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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还挨了皇上一砚台,这会儿不知道皇上会用什么东西出气!”
他这话还没说完,朱宁便悚然而惊,也不等问个清楚便急匆匆往里走去。她深知朱棣的脾气,这就算是暴躁也得是看人说话。这些天张越来过两三次,朱棣虽不苟言笑,但也没有拿人撒气,这次若不是真的气得狠了抑或是遇上大事,断然不会这样发作。
“朕问你,你那位堂婶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张輗在女儿热孝里头就要把她嫁出去,你说?朕原以为张家忠孝贤良,好一个忠,好一个孝!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张辅就教出来这样的混帐弟弟,你家祖母也不管一管?这国孝家孝全都在一块,他倒是好急的性子!”
然而,她顺着汉白玉阶梯还只是走了一半,朱棣那招牌式的怒吼声就传了出来。听清楚其中的意思,她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迁怒。此时此刻,即使她很担心朱棣借题发挥让张越遭了池鱼之殃,但细细一思量,她却倏地停住了脚步。若单单是一个张越,她进去求情还能说是看在和杜绾交往一场的情面,可还有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在,她绝对不能莽撞。
皇帝气急败坏一砚台砸了那个一向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其中缘故决不是她该知道的。她若是进去,就是把自己赔进去也帮不了张越,指不定还得赔上父亲周王!张越不是那种头一回面圣战战兢兢的初哥,他应该能应付!
想到这里,朱宁顿时转身又走了下来。这时候,那气喘吁吁跟在后头的小太监顿时一愣神,旋即眼巴巴地说道:“郡主,您再不进去,大殿里头就要翻天了……”
“笑话,皇上在召见外臣的时候,我什么时候贸贸然闯进去过?”一向待人谦和没有架子的朱宁这时候却是露出了森然怒色,竟是厉声斥道,“纵使是当日王娘娘在的时候,这种时候也万没有出面的道理,我又岂是不懂得分寸的人?以后记着,除非是皇上一个人的时候动了怒,抑或是王叔和几位公主因什么事情惹了皇上发火,别没事情就来找我!”
眼见朱宁气咻咻地带着两个侍女又下了台阶,那小太监顿时傻了眼,最后懊恼地直跺脚,深悔自己不会说话。只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黄公公那笔赏钱就犹如煮熟的鸭子,飞了!
正殿之中,张越却正陷入了窘迫的境地。这确实是迁怒,确实是无妄之灾,但他更知道朱棣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见袁方胳膊上大腿上赫然是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去的墨迹,面色却一如往常,他心里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继而又垂下眼睑,竭力不去看皇帝那刺人的目光。尽管他不待见张輗这个堂叔,但如今朱棣已经把整个张家都兜了进去,他自然不能再做火上浇油的勾当。
“皇上,长兄如父固然不错,但长兄毕竟不是父亲,况且大堂伯他们三兄弟分家之后都已成家立业。大堂伯刚刚从宣府回来不过五日,他自然不能仗着是长兄去管别人家的婚丧嫁娶。堂妹的婚事已经对过庚帖下了定,二堂叔苦求大伯娘时说这是二叔母的遗愿,大伯娘也不能硬是拦着。而二叔母这回忽然亡故,二堂叔亦是悔恨交加,这几日整夜都守在灵堂中不曾离开,三日未曾进食。”
“管不了婚丧嫁娶……好,好,他管不了是不是要朕替他管?”
朱棣恼怒地拂袖转身而去,回到御座拿起朱笔方才冷静了下来。他把张辅调回来,又吩咐他在家静养,没有分派官职,就是因为考虑到张辅的资历人望。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自然知道他们都是什么脾性。想要那个位子就只有靠兵,虽说眼下兵权看似都在兵部,但那些文官有什么人望,还不是只有靠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功臣勋贵?
若是能让张辅响应,无论是谁都会多上五成把握,就像那时候他除了自己的燕山左中右卫之外,又裹挟了大宁三卫,这才有了足够的本钱。张辅倒不偏不倚,但他的两个弟弟却是混帐!所以他用了张攸供职左军都督府,这既是张家一块招牌,也不至于让人动出别样的心思。毕竟,张攸资历浅,二子一女都已经婚配,不愁有人在这上头动什么脑筋。
看了一眼正殿中那些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他不禁心中一动。今天这正殿里那么多噤若寒蝉的太监宫女,自然有人会把话传到张輗耳中,到了那时,那个不成器的混帐应当不敢在这个时候嫁女。就是那些话传到了某些人耳中,他们也该消停一阵了。
“听说张辅从宣府回来,送了你一箱字帖?”随口问了一句之后,见张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继而竟是往旁边的袁方瞪去,朱棣不禁哑然失笑,心想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没法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于是便一板脸道,“你去看袁方做什么,朕的锦衣卫还不至于有这么多空闲!你把东西送给沈民则,沈民则昨儿个进来草诏的时候就提了,还说你有心,对他这个半师亦是尊师重道。这样的名家真迹,张辅一送一箱也就算了,你这个读书人竟然也是整箱送!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不识风雅的粗汉!”
把字帖连箱子送给沈度,张越却是想让人家把人情记在张辅头上,不想沈度竟是对朱棣如此说。但能够把皇帝的话题从那种危险的方向拉回来,他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于是便赧颜说道:“臣只是记得民则先生喜好收藏这些,所以就送了。再说,送过了之后,下次若是我想练字,也可以从民则先生那里再借回来,更可得评点,总比我一个人揣摩强。”
有了这样的缓和,朱棣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发过火,又对张越最初奏的公事评点了几句,这才摆摆手道:“好了,你退下……袁方,你也下去,好好思量分寸那两个字!”
由于刚刚被那劈手丢来得砚台重重擦中了腰际,袁方站起身的时候不免一个踉跄,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御前失仪重重跌倒的时候,却不料旁边伸出了一只手,竟是稳稳当当扶住了他。当此之际,他不禁心头暗恼张越不知轻重行事孟浪。果然,下一刻上头便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你倒是好心。”
见袁方已经站稳了,张越方才转身深深长揖,理直气壮地说:“启禀皇上,先生昔日教导我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见死不救非人也,能助人时不助人,亦非人也。就好比说落水的乃是仇人罪人,也该先救起他再论恩仇国法,这是天理大道!”
“都已经是你岳父了,还改不过口来!”朱棣的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此时早就全都消了,忍不住笑骂道,“好了好了,朕就问你一句,偏瞎掰这种大道理,果然是那个冷面人的女婿!来人,将太医院秘制的活血清淤丹拿一瓶来!”
看到袁方呆站在了那里,他便沉声道:“袁方,你凡事用心是好的,但不要用心太过!回去记着敷药,朕不想看到你缺勤!”
第九卷 群魔舞 第030章 煊赫的代价
自从东缉事厂设在了保大坊的头条胡同,并大张旗鼓地将整条胡同都改名成了东厂胡同之后,曾经风光无二的锦衣卫渐渐受到了压制。锦衣卫的事情东厂常常要横插一脚,东厂的事情锦衣卫却什么都管不着,头头们也就罢了,但下头的锦衣卫校尉小旗总旗之类的差官,在办事的时候免不了就要下人一等,于是调到东厂的同僚少不得天天被人念叨。
然而,奉了圣旨在东厂当着掌刑千户,算得上位高权重的沐宁却并不感到自己的日子有什么好过。虽说东厂并没有多少太监,满打满算加上提督太监陆丰,总共也就只有六七号人,但成日里要对一群阉人行礼说话,甚至还要陪笑脸,他难免是心中窝火。
这天,脱去了那身官皮的他来到了前门大街的一处酒楼,蹬蹬蹬上了三楼直奔一处包厢,关上门之后便把头上的那顶六合一统帽重重一摔,随即方才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干了。咕嘟咕嘟灌了这么一气茶水,他方才没好气地发牢骚道:“早知道如此,我怎么也不会到东厂去当劳什子掌刑千户,简直是人都憋闷死了!”
“我知道你为难,但这事情除了你没人做得了,也只能你勉为其难了。”袁方知道沐宁口中这么说,做事却不含糊,因此也毫不拐弯抹角,“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一件要紧事。先头张越让人传信,他那位老师的府邸周围有不明人等窥伺,甚至还有人趁夜进了屋子,我就派出了两拨人。就在当天晚上,他们发现了可疑人的踪迹,结果最后却把人跟丢了。”
“跟丢了?这怎么可能!”沐宁深知锦衣卫在跟踪和隐迹上头的本事,此时立刻把起初那一点抱怨心思收了起来,“大人派出了多少人?”
“四组共八个人,连人家一根毫毛都没抓着。”袁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表情异常凝重,“张越当初说很可能是白莲教余孽,我还不信,眼下却觉得八九不离十。除了那位有本事躲过州府天罗地网和锦衣卫侦缉的白莲教教主,谁还有这个本事?”
“可既然是进了屋子,那时候杜府又没有人防卫,她为何不……”
沐宁这句话只是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一下子想到了某个可能。和袁方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他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说,人家原本就不是意在骚扰杜家,而是想看看咱们有什么应对?要是真的锦衣卫前去查探,他们就会知道,锦衣卫和杜大人关系不寻常……要知道,当初杜大人在青州雷厉风行地查禁白莲教,恰好是大人你嘱咐的我,还是我带人提供的后援情报!可那时候不是因为大人秉承皇上心意办事么?”
“你是知道,别人却未必知道。所以说,即便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白莲教余孽,是不是唐赛儿,这件事也不能马虎。虽说我这次多了个心眼,派去的都是些生面孔,也没有带什么锦衣卫腰牌,但也不能保证人家就一定不知道。总而言之,你回去之后不妨对那个陆丰提一提,就说是从锦衣卫得到的消息,白莲教余孽当初行刺不成,如今还预备对他不利。他在东厂招揽了这么多人,不利用一下就可惜了。”
见沐宁答应一声,戴上帽子就准备走,袁方忽然又叫住了他:“虽说你是掌刑千户,只管东厂刑罚不管其他事务,但这刑罚尺度掌握在你手里,想必你这些日子也该有了些人脉。别人可以不管,但你得嘱咐他们盯紧黄俨,尤其在宫外的一举一动都要牢牢看死。横竖陆丰与其不和,纵使他知道也只会高兴不会怪你。黄俨之前出宫的时候,已经一连四五次从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消失,再加上孟贤重掌常山护卫,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大人放心,我都记下了。”
眼见沐宁戴好帽子出了门,袁方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仍然坐在原位,继续品着那盏已经完全没了滋味的茶。这家酒楼虽说不是他的产业,但也和是他的差不离,上上下下都用的妥当人,也算作是一个可靠的联络点。他是不得不如此,周王如此谨慎都会被人举发,更何况是一应权力都来自于皇帝的他?此时此刻,他忍不住轻轻抚了抚腰,面前又浮现出了皇帝那张暴怒的脸。
须臾,那扇大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文士,平凡的相貌平凡的衣着,放在如今满街应礼部试的举子中间,就好比沧海一粟毫不起眼。那人掩上房门之后便深深一揖,等直起腰之后便仍然站着。
“坐。”
“属下不敢。”
尽管没有显赫的出身,但袁方执掌锦衣卫多年,办过的秘密营生无数,这种一呼百诺的日子过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种难言的威仪。此时此刻,稳当当坐着的他目不转睛地端详了一会面前的这个人,最后挑眉笑了笑:“锦衣卫中并没有你的正式职司,所以你这声属下是自称错了。范姑娘若是要安稳,留在南京岂不是更好?须知锦衣卫名声可不好听。”
“皇太子和皇太孙已经受召离开南京,以后那儿就只有一些留守的文武百官。当初东宫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不敢有什么动作,如今迁都北京,更不可能把精力放在江南。可是,汉王却曾经在南京经营多年,即便他已经去乐安就藩三年多了,但南京的势力依旧根深蒂固,我若是在那儿被发现了,就只有一个死字,相形之下,还是北京更加安全。”
她微微顿了一顿,随即便又说道:“锦衣卫虽名声不好听,但总强过那些道貌岸然却更加龌龊的皇亲国戚。大人既然使人问我内情,自然是认为我还有用。虽说我可以和盘托出所有一切,但要说对于永平公主的了解,天底下没有人能胜得过我。”
“好,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袁方面色一正,刚刚淡然内敛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精光毕露,“锦衣卫上头还有东厂,这人员都有定数,所以我没法给你什么正经职衔,不过锦衣卫编外的密谍却素来是我亲自控制。你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