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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夙妹妹,开门,我是张越!”
当这样一个声音钻入耳畔时,惊惧交加的金夙不禁愣了。略怔了一怔,她也顾不上面色发白的母亲,疾步上前打开了房门。见院子里黑压压的都是身穿红袢袄的军士,即使她知道张越决不会无缘无故害她这一家,脚下仍是忍不住退了两步。
“你家相公已经入宫面圣去了,这儿的事情你不用管,全都交给我就好。”
张越对金夙点点头撂下了一句明白话,旋即就一脚跨过门槛。看见居中的太师椅上坐着冯兰,他又拱手一揖行了礼,旋即便径直来到侧门处打起门帘进去。紧随其后的胡七进了屋子之后,便吩咐两个兄弟守住了侧门,也跟着进了里屋。直到这时候,冯兰方才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战栗,那段好容易才压下的往事一下子又浮上了心头。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好端端的家中也是一下子闯进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军士,然后就是丈夫下狱家产没官,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工夫,她一生心血化作了乌有。她原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难道现在女儿女婿还是同样的命运?于是,当金夙半拖半拽把她往外头拉的时候,她不禁犹如泥雕木塑一般。直到进西厢房坐下,浑浑噩噩听了一席原委,她这才渐渐回过神。
谋逆……佛祖在上,怎么会是谋逆!
正房寝室内,高正早就醒了过来,然而,双手被缚的他嘴里塞着一块手绢,脚下还拴着一条铁链,毫无一丝挪动的余地,只是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当张越示意胡七取出那块堵嘴的手绢之后,这个满身酒气的人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见张越站在那儿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笑够了的他方才剧烈咳嗽了几声,随即苦涩地说:“我一直嫌我那个外甥优柔寡断胸无大志,想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能有那样的胆子。不过小张大人,你既然知道这是谋逆,竟然还敢让他一个人去面圣,就不怕他这个从未见过天颜的家伙进退失据反遭大祸?你就那么相信他?”
“王瑜心地实诚,初见皇上有些怯阵情有可原,再说,他哪怕是为了你这个舅舅着想,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我自然相信他。”
“为了我这个舅舅?我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久的事全都被他给搅和了,你居然还说他为了我这个舅舅着想?”
“谋划这么久……你谋划这么久都干了些什么,谋划着破族灭家么!”张越本就是一肚子火气,此时见高正说话仍是不阴不阳,顿时火冒三丈,“你那份遗诏倒是写得妙笔生花,但要谋逆也得想想你们有些什么倚靠!除了几个军中跳梁小丑,除了几个无知狂妄的太监,除了寥寥几个想要升官发财的军士,还有什么人支持你们?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真的据了京师成事,之后东宫振臂一呼天下勤王,单单京营京卫就有数十万人,难道还拿不下你们!你外甥已经劝过你这是破族灭家,你非但不听,还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还要他怎样!”
高正顿时狂躁地反驳道:“什么京营,京营常公公早就答应响应起事,京卫的不少军官我们也联络过了,等到事成之后,咱们就是新一班功臣……”
张越这才知道插了一脚的还有那个提督京营的常太监,当下便冷笑道:“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安远侯,一个是凭着皇上信赖才提督京营的阉人,你以为将士会听谁的?也不知道是谁自以为聪明想出来的计策,简直是看低了天下英雄!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本事还想当功臣?你看看这满班靖难功臣,谁不是从前就饱经战阵,谁单单靠阴谋诡计就能爬上来!”
“你这种落地就享荣华富贵的家伙懂什么!我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又有什么用,考举人次次落地,国子监根本就只是为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开的,哪里有我的机会。要不是我认识了孟三公子,他又把我举荐给了孟贤大人,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赵王虽龙子凤孙却一直都犹犹豫豫只做着准备,孟贤大人尚未下最后决心,只听那位黄公公的话造什么声势……光有声势有什么用,皇上昔日席卷天下还不是靠的兵,咱们这是要帮着他下决心……”
听着这些神经质的嘟囔,张越越发觉得此人冥顽不灵无药可救,但走到门口时却听到了最后一句话,顿时心中一动。他总觉着此次的事情看似周全,其实却是东一锤子西一棒子,恰是四面失风八面纰漏。倘若真是如高正所说,那么闹到如今的地步就能够说得通了。
这一帮愚蠢的家伙竟是原本就心不齐,就这点小样还想谋反,简直是嫌命太长了!
第九卷 群魔舞 第044章 不知情!
乾清宫东暖阁。
自从陆丰把江保及其养子带到了这里之后,朱棣的脸色就始终是那种阴霾密布的恐怖模样。四周围垂手侍立的太监宫女无不是屏气息声,唯恐多余的喘气声让皇帝注意到了自己从而丢了性命。至于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垂头待罪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老面子管用了多年的黄俨,此时此刻别说替江保求情,一脚踹死他的心思都有。
“冒充宦官擅自入宫,只是为了家务琐事求见你的养父?”朱棣此时却没有大光其火,脸上只是露出了阴恻恻的冷笑,但那股阴风却比暴烈的怒火更让人觉得心惊胆战。果然,下一刻,他那阴冷的声音就变成了炽烈的咆哮,“你以为朕是三岁小孩,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擅自窥视宫禁便当杖六十流三千里,更何况你竟然擅闯宫禁!”
江保膝下养子甚多,这区区一个的死活并不放在他心上。然而,他更明白此时若是皇帝盛怒之下杀了这一个,那么下一个他就难逃惩处。见黄俨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求饶,但话才说了两句就被砰的一声给吓退了。
“别说他是你的养子,就是嫡亲儿子,朕也不会放过他!朕还没有过问你失教之责,你居然还有脸求饶……来人,把江保拖下去,杖三十!”
上至朱宁,下至黄俨等一众太监宫女,全都以为盛怒之下的朱棣必然会拿胆敢假冒太监的江保养子开刀,却不料皇帝的矛头竟是径直指向了江保。而江保自己更是目瞪口呆,直到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上前左右挟持住了他,他方才恍然大悟,声音中顿时带上了哭腔。
“皇上,老奴并不知情……”
“你要是再敢多嚷嚷一个字,加倍惩处!”
直到这时候,江保方才醒悟到朱棣这一回是动了真怒,顿时紧紧闭上了嘴巴。虽说此时内廷行刑决计是东厂的人,但料想以他的地位权势,那些人必定不敢真打,到时候许以利益顶多小小吃些苦头。想到这里,他不禁恨恨地朝黄俨投去了一睹,深恨他关键时刻不肯帮忙,几乎就想一嗓子吼出他这个该死的养子会冒充入宫,原就是黄俨让人传去的讯息。
宝座上的朱棣看见江保被人叉出去的时候还拿眼睛看黄俨,顿时更加恼怒。想到之前屡黄俨常常提出些乱七八糟的请求,想到陆丰告其在朝鲜强行卖私货,想到杨荣曾经暗自提醒过多次宦官当中有横行不法的,他却一而再再而三保下了这个老家伙,于是,那恼怒变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了痛恨,到最后江保被拖到门口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
“黄俨,江保是你属下的人,你就没有什么话说?”
平日面圣的时候不过是略弯弯腿,遇上皇帝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能够随时陪坐着说话,因此这么多年来,黄俨几乎就没跪过这么长时辰,那膝盖更是犹如针刺一般的剧痛难忍。而要一直保持俯伏于地的姿势,他这腰背就更不用说了,仿佛全都僵死在了那里。骤然听到这句话,他几乎本能的重重磕了三个头。
“皇上明鉴,老奴虽不知情,确实管教失职……”最后四个字一出口,他不禁极其后悔说错了话,登时心中一凛。听到上头那喘息声仿佛微微重了一些,这会儿他又不敢抬头去看朱棣的面色,揣度了又揣度之后方才心怀惴惴地说,“老奴罪该万死,该当杖十……”
“哼!”
听到这一声丝毫不是宽纵,却是质疑的冷哼,黄俨顿时冷汗直流,忙改口道:“该当杖二十,以儆效尤!”
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鬼,朱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沉声喝道:“来人,一并拉出去,就按这老货说的杖二十!还有,把这个贼眉鼠眼的狗东西押回东厂严刑鞫问,问明口供之后再明正典刑!”
今天晌午才因为告发黄俨被皇帝训斥得狗血淋头,这会儿却风水轮流转,陆丰心里乐开了花,好容易才没把这欢喜流露在面上。答应一声后把两个随行的小太监遣回了东厂,他也不提什么要出去监刑的话——毕竟,打板子的都是他的人,他再出去那公报私仇的痕迹就太明显了。哪怕只是不痛不痒打一顿,但却硬生生落了那老东西的面子,这好事上哪里寻去?
再说了,刚刚他从东安门急急忙忙赶进宫的时候,听说皇城里还有些混乱,要是能把两桩事情并成一桩,到时候还怕老黄俨不死?
见朱棣面沉如水的坐在那儿,朱宁却是心中有数。她这位四伯的天下便是从杀戮中取来的,所以平素并不忌讳杀人,若真的是厌恶到了极点,不是直接杀了就是送去锦衣卫永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头,动板子的次数反而极少。也只有皇亲国戚以及身边的近侍,方才可以略吃些皮肉之苦逃过一死。如今这番处置,足可见朱棣对司礼监的两位主管太监仍然没起杀心。
“启禀皇上,兵部主事张越派人言说,有紧急大事禀奏皇上,人已经在乾清宫下跪候。”
就在大殿中一片静寂人人转着各自念头的时候,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通报声。朱宁正诧异于张越竟然不亲自来禀报,而是派了别人,宝座上的朱棣就恼怒地骂道:“他也是越来越滑溜了,有什么事情竟然随便派一个人来!传,朕倒要听听他查出了什么!”
王瑜还是头一次进宫,尽管有人引路,他仍然是在无数七拐八绕的过程中迷失了路途。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觉得身上这件张越借的衣服有多管用,没人上前质疑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在这滴水成冰的夜里,在乾清宫下跪候的这一小会,他就几乎要冻僵了。就在他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上头终于传来了声音,他这才懵懵懂懂站了起来,随着那太监上台阶。
“皇上刚刚大光其火处置过人,你小心些,别到时候连累了小张大人!”
还没从这句提点中回过神,王瑜就进入了灯火煌煌的正殿。瞧见那正中间宝座上坐着一个人,他便再不敢抬头,随着那引导太监入内之后便亦步亦趋地四叩首,随即就把心一横呈上了手中的东西。很快,他就真正领会到了张越所说的小心仔细是什么意思,在那无穷无尽的怒火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叶小扁舟什么时候会翻船沉没。
乾清宫外直房之内,两个曾经权势煊赫的老太监被架进去之后就没了声息。然后,就在听壁角的人等得不耐烦冷笑着准备回去报信时,里头却传来了一阵惨哼呻吟,间中还夹杂着大棍子着肉的声音。良久,这两样声音方才停了,那偷听的这才满意的溜了回去。
这大冷天的在屋子中行刑挨板子,哪怕是那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很是做了些手脚,那滋味也绝不好受。尤其是两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一下子吃这样的苦头,那更是少不得眼泪鼻涕直流,刚刚那哀嚎竟全都是真的。末了,两个难兄难弟对看一眼咕嘟咕嘟喝了一瓶伤药,这才缓过气来,由着跟过来的几个司礼监杂役小太监忙忙碌碌的敷药,哼了两声便开了口。
“老黄,你这次把咱家害苦了!”
“老江,你这次把咱家害苦了!”
异口同声说了这么一句话,黄俨和江保顿时面面相觑,继而各自的心里都生出了一股子邪火。然而,还不等他们在这种地方对掐起来,外头便响起了一个嚷嚷声:“这板子打完了没有?皇上口谕,打完了立刻把人架回乾清宫!”
黄俨和江保平日里乃是宦官里头的顶尖人物,何曾听到过这样不客气的口吻?然而,那口谕两个字却让两个人同时心里一沉,立刻忘记了刚刚那一丁点不痛快。
眼见那几个掌刑的校尉手忙脚乱的收拾,想起自己两个在这儿说是受刑,其实磨磨蹭蹭耽搁了一个多时辰,黄俨便支撑着胳膊扭过头去,低声喝道:“别敷药了,赶紧把那些药膏什么的痕迹先清理干净……喂,那几个,赶紧看看这像不像挨了二十大板的样子,要是不像再加上两板子,然后再敷药,否则到时候你们一起倒霉!”
一番折腾之后,两个老太监又吃了老大的苦头,甚至不用装五官就挤成了一团,不用看就知道自个的屁股上已经是皮开肉绽。饶是如此,几个校尉仍不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