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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无故让人感到心中一沉。
他原本还以为要和一个老狐狸打交道,但那个半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大约是完全了解了他的来意,在相见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就直截了当地道:“方青什么都对我说了,大人本是天子信臣,完全不用走这一趟,如今到这里来也不过是给我杨家一个机会。虽说这海上营生我前半生藏着掖着视若珍宝,但如今却好比是烫手的山芋,只恨甩不掉而已。”
能够重振惨淡的家业,能够维持松江首富的名头长达二十年,杨善自然是精于决断的人,因此在女婿把所有事情摊开到台面上之后,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摆摆手示意女儿到门外头守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一条条地说起了海上的勾当。
“大明海禁多年,原有的通商港口悉数都被封了,几处市舶司码头也都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如今这货都是用小船运到近岸的小岛。再从小岛上用船运到附近的大岛。出海的港湾都是一些偏僻的去处,从浙江至广东。大约有几十条船上千人靠这条线吃饭。每逢宝船出海,沿海各岛就会全部清空一次,毕竟遇上宝船那就没命了。自然,这沿海一带还有海盗倭寇,船过境碰上的时候也是大麻烦。”
“大凡秘密港口,多半在广东福建,这是宋元时海商繁盛的地方。而浙江一带,走货最方便的就是双屿、烈港、普陀,虽说船不少,可大多背后都是松江府我们杨家和宁波府严家。海船几乎都来自福建广州所造,即便是小船也是价格不菲,当初我出海那一艘就几乎用尽所有家财。自然,这都是极其隐秘的,那些船厂都在岛上,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也买不到。只不过,朝廷自从宝船出海之后,昭告各属国凡有私商一律呈报,所以这生意并不好做。常常有此地买货,然后易地起行的。”
“咱们杨家背后的原本是隆平侯和忻城伯,还有其他几位勋贵,因为都是军中老人。家大业大吃喝嚼用多,再加上在军中颇有些根底,所以能瞒天过海。而严家占据了宁波府的好地头,却比咱们手笔更大,他们的后台乃是富阳侯,就是那位永平公主的儿子!只是如今这些事情是我家老二管,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倚靠的是谁。”
这都是张越想打听的消息,即便是在听到富阳侯那三个字,他的脸上仍旧犹如石头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倒是当杨善诚恳地说杨家有关于西洋和朝鲜倭国一带的海图,而且愿意全盘交出来的时候,他才稍稍愣了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杨老也该知道,如今朝廷正在预备开海禁。若是从一个个地方开港贸易,朝廷正经抽税,商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生意。那些海上的私港只要派船派兵严厉查禁打击,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我并不是下来查走私的,所以相比这些海图,我更想知道,如今那些走私的船每年往来海上,是否供不应求,一年总共能做多少生意?”
尽管张越这么说,但方青自打得知张越来到了松江府,就已经知道这位钦差别有重任。杨善活了半辈子,这会儿虽说吃不准,但也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就我所知,前些日子咱家老二发出去的船应该是三艘,一年也就是六艘之数。而严家比我家略多,但也有限。再加上其他私商,整个浙江顶多一年也就二十来艘船出海。广东福建等地的私商大约比两浙多一些,大致算下来一年出去一百艘船的货顶多了,所带私货在各国自然是供不应求……”
正当杨善掐着手指头预备说出一个大体的银钱数目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诧异的他不禁转过了头,旋即就瞧见一个人闯进了门。看清了那张满是冷笑的脸,他顿时感到怒火上涌,捶着床板低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谁让你进来的!”
这时候,杨琳方才狼狈地跟进了门,而杨进才却看也不看恼怒的妹妹,昂着头嗤笑道:“老爷子连儿子都不见,还有工夫见外客,妹夫的面子倒是不小啊!咱们的家事若是要外人插手,传扬出去也是笑话,老爷子还请三思。咱们家当初走了这条道,如今要抛开不是那么容易的,老爷子就算不为咱们着想,也烦请为子孙后代着想,不要听了外人蛊惑!”
“你……”杨善气得七窍生烟,猛地重重一拳捶在床板上,怒声喝道,“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滚,赶紧滚!”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进才略一躬身就出了门,那脸色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刚刚他往张越的脸上扫了一眼,已经认定那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更是恼火父亲只听外人的话。他越想越觉得不忿,沿着夹道一路埋头直走,拳头越攥越紧,最后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恶狠狠的话语出来半截,他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连忙硬生生截断了话头,又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方管事,你不是在屋子里喝酒听曲么?”
“酒也喝过,曲也听过,如今应该办正事了。”方锐轻轻弹了弹衣角,见杨进才满脸阴霾,他便哂然笑道,“二公子既然已经觉得主人方可为倚靠,又何必为了家产的事情烦心?带了我去见你家老爷子,我想他一大把年纪了,定然知道何谓存亡才是。”
杨进才搭上这一条新的线也已经有小三年了,以往打交道的都是些寻常人,因此这一次面对一个性格迥异的对手,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听方锐这么说,想起在父亲那里再次碰了个硬钉子,妹夫甚至带去了一个外人,他立刻抛开了那些顾虑,含笑点了点头。
“方管事所言不错,老爷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是该有人好好给他分说一下利害。”
再次踏入兰苑的时候,杨进才恰好看到妹妹和妹夫领着刚刚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从正房出来,便带着方锐直闯了进去。待到两厢打照面的时候,他也懒得打招呼,正要越过他们上台阶进屋,却瞧见那个年轻人表情很有些古怪。
“方兄?”
方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张越,心头顿时巨震。然而,这一年多来他饱尝世事辛酸,早就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因此一惊之后便打了个哈哈:“想不到竟然能在这儿遇上元节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对舍弟的照拂我铭记在心,定当厚报,只不过今天我还有要事,以后再和你叙旧。二公子,你还不带我进去么?”
眼看杨进才笑呵呵地将方锐引入房中,张越渐渐皱紧了眉头,走出院子之后方才对方青问道:“这就是你那位二舅哥带回来的朋友?”
“不错,莫非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还一起参加过会试……”
想到先前在北京方敬透露的那番话,张越渐渐把一条条线串连了起来,什么下江南为一位贵人打理生意,敢情方锐竟是在主持这样的勾当!心里搁着这么一个疙瘩,临出杨家之前,他少不得低声吩咐了方青一番。
纵马驰出杨家,走了不多远,他便勒住了马头,若有所思地对身旁的胡七说道:“既然今天被人认了出来,难保会遇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明天咱们到周边几个卫所去转一圈,把该办的事情一并办了。”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31章 天子加恩典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明年起,许海船从宁波府起航往东西洋贸易。凡出入船舶,出发前必先赴宁波市舶司登记,领取公凭引目,回航时仍须于发航处住舶,违者治罪。”
尽管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却无疑是轩然大波。海禁实行了将近五十年,再往前就是天下大乱战火纷飞,谁也不会惦记着什么往海外做生意。于是,即便是那些宋元时赫赫有名的港口大城,即使是那些年岁最大的老人,如今也早就记不得商船进进出出的情形,人们能记得的也就是无数宝船出海的壮阔场面。
庶民可以不记得,百姓可以茫然,但是,官员们却不能坐视。倘若说先前上书反对的奏疏犹如雪片一般飞入通政司,那么现在的奏疏就好似大暴雨,几乎堆满了通政司的半间屋子,每日分拣就要耗费好些人力无力。最让通政司官员感到无力的是,据文渊阁当值的某些书吏佐官私底下透露,这些东西都是内阁官员处理了,皇帝压根没看!
朱棣懒得看这些,可张越送来的那份札记他却仔仔细细看完了。虽说他此次下旨之后才收到了这份札记,但在朝中物议不断的当口收到了这样一份东西,倒是颇有些快慰。
此时,借口风痹症发作闭门休养的他闲适地坐在铺了厚厚毛皮褥子的藤躺椅上,再一次审视起了那一丝不苟的字迹。一面看一面心里琢磨着,眉头时而蹙紧时而放松,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扶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自然知道,无论是倭国朝鲜还是南洋诸国,都不擅长造海船,因此倭国朝鲜派朝贡使互市,几乎都是使用当初大明钦赐的几艘海船,而南洋诸国来使往往大都是随同宝船一同来。朝贡使名为朝贡,实则是贪图朝廷的赏赐。但即便知道,看到张越直言不讳地写在上头,他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胆大包天。
然而,后头关于开放宁波市舶司的诸多后续措施,以及各国对此可能产生的态度变化,包括朝贡使的多少都有相应的详细分析。即便是不知道这就是所谓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朱棣,对于这样一份比先前数份条陈更专一更详细更明晰的东西,心底也有深深的赞赏。先前这样几份他都只是抄送了东宫,并未给别人看,此时却有心把这东西扔出去看看大臣的反应。
横竖都知道那是张越的手笔,顶多让风浪再大一些。这小子此时已经不在南京,那些文官们根本逮不到人,就让他们打嘴仗好了!
抬眼扫了一扫周围侍立的宫人宦官,朱棣便沉声吩咐道:“来人,召翰林侍讲学士沈度!”
年过六旬的沈度自然不年轻了,虽说是翰林侍讲学士,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只管誊抄不管草诏,也不知道有多少份金版玉书出自他的笔下。受召来到仁寿宫之后,得知这一回竟然是誊抄张越的文章,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荒谬感。
数年前初见时,他和弟弟沈粲以及杨士奇为了张越的表字争执了好一阵子,可以说是眼看张越从无到有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即便认为杜桢这个弟子相当不错,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如今竟然掀起了朝中最大的波澜?
尽管沈度对于开海禁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此时他却没有流露毫分,在内室坐下之后,蘸足浓墨便端端正正地在纸上提笔写下第一个字。他起初只以为这是一份寻常奏疏,但随着笔下出去一张又一张纸,接触到的内容越来越多。他也渐渐为之所动。待到提笔顿下最后一个字之后,他揉着酸疼的手腕,忍不住伸手拿起那一叠原稿,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朕让你誊抄就是要让别人看的。”
正看得专心致志的沈度陡然间听到这声音,慌忙抬起头,看见朱棣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站在面前,赶紧放下那叠字纸躬身长揖,却没有贸贸然说话。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皇帝吩咐他起身,旋即又是一通话。
“像今天这样的稿子还有好几份,你年纪大了,今天誊抄完这份就算了,之后的逐日进来抄写,然后明发出去。这些天堆积在通政司的奏疏不少,送进内阁的也不少,但你可知道为何没有一份能到达朕的案头?这些人口口声声都是祖宗成法,纵有举例驳斥也都是老生常谈没一丝新意,竟是没有如张越这样深思熟虑的,让朕如何收回成命?”
沈度带着沉甸甸的心思告辞出去,司礼监太监黄俨却在这时候进了仁寿宫。由于郑和与张谦一心一意都在忙活四司八局十二监的人事,插不上手的他索性就常常在朱棣面前晃悠。仗着乃是当年燕王府所剩无几的老人之一,他每次都是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提一些昔日旧事,结果自然而然唤起了朱棣念旧的心思,这主从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皇上。”
正在暖阁内来回踱步的朱棣骤然之间听到这一声,顿时侧过了头,见黄俨一掀袍角就要下跪,顿时没好气地笑骂道:“老货,正旦将近,朝鲜的使节已经来了,礼部那儿正在接待,你不去帮忙管管,成天也不过问本监的事情,就知道往朕这儿跑!起来起来,朕看不惯你那颤颤巍巍偏要往地上跪的模样,才多大岁数就和七老八十似的!”
黄俨早就料定了朱棣的心思,此时趁势站直了身子,因笑道:“老奴怎么能和皇上的龙马精神相比,自然是老了不中用了。老奴这会儿可不是没事跑来打扰皇上,是贵妃娘娘刚刚吩咐人往英国公府送东西,所以臣来禀报一声。这英国公好容易有了子嗣,如今自个却还镇守宣府,眼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正月了,这赏赐和其他功臣仿佛不好同例?”
“唔,要不是你这个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