着捂住头脸的孙亮甘,面上露出了森然冷笑。此时此刻,想到一向瞧不起自己的父王,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大哥,还有那些从来不当自己是一回事的天策中护卫一干将领,又想到刚刚在里头受挫的情形,他只觉心头怒火一阵阵涌了出来,什么理智和冷静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仿佛眼前这人便是他痛恨的那些家伙的影子。
信手一抬手腕,朱瞻圻哪里管什么轻重,用尽力气又朝孙亮甘重重打了过去,眼看那毒蛇一般的鞭梢就要正中那个懦弱家伙的脑袋时,他忽然只觉眼前一花,紧跟着手中鞭子便是一紧,定睛看时,却只见那鞭梢被人牢牢拽住,而那拽住鞭梢的赫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面貌却陌生的少年。一时之间,他只觉怒火更甚,遂厉喝道:“放开!”
“寿光王虽然是郡王之尊,但大庭广众之下鞭笞朝廷命官,难道不记得大明律,难道不想想其中后果么?”
朱瞻圻使劲拽了拽鞭子,发现竟是纹丝不动,顿时更是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本藩!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放了刺客进王府,不但该打,而且该杀!这大明乃是朱家的大明,本藩想打谁就打谁!赶紧放开,否则本藩连你一块教训!”
张越刚刚一认出朱瞻圻就看到他挥鞭打人,本还以为那上去阻拦的几个知州能发挥一些效用,谁知道竟是被人打得抱头鼠窜。想到自己在长街上莫名其妙挨的两鞭子,他再也按捺不住,便径直上前拦阻。此时听到这威胁,他心中冷笑一声,口中却是寸步不让。
“大明乃是皇上的大明,可不是您寿光王的大明!就算这位乐安知县犯有罪过,那也该有司审问定罪,怎能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