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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脚下踉踉跄跄,但张倬神智却还清醒,端详着妻子娇嗔薄怒的样子,他便笑道:“都说家有贤妻万事兴,有你前后打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天是多喝了几杯,可那是成国公高兴,人家都散去之后他还拉着我喝了好几盅。说起来成国公之前也夭折了一儿一女,如今也盼望着能保住这个儿子,大抵天下父母疼儿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丈夫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孙氏顿时想起之前孙逢未孙逢嘉两人来时提到的事。话到嘴边,瞧见张倬脸上通红,她便勉强按捺住了话头。走到门边上,早有小丫头打起了湘妃竹帘子,她和芍药两人合力将张倬搀扶进去,将其安置在东屋里一具靠背坐褥引枕俱全的软榻上。芍药弯腰脱下了张倬的靴子,又在旁边的铜盆中拧了毛巾递给孙氏。
孙氏忙着给张倬擦脸,却不防右手忽地被紧紧攥住。见他黑亮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她面上不禁微微一红,连忙使劲挣脱了。此时珍珠送了醒酒汤来,她亲自扶起丈夫喝了,又打发了丫头给张倬换衣裳擦洗,自己也去卸妆。直到芍药把那一堆散发着阵阵酒气的衣裳全都抱了出去,珍珠和两个小丫头也蹑手蹑脚都闪了,她方才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都老夫老妻了,刚刚还不老成,没来由让丫头笑话咱们!”
“有什么可笑话的,你都说了是老夫老妻,夫妻敦伦乃是人伦大理,如今又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张倬此时醉意稍解,心头欲念却是引了上来,伸手轻轻一勾就把孙氏拉到了自己怀中,因笑道,“难不成你还要把我赶到外头吹一晚上冷风不成?”
一听这话,孙氏顿时气急败坏地在张倬身上掐了一把,原本就微红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通红。那天晚上得知红鸾有了身孕,她便赌气把丈夫赶到了外头,谁料张倬竟然在院子里呆了一晚上,第二日便害了风寒。着了慌的她前前后后忙碌了大半个月,那尴尬情形直到如今还记得。当下她恶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
“谁让你那时候死心眼的,既然已经有了妾在屋子里,难道不能再偷两个丫头?再不成就是书房里也能凑合一晚上,哪用在院子里吹风!”
张倬和孙氏乃是少年夫妻,成婚之后就一直相互扶持,从无人问津一路熬到了今天。此时听妻子这么说,哪里不知道她是口不对心?趁着孙氏分神的当口,他冷不丁在妻子的面颊上亲了一记,又迅疾无伦地扯下了她的腰带。
“要死了,你居然在这儿……”
这种节骨眼上,张倬哪里肯放开怀中人,一下子便将她满腹言语全都堵了回去。接下来便是细碎的宽衣解带声,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呻吟声,竹质软榻嘎吱嘎吱地摇晃声,伴随着男子的阵阵得意笑声和女子的小意求饶,最后倒是外间两个守着的丫头实在呆不住了,双双逃出了屋子去。
吹着外头丝丝凉风,赏鉴着空中那一轮皓月,珍珠和芍药脸上的红潮方才渐渐退去。她们都是孙氏一手调理出来的丫头,如今年纪也都到了该配人的时节。虽是丫头,但她们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对于未来少不得有几分畏惧。只是张倬孙氏恩爱非常,之前两个侍妾一个死了,一个虽怀了身孕,日后景况如何却不好说,因此她们从没想过张倬会将她们收房。
此时,珍珠便没话找话说道:“老爷太太真是恩爱,都二十年夫妻了还是如此。”
“是啊,瞧着真让人羡慕!太太之前问过我是否有看中的人,想来是要给咱们找人家。家里那些小厮不是蠢笨就是油滑,挑不出好的,可要聘给外头,我又舍不得太太。唉!”
“大太太看上去慈和,待下人却一向苛严,二太太就更不用说了,鸡蛋里头还要挑骨头,相比之下咱家太太自然是最好伺候的主子。咱们都是买断的死契,聘给外头人就甭想了,那些小门小户的汉子如今看着咱们好,以后指不定怎么作践咱们!还是琥珀秋痕有福气……”
芍药正在折着院子里的柳条顽,还竖起一只耳朵听房中的动静,乍听见珍珠提起琥珀秋痕,她方才上了心,忙问道:“当初太太虽有让她们俩伺候少爷一辈子的心思,可少爷仿佛没碰过她们。再说,老太太把灵犀弄了过去,谁能越过了她去?”
“少爷一向重情份,灵犀在老太太那儿固然得脸,但到了少爷跟前未必就一定讨好。咳,福分不福分的也得看未来的少奶奶,若进门的容不下她们,将来如何也就说不好了。”
珍珠说着就有些意兴阑珊,但一想到今天陪着孙氏见孙逢未孙逢嘉时听见的那些话,她渐渐蹙起了眉头。老爷太太一向恩爱,若真有这样的事,为何偏偏瞒着太太?
屋子里的一对夫妻这会儿也已经云开雨散,孙氏原本打算叫丫头进来收拾,可张倬却只是搂着她,她也只好听之任之。然而,心里头憋的那些话不吐不快,她挣扎了一会,最终便咬咬牙道:“老爷,今儿个下午,大哥带着我一个远房堂兄来看我,求了我一件事。”
张倬微微有些困意,当下便不以为意地说:“你那个大哥素来就是踩低逢高的秉性,当初几年不上门,更不曾接你回门去瞧瞧,如今咱们渐渐有了些好气象就找上门打秋风来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大哥,若不是什么为难事,或者银钱数目不大,答应他就是了。”
“人家可不是上门来打秋风的,这求的事情也非同小可!”孙氏将孙逢嘉所托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才冷冷追问道,“越儿回京的事情你怎么不曾提起,既然都回去了,他又到青州去干什么?还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认识锦衣卫的什么人?”
这当口张倬仅存的那丝酒意和绮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压根没心思答孙氏的话,只反反复复在心里思量这其中的关节。他和袁方一直都有来回讯息传递,为了以防万一,都是用的可靠人传递口信,因此略一思忖,他便知道孙逢嘉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事。
谁能想到,兜来转去,那个孙亮甘竟然是妻子的本家侄儿?
这些倒也罢了,可他那个大舅哥竟然瞧见过他和袁方同桌吃饭,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想当初他不曾料到自己还有考中进士的那一天,袁方也不曾料到能一跃擢升至锦衣卫指挥使,所以往来的时候也不像如今那么小心。孙逢未那个家伙乃是个贪财好利的小人,若是不堵上他那张嘴,日后只怕就是大祸害!
见丈夫只顾皱眉头,却不答自己的话,孙氏火气上来,竟是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随即便赌气背着身抽泣了起来:“我就说越儿每次有信来你都不让我瞧,却原来是有意欺瞒我。我就越儿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什么闪失,我以后也不活了……”
“好了好了,有些事情早说出来你肯定是天天惦记着,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时时刻刻操心么?”心烦意乱的张倬扳过了孙氏的肩头,好言劝慰道,“咱们的儿子有出息有主见,做事情也很有章法,再说又有贵人帮衬,你就放一万个心。倒是你那堂兄求的事情,若是一个处置不好,我只怕得脱一层皮!”
孙氏只是气不过丈夫的隐瞒,这会儿听张倬说了这么一番话,那心思立刻从儿子转到了丈夫身上。她一个激灵转过身子,面上满是惊惶:“难道这事情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见他们……可我已经对他们说了未必能办,要不我明儿个就派人回绝……”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张倬实在不想把另一层关节说出来让妻子忧心,索性将她揽在了怀中,“英如,若是他们再求见,不要答应也不要回绝,直接让他们来见我。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23章 人踩人,人捧人
大明开国的那会儿,武将带兵征战,杀敌之外对百姓也毫不手软,更有大批幼童被阉割送入宫中。之后天下太平,洪武帝朱元璋严禁武将随意掠幼童,于是就有不少养不起孩子的家里私自阉割。陆丰六岁上头就被自己的父亲阉割之后送入宫来,熬油似的熬了二十几个年头,如今乍见宫外花花世界,他渐渐就流露出了本性。
这世道素来便是人踩人,在宫里卑微的时候,他卑躬屈膝伺候着那些大太监,等到飞黄腾达,下头自然有好些小太监伺候。可之前踩的都是那些和自己一样扯着公鸭嗓的同类,再满足也是有限,如今能在那些掌管一地乃至一省的文官面前摆架子,那才是一等一的得意。
此时,站在青州府大牢门口,望着那阴森森黑漆漆的牢房,又闻到那种说不出是馊还是臭的味道,陆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说是太监,又出身贫寒,但他素来有洁癖,身上收拾得极其干净,若不是生怕不招皇帝待见,他恨不得在衣服上熏香,盖下那股挥之不去的尿臊臭。瞧了瞧自己那双今早刚刚换上的簇新薄底鞋,他便转头看着张越。
“小张大人,这趟事情虽是以您为主,可大牢这种地方不是善地,不若交给底下人去核对也就罢了。再说了,人都是杜大人和你抓的,怎么可能有错?”
“毕竟是杀人大事,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情知陆丰是不愿意去大牢,张越笑说了这么一句就建议道,“此次的案卷凌大人已经吩咐送去了前头签押房,不如陆公公去那儿先审阅审阅?叫上小吏在旁边诵读,既省力又省心。”
“那敢情好,咱家听小张大人分派。”
张越如此一说,陆丰顿时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心想跟着这一位做事情还真是没话说。轻松的活计归自己,重活人家全都包揽了。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回头他一定要好好使劲替张越说一番好话,没看张谦靠上英国公好处多多么?
等陆丰带着随行两个小太监大摇大摆地走了,张越这才微微一笑,旋即虚手一抬对知府凌华做了个手势。搭档了小半年,彼此之间甚有默契,凌华二话不说就先进了门,张越带着彭十三紧随其后。其他属官则是知机地留在了外头,只有几个差役跟了进去。
青州府监牢乃是洪武年间新建,为防犯人逃跑,整个监牢造得四四方方极其结实,地上一层,地下还有一层。自然,往地下挖土成本太高,这地牢比起上头的四十间牢房要小得多。总共只有五间监房。由于大明律首重杖刑流刑,徒刑的情形较少,这牢房很少出现人满为患的状况,但这一回却是从地上到地下都塞得满满当当。
六月天原本就闷热,监牢里密不透风,人满为患地塞了数百人。自然是什么味道都有,地上也是污水横流。尽管如此,知府凌华也顾不上这些,目光朝栅栏里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犯人扫了一扫,他便回头看了看张越,低声说:“咱们到里头去?”
名册的核对自然有四个差役代理,张越只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和凌华说话,毕竟有些事情让人居中代转实在不方便。有那五百京营军士随从,他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陆丰随行,他这个钦差更是名正言顺;然而,他要私底下见什么人却难上加难,毕竟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虽说有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但凌华这个文官也不是什么心软的主。想到这一杀就是那么多人,他只是心里头稍微有些不舒服,可只要想到如果这些人真正闹起来死的就是自己,他仅有的犹豫也会如潮水般退去。他甚至感激张越这一回挡了大干系,就连杀人都一手包办了。
趁着差役逐个牢房核对人的时候,他便和张越一起走到了前头差役休息的地方。这里早就清空了地方,没有一个闲杂人,兼之鼎炉里放了些花花草草之类的叶香,倒是中和了外头那刺鼻的气味。和张越面对面的在桌子两头坐下,他便不安地问道:“听说汉王世子请得圣旨,三天之后要亲临刑场,是不是要都司衙门再调些兵来?”
张越心想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若汉王府之前被朱棣那一通申饬就此消停,那才是奇哉怪也。当下他便笑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刘都帅已经从卫所调了数百人,再加上我随行的京营精锐,只要在城门口仔细盘查,绝对出不了事。再说了,我昨天刚到,三天后便开刀杀人,纵使有漏网之鱼想要营救,急切之间也没法安排。”
凌华见张越镇定自若,心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又商量了一番三日后的安排,他忽然想到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太监,忍不住就抱怨了起来:“那个陆公公实在是让人看着就厌烦,不过是一介阉人而已,偏生常常挑三拣四,说话阴阳怪气,真不知道你怎么忍下来的。这阉竖不得干政原本乃是太祖铁律,皇上重用此辈,实在不是好事。”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还好,到外头可不要表露出来。他才三十岁就已经升到了从四品,以后大约还要受重用。”张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