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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样画葫芦地又上了右边围墙,很快便再次平安落地。
“三姐,怎么样?”
“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我还真得感谢那位死了的世子殿下带我来过一回。青霜,一切都照之前商定的,你警醒些,千万别露出破绽。”
顶着一副苍老的脸,那婆子的口中却吐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若不是汉王府这些日子戒备越来越森严,即便以她的实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唐赛儿也不会在外头筹划好所有后路才潜了进来。好在根据她打听到的消息,冯远茗确实在里头,而且暂时还安然无恙,因此她也能静下心准备。
混进王府固然不难,但混进去要救出人做成事情却是不容易,每个环节都得算到。她当初和那位世子虚与委蛇一场,谋略上头大有长进,可还及不上张越那边派人送来的计划。
见唐青霜点头,她便重新到了前头,背起绳子抓住两边的车杆,只轻轻一用劲便拉动了那辆沉重的炭车。
两人沿着这条狭窄的夹道进了一处小门,就只见四处都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一摞摞的干柴堆满了大半座院子,此外便是大筐大筐的柴炭和其他各色炭柴。汉王朱高煦和父亲一样畏冷,每年不到十月就开始烧炕取暖,整个王府一个月的用量便常常要超过万斤,如今为了其他目的,更是得储备大量上用银霜炭。
由于出了韦妃的事,如今朱高煦下令内院从上至下的女人都不得外出,只有年四十以上的女人能够进来。这院子里用的都是年纪大的婆子,从外头进来送炭的也都是粗妇,因此素来很少有什么防备。于是,当常来此地的一个管事仆妇一如既往到这儿来派活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出来的那两个面目黝黑的粗使婆子有什么不同,叫上她们拉上车就往里头去了。
内院上上下下的用炭都有定数,原本是使人来领的,但这乃是头等粗活脏活,自然是无人肯干,于是渐渐就成了使人送的规矩。即便唐赛儿和唐青霜都是练过武吃过苦的人,这一趟趟跑下来也累得够呛。而那个管事仆妇就更不用说了,走了一小半,她就懒得再一次次进去。每到一处,她就直接指使两人背着篓筐往里头送炭,自己则是坐在歇息。
王府内院原本没有男人,但由于如今朱高煦从寡人有疾变成了寡人不举,因此那批大夫要随时候传,自然只能关在深宅大院里头,门口还有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守着。只是,既然里头这些人都已经“请”来三四个月了,也没见有人想逃跑,他们就渐渐松懈了下来。须知这些人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四十出头,要想从王府往外逃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会儿,看到是两个婆子背篓进来送炭,他们便检查了那篓筐,发现没有任何不妥便放了行。顺顺当当进了里间,唐赛儿就看到院中一共是七八间屋子,这时候好些人都在外头散步,个个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路送到了这里,她一直都留心观察,此时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地头。即便刚刚经过的路途已经完全记在了脑子里,可她知道眼下才是最好的机会,因此四下里一扫没看见冯远茗,心中顿时暗自着急。
就当她冲唐青霜打了个眼色,暗示拖延时间的时候,北房那间大屋的门帘忽然被人高高打了起来,旋即里头便踱出了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衫,须发斑白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一副仿佛别人欠他三百两似的冷淡表情。他看也不看院子里活动的其他人,径直下了台阶,等到了院子中央时,他竟是自顾自地打起了太极拳。
看清了人,唐赛儿顿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念头一转就一面干活一面唠叨了起来:“右五味搅和令调,以枣肉和为丸,如大麻子许,每食后一丸,去心忪,热风鬼气……”
这声音虽说不甚清晰,但却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唐青霜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仆妇上前呵斥,忙赔笑解释道:“她如今脑子糊涂了,成天就记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别说现在,就连晚上也念叨,嫂子们还请原谅则个。可怜见的,要是她师傅在,也不会这个样子。”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院子里那些大夫看到冯远茗出来,多半各自回屋里去了,那两个仆妇听说是这婆子脑袋糊涂,也就没有再干涉。只有正打太极拳的冯远茗动作一停,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轻柔缓慢的架势。可没打多久,他便气咻咻地停了手,又开口喝道:“今天既然送了炭来,多多的给我送些进去,睡了几天凉炕,你们是成心想冻死我不成?我这个老头子怕冷,脚炉手炉都用得上!”
别的大夫要是敢这么吆五喝六,那两个仆妇早就发了火,可冯远茗毕竟是上头传下命来吩咐多加照应的,两人还隐隐约约听说,汉王的病在此人调护下颇有起色,此时忙赔笑应了,当即要亲自送炭进去。无奈冯远茗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挑剔得了不得,她们索性就支使了唐赛儿和唐青霜,随即就远远站着发起了牢骚。
一进屋子,唐赛儿吩咐唐青霜在门口看着,随即转身疾步上前,满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师傅。听到刚刚那《太清丹经要诀》,冯远茗尽管有七八分准数,可听到这一声仍然是大为动容,随即便恼怒地低声斥道:“你到这种地方做什么?我一个人陷进来就够了,用得着再搭上你!那是青霜?你把她也带进来干什么!”
“师傅,我没工夫和你解释。你赶紧扮成我的样子,和青霜一块出去!”
唐赛儿一面说一面动手解发髻,又脱下了外头的褐色大棉袄。看见冯远茗大为吃惊地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她连忙催促道:“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别说汉王府,就是皇宫大内我也能平安出去。再说了,我的医术和你差不离,从前又不是没有扮过你的模样学过你的说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汉王当初服用过的丹药原本就是我炼制的。”
听见这话,冯远茗顿时想起了早年唐赛儿扮成自己给人看病的情景,顿时气结。汉王朱高煦的病他一把脉一询问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虽倔犟,却不是个不分轻重的老头,之前很是用了几分手段,总算是让朱高煦信了他几分。只他也知道自己的药方会经这儿的众多大夫仔细琢磨,因此索性装成了不合群的模样,更减了别人几分疑心。
师徒俩毕竟是多年情分,拗不过唐赛儿,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和她互换衣裳,又就着铜盆洗脸妆扮。当听唐赛儿提起小五已经成婚的时候,饶是他素来凡事不放在心上,这会儿也忍不住懊恼的心思,动作也快了许多。
“所以说,哪怕是为了小师妹,你也得出去。小师妹新婚燕尔夫君就去了北边,你若是回去也能让她宽慰一些。”说到这儿,唐赛儿已经换上那副面具,赫然惟妙惟肖又是一个冯远茗,她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师傅,保重,我如今除了青霜,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你……唉,你也多加小心,千万别玩火!”心里暗叹的冯远茗没有再多说什么,按照唐赛儿的说法抓乱了自己的发髻,他忽地想起这些天来见过的人听到的风声,急忙抓紧时间把这些要紧的事情吩咐了一遍,然后才说,“他们以为我这辈子也难能从这里出去,所以谈论很多事情的时候都没避着我。汉王的心腹枚青回来了,如今那位在京师的济阳王则是负责往这边王府递东宫的消息,似乎东宫有内线。还有……”
外头两个仆妇正觉着那两个婆子进去的时间太长,忽然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怒斥和砸东西的声音。她们正要进去瞧个究竟,就只见两个人狼狈从门里跑了出来,后面还传来了不绝于耳的骂声。醒悟到又是老头儿乱发脾气,她们忙上前催促那两个婆子快走,随即自个也躲了个干净,任凭里头如何高声喝骂也不作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骂声方才终于断了。
因有唐青霜在旁边帮忙,冯远茗这一路出王府恰是有惊无险。等平安到了乐安城内的下处,他也不及去想自己被软禁这三个月之中的经历,连忙向唐青霜追问了好些问题。然而,唐青霜得了唐赛儿吩咐,哪里肯透露太多,自是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好容易哄了老头儿先吃饭,等到药性发作人睡着了,她立刻亲自动手为他乔装打扮,随即便叫来了两个年轻汉子。
“立刻把人送出城去,就说是送老人到青州探望亲戚。到了青州之后就送到那去处,然后你们就呆在青州别回来了,可明白了?”
“可是,只有青霜姑娘你和教主在这里……”
“三姐都说过了,从今往后不要再叫她教主!只有我们俩办事更方便,三姐艺高人胆大,我也会随机应变,你们赶紧走,别耽误!”
等到把冯远茗送走,唐青霜方才真正安了心。按照唐赛儿的计划,她原本也该跟着一块走的,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唐赛儿还有一个师傅,可她除了这位三姐,就别无其他的亲人。她不知道唐赛儿答应了张越什么事,但她总不能放下她一个人在里头冒险,倘若她这三姐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她也不想独活了!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58章 死有何难,生又何易?
大宁故宁王府行馆。
在营建城墙的同时,工部的工匠和大批军士同时也修缮了一番昔日的宁王府。尽管这里也一样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但当初毕竟用的都是最好的石材,不少东西还能腾挪用一用。况且,朱棣是个在皇宫中呆不住的皇帝,难保会到这里巡视。只是,即便是昔日王府,但相比当初殿宇林立窠栱攒顶四门高耸,如今收拾出来能用的不过三个院子。
眼下这里驻扎着上百名御马监侍卫亲军和锦衣卫,由于先后两场激战,众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痕迹,最东边的一处院落最是戒备森严。这里曾经是宁王府正堂旁边的通院,如今却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只是,那个君临天下二十余年,从来便是威严伟岸的天子,这会儿却气息微弱地躺在了床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尽管朱棣晚年常常生病,但多半时候不是风痹症发作,就是头疼脑热之类的风寒杂症,即便病倒了也多数是精力十足,这么多年几乎就没有松手放过兵权。但这一次抵达大宁之后,一进入这间屋子,他便再也撑不住了。被人小心翼翼挪到这张寻寻常常的花梨木大床上,他勉强吩咐了一些话之后,紧跟着就一直昏睡不醒。
张辅眼看着胳膊上吊着白棉布绑带的海寿为朱棣掖好被角,便对张越吩咐道:“皇上既然点了你留下,你便在此好好看护。我和安远侯宁阳侯有事去商量,若有事即刻通知外头锦衣卫,让他们去我的官所找人,官所就在隔壁。”
说完这话,见张越点头,他就对柳升和陈懋做了个手势。两人虽说满心焦躁,但这里乃是张辅为尊,再加上如今干着急没用,因此只得跟了张越一同出去。
他们这一走,刚刚还能强打精神撑着的海寿顿时跌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要知道,因为路上异常紧急,随军的宦官本就没有几个,之前那场交战更是死得七七八八,除了两个重伤等死的之外,只剩下他还算是囫囵的。宦官监军平日是好差事,但碰到这样要命的厮杀,倘若不是自己武艺绝顶,谁会舍了命保护他们?
“小张大人,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张越身上的伤都由彭十三在路上帮忙处置过,除此之外就是因为长途骑马和那两场大战,两股磨破了油皮,这会儿正一阵阵钻心地疼。此时此刻,他斜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浑身犹如散了架似的,再加上一夜赶路的困顿劲一阵阵冲了上来,他那上下眼皮自直打架,听到海寿这话也懒得去琢磨,直截了当地答道:“都这种时候,海公公就不用客气了。”
“你说得不错,都这个时候了……战场上没命也是没命,这里也是一样!”
海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声,又扫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朱棣,随即就转头端详着这间屋子。由于大宁百废俱兴,这里的一应陈设极其简单。好在这里树木石材都还算充足,桌椅几案凳子都还齐全,只是上头都只是马马虎虎刷了一遍漆,坐在凳子上头还觉得有些咯人。见张越怀抱双手靠在那里,头一点一点仿佛在打瞌睡,他不禁心头大急。
这都什么时候了,张越竟然还有心睡觉!要是皇帝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外头那些兵将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如何是好……呸,张越毕竟是张家人,张辅眼下掌握大军,令行禁止,他自然是不怕。可这会儿,全天下可都是指量着这里!
虽说之前和张越小小有那么一丁点交情,又一同出生入死了一回,海寿更知道张越和皇太孙相交不错,可一想到刚刚那位面无表情的英国公,他不免又是七上八下。从前张辅毕竟和汉王朱高煦交情很好,倘若是这次真生出了什么不该想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