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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有出息,十三岁就考中秀才,今后我张家还不得出一个状元公?”张攸爽朗地拍了拍张越的肩膀,见其只是晃了晃便站得稳稳的,脸上更露出了笑容,“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病秧子,想不到如今这般结实了!”
张越正要接话,忽见一个管事媳妇满脸喜色地弯腰进来,屈膝拜了一拜便笑道:“老太太,二老爷和诸位太太,大老爷的轿子已经进开封城了!”
事先张信和张攸的行程各自错开,谁也没料到这会儿竟然撞在一块。于是,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屋子里一时间笑语喧天,大太太冯氏更是带着张赳匆匆迎了出去。
眼看着人人脸上带笑,张越却冷不丁想道——这一回究竟是兄弟喜相逢,还是龙虎别苗头?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07章 礼物的奥妙
在江南繁华之地治理了四年海塘,张信非但没有消瘦,看上去反而有些发福,肤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此番和他同归的还有当初跟去的两位侍妾,其中一个在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孩子已经有十个月大。这会儿一个乳母抱着孩子上来团团见过,上上下下看过之后无不是道了一番吉祥话,心里却各有各的品评。
张越瞅着襁褓中那个张家第三代唯一的庶子,心里颇有些异样的感觉。在大家族中混迹了四年,他对于嫡庶礼法算是有了深刻的认识。父亲张倬这几年处处用心,再加上他自己该表现的时候竭力表现,饶是如此,结果也仅仅是三房在家中不受轻视。他这个堂弟将来如何,如今却是谁也说不准。
话说回来,倘若张信治理海塘真的是身体力行,天天被海风吹,如今早就黑得不成样子,如今这白白胖胖的模样却好似在江南水乡将养了四年,着实看不出什么辛苦可言。
张信和张攸兄弟彼此多年不见,此番重逢自然少不得唏嘘一番,别有一番兄弟情深的味道。然而,但凡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从那种兄弟相见乐陶陶的光景中品出一丝不寻常来。
两人虽说谈笑风生,可言语却流露着某种刻意,多了生疏少了熟络,仿佛更像是官场同僚而不是亲兄弟。张越曾经听父亲张倬提起过,他这两位伯父幼年时常常厮混在一块,感情应当是很不错的,可如今看起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难得一同回来,今儿个就在我这房里好好摆上一席,大伙儿一同乐一乐!”顾氏眼见屋子里热热闹闹儿孙满堂,脸上便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欢喜,“其实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指望你们如何飞黄腾达,只要你们兄弟齐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这话,不但张信张攸慌忙上前答应,就是张倬也赶紧上前一步陪笑迎合,无非都是说兄弟一体,本就当互相帮衬之类的话。儿子们表了态,三个媳妇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剖白什么家和万事兴,同时更借此机会夸赞了一番小一辈的子侄们。
顾氏听到她们赞几个小的,脸上顿时更笑开了花,当下便点点头说:“超哥儿起哥儿这些年勤于习武,马上建功指日可待;越哥儿赳哥儿的学问见长,科场上也都争气得很。咱张家没出什么纨绔子弟,我也能对得起张家列祖列宗。”
有了顾氏这个老祖宗打下这番基调,等到一家子人团团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那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顾氏被奉承得高兴,竟是忘了一向惜福养身的宗旨,连饭都多吃了半碗。等到饭后送上茶来,张信张攸方才让人取来了从江南和交趾带来的礼物,各房上下都有份不说,就连顾氏房中的丫头们都没落下,大伙儿皆大欢喜。
孙氏毕竟是有身子的人,虽说一直都是坐着说话,但这么大半天坐下来,回到西院自己房中的时候也是面露疲惫。见珍珠把张信送的各色绸缎和苏绣一一在炕头上摆开,她便对张倬笑道:“大伯这回送给咱们和二房的绸缎绣品都是一样的,还额外送了越儿两把湘妃竹扇和一套四书五经。倒是二伯送来的这箱子古怪得紧,不打开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二哥如今军功赫赫,既然授了参将,正四品广威将军就有些低了,少不得还会再往上挪一挪,到时候官阶上极有可能和大哥平起平坐。工部原本就是清水衙门,当今皇上又是重武的人,这以后谁压倒谁难说得很,眼下要是厚此薄彼反倒落下了口实,不如一碗水端平。再说,咱们一家也是不比从前了。”
说到这里,张倬忽然发现张越站在那里似乎正在嘀咕,顿时板下脸喝道:“越儿,你在咕哝什么?”
张越没料到父亲那么眼尖,想要搪塞过去,却想到那句话用在这里无疑是最应景的,于是便索性笑嘻嘻地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大伯父受了嘉奖,二伯父升了官,回家互相较劲也在情理之中。反正和咱家无关,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张倬乍听得这话不禁笑了起来,转而轻描淡写地呵斥了张越几句,这才对孙氏摇了摇头:“都是你把儿子惯坏了,在外头人面前沉稳谨慎,在自己家里就口无遮拦。”
“我就喜欢越儿这性子,若是在咱们面前还像小大人似的,那还有什么趣味?”孙氏却撇撇嘴,随即看着张越眉开眼笑了起来,“越儿说得对,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横竖不干咱家的事,咱家坐山观虎斗,你们爷儿俩不声不响好好憋着劲,到时候不鸣则已……嗯,一鸣惊人!”
孙氏忽然迸出这么一个成语,张倬张越父子顿时大笑。一旁的珍珠忙着收拾炕上的东西,仿佛浑然没听见主子们的这么一番对话。等到她把张攸送的那些礼物整理出来时,这才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转头笑道:“老爷太太少爷,这东西好生奇怪。”
张越只知道二伯父张攸送了自家一个大箱子的东西,没注意到珍珠一样样往外掏东西,这会儿看见她把玩着的那玩艺,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竟然是一根象牙!
接下来就仿佛是打开了百宝箱似的,什么象牙玳瑁琥珀,甚至还有什么黑木筷之类的杂物……总而言之,种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整个堆在箱子中,看得屋子里四个人一愣一愣。到了最后,当珍珠把一只雕刻得很有神韵的仙鹤木雕拿出来的时候,张倬终于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二哥居然还是老脾气,好东西坏东西都喜欢混着放在一起。珍珠,你叫上几个丫头把这些好好清理一下,分门别类放好,若是有不认识的先搁在一边……大哥那些杭绸苏绣虽然价值不菲,可比起这些来却差远了。大哥也是识货的人,这会儿若是看到这些礼物,想必得有些头痛了。”
张越瞅着那一堆贵重和廉价混在一起的东西,心想这二伯父送礼果然是豪爽得紧,竟是直截了当就这么一箱子未加工的“土产”。只不过,这年头谁家里时行在墙上挂一对大象牙或是一个大玳瑁?少不得,这些东西还是要让开封城某些雕刻匠人赚上一大笔的。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08章 粗中有细的二伯父
虽然先头在正房里已经谢过了张攸,但由于三房一家三口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礼物有什么价值,因此,当珍珠带着琥珀秋痕和其他几个丫头清理完了那个箱子,张倬又以一种酷似商人的精明估算出了大约价值之后,张越这个做儿子的便不得不往二房走上这么一遭。
和三房西院的朴实无华和长房东院的雍容大方不同,二房的北院向来是充斥着一种奢华的富贵气。东方氏原本就是豪富人家出身,嫁妆足足六十四抬,若不是四年前大伤元气,纵使是长房也比不上她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
坐在雕漆椅上背靠那弹墨椅袱,张越端详着角落里高几上的联珠粉彩对瓶以及旁边案上的那平面螺钿背八角铜镜,再瞅一眼自己旁边的红漆描金小几,又打量了一番屋子里几个丫头的掐花青缎比甲,最后便看到了那上来奉茶的丫头,只见她捧着一个填漆戗金茶盘,上头赫然是一个白粉定窑茶盏。
接过茶盏,他便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慌忙将茶盏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搁,又站起身来。
“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三弟也真是的,居然还打发你专门走这么一趟!”
张攸当先走入,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见张越要行礼,他连连摆手,自己首先在居中的暖炕上坐下,又笑道:“超儿起儿和我一样都是粗疏不文的性子,这几年想必带累了你们一家不少,我还不曾谢过你爹娘,那些客气话你就不要和我提了。纵使要提,那也该你爹来,不该你来!”
张越平素虽说也曾经陪着祖母顾氏和父亲张倬会客,可那大多都是心里弯弯绕绕甚多的人,哪曾见过这样开门见山的人?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却打心眼里感到亲切,当下便笑嘻嘻地道:“二伯父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妨实说好了。爹爹看过之后,说那些象牙玳瑁漆器之类的东西都值钱得很。若只是一般的礼物不要紧,可二伯父出手一送就是这么多……”
不等张越说完,张攸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末了方才满脸无所谓地说,“我在交趾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积攒了几屋子,要不是带着不方便,再带上十几车我都有。一句话,都是些土产,我说不值钱就是不值钱!”
面对人家这么个说法,张越明白那一箱子礼物自家是收定了,也就不再啰嗦,而是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张攸在交趾这些年的经历。许是触动了心中最得意的那一块地方,当下张攸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到兴起甚至本能地伸手到腰侧摸刀,直到摸了个空方才回过神。
“交趾土人不服王道教化,时不时甚至会有人摸到卫所来下黑手,我哪怕是半夜里也是带刀而眠,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的时间长了,一时半会竟是改不过来……乍然从那个鬼地方回来,我都不敢和你二伯母……”
“老爷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呢!”
随着一个呵斥声,东方氏适时从侧门而入,把张攸到了嘴边的话给打了回去。兴许是丈夫归来欢喜难当,今日的她打扮得好似新妇一般,上头是大红锦边妆花小袄,下头是一条玫瑰紫巢枝花刻丝裙子,那些簪环首饰熠熠生辉,显得格外金碧辉煌。
眼见她进来,张攸干咳一声,立刻略去了刚刚的那个话题,板起长辈的面孔问了张越的学业,又干巴巴嘱咐了几句,最后才冲着张超张起喝道:“以后多学学越哥儿的沉稳,你们两个都比他大些,别老是皮猴儿似的上窜下跳。要不是你们的娘亲舍不得,我真想把你们带到交趾好好调教……”
这话还没说完,一直装哑巴的张超张起兄弟一下子都来劲了。一旁的张越看见两人互打眼色后忽然双双窜到了张攸跟前跪下,一下子就猜到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戏码。果然,两人并排跪了之后,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恳求父亲带他们出去历练,那表情之诚恳,言辞之痛切,简直能让人以为两人是熟读诗书的莘莘士子,而不是只知道舞刀弄棒的赳赳武夫。
不消说,为了今天这一幕,这兄弟俩不知道排演多少次了。
一旁的东方氏怎么也没料到两个儿子会自作主张,一愣之后便露出了恼色。碍于张越这个外人在场,她只得按捺心头惊怒,勉强冲着张攸笑道:“老爷,他们哥儿俩就是这个样子,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的……”
“打打杀杀有什么不好?文官十几年,抵不上武官一场仗!”张攸笑呵呵地吐出了一句话,一把一个将两个儿子都拽了起来,又在两人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有志气就好!不过,有些事情我说了不算,你们要是真有这心思,异日我去求求英国公!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父子同军那是不可能的,以后少不得要你们自己磨练!”
看到两个儿子高兴得抓耳挠腮,张攸也不看妻子难看的脸色,径直把两个儿子推给了妻子,随即便站起身道:“我正好想起有事要和三弟说,正好顺道儿和越哥儿一块走一趟。对了,老太太说过今儿个晚上各家吃各家的,你别忘了把怡儿和青娘一起叫来,大伙儿团聚团聚。还有,大哥送来的那些绸缎,拿出一些给怡儿做衣裳。咱家现在就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老是灰扑扑实在不成模样。”
张攸起身这一走,张越急忙和东方氏告辞,旋即也跟了出去。此时此刻,他对张攸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单单从张超张起两兄弟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和东方氏黑了半截的脸就可以看出,张攸是一个率性豪爽的人。当然,若只凭着率性豪爽,张攸能那么容易青云直上,转眼就要跨入三品的台阶?
出了东院拐进夹道,张攸便缓几步等张越跟上来,端详了他一番便笑道:“我刚刚说文官十几年,抵不上武官一场仗,你似乎并无异议?”
张越没料想张攸忽然问这个,可此时来不及思考张攸的用意,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