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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英国公,他不免又是七上八下。从前张辅毕竟和汉王朱高煦交情很好,倘若是这次真生出了什么不该想的主意,张越一个晚辈怎生劝得住?偏偏这当口陈懋和柳升竟然都被张辅叫走了,那两位难道不知道至少该留一个看着?
张越迷迷糊糊睡着,海寿胆战心惊想着,如是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床上突然响起了微弱的叫唤声。大约是因为没反应,那声音渐渐提高了,刹那间,海寿几乎是本能地蹦了起来,一溜烟窜到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看皇帝睁开了眼睛,他激动得喉头哽咽,竟是完全说不出话来。被惊醒的张越也连忙赶了过来,见皇帝醒得炯炯的,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朱棣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奈何挪动了老半天,手肘却依旧不听使唤。见此情形,海寿手忙脚乱地在旁边搀扶,发现枕头靠垫都是硬梆梆的,他干脆斜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体撑着。
“其他人呢?”
“回禀皇上,英国公安远侯和宁阳侯去官所商量防卫和报信事宜了,门外有御马监侍卫亲军和锦衣卫待命。”张越抢先解释了一句,旋即又低声说,“臣之前承皇上宣召进来的时候,往松亭关的信使已经出发,料想这时候必定到达,明日杨学士金学士就该到了。”
“张辅为人谨慎,料想必定是派人报捷,不枉朕硬是撑到了大宁。”说了这么一些话,朱棣已经是满头大汗,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继续说道,“张越,去取纸笔。”
海寿大惊之下双手一抖,差点托不住皇帝的身子,而张越也同样是呆若木鸡。然而,对上皇帝不容置疑的目光,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自不敢耽误,连忙站起身来去预备。自打皇帝安顿在这里之后,随行尚宝监几个宦官所带的诰书敕书以及宝玺等等就都一并送到了这里,三个偌大的明黄丝绸包袱就撂在这间屋子西面靠墙的书桌上,此外还摆着文房四宝。
他一并拿了过来,又搬过一张高几一张椅子到床边。取出那一大叠空白文书的时候还好,可是,当听从朱棣的吩咐找出那两方宝玺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都道是玉玺,其实这大明宝玺如今共有十七方,朱棣眼下出巡,常用的便是“皇帝之宝”和“皇帝信宝”。前者以布告敕,凡登基传位大赦等等皆用此宝;后者以征戎伍,乃是带兵打仗所用。所有宝玺都是尚宝司管理,此次出征也有尚宝司官员随从,只朱棣昨夜却吩咐尚宝司太监将这两方最要紧的宝玺交给了海寿带着,此时此刻竟是用上了。
张越使劲定了定神就专心致志地磨起了墨,眼瞧着那砚台中已经是满满一池黑水,他就摊开纸用镇纸压了,提笔饱蘸浓墨,这才转头看向了皇帝。只见朱棣这时候只顾着瞧高高的屋梁,眉头拧成了一团,却是根本没瞥他一眼。良久,他才听到天子费劲地吐出了简短的几个字。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这当口听清楚了皇帝的话,张越还是险些将墨汁滴在了纸上。而海寿则更是浑身战栗,就连吞咽唾沫的动作都已经难能做到。
尽管这种程度的文章并不难,要润色起来更是简单,但张越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写这种诡异的东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从何下笔。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发现朱棣目光突然扫了过来,只能咬咬牙奋笔疾书了起来。待到一笔一划写完,他便双手呈给朱棣看了。
“海寿,你去盖玺印!”
尽管昔日在御前伺候时曾经干过这差事,但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吩咐,海寿却觉得脚下如有千斤重。见张越代自己扶了天子,他便挣扎着站起身,又接过那张纸,好容易挪到了椅子边上,他放下了那重若千钧的诏书,双手搬起了那枚巨大的宝玺,重重钤盖了下去。
“好了,命人传英国公张辅过来!”
沉声吩咐了这么一句,朱棣便半闭上了眼睛。他能够从宽河一路撑到这里,那么他自然也能继续撑几日,不,是一定得撑下去!
说是英国公官所,其实不过是用石头和粘土简单垒成的四合院。
只不过,在这废弃了已经二十多年的城池中,这座院子却已经很是难得。此时此刻,身在此处的三位勋贵无不是手握大权,但眼下却是眉头紧锁,气氛僵硬得骇人。
安远侯柳升虽说掌中军多年,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遂霍地站起身来:“皇上的病不能耽搁了,要不派人把皇上护送回喜峰口,要不就赶紧派人去找御医……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规劝皇上不要把御医撂在后军,哪怕只剩下一个活着也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谁承担得起?这一路上能瞒过来就已经是不容易了,多亏皇上硬撑着……”
“大夫?刚刚军中大夫已经给皇上瞧过了,只知道面如土色,其余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再说,把皇上送回去的路上要是再遇着蒙元大军怎么办?我早说了,兵部职方司那些谍探不可靠,如今可好,竟然出了这么大纰漏……”陈懋恼火地骂了一阵子,见张辅并不说话,他顿时想起了眼下的处境,遂抬头问道,“英国公,你拿主意吧,咱们都听你的!”
“这时候不能轻举妄动,派人回去请御医的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引起的反应恐怕非同小可。”张辅脸上的轮廓犹如刀刻一般毫不动容,说话声音也是异常平板,“皇上之所以一路硬撑到了大宁,便是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所以,我之前就已经命人快马向松亭关送信。皇上安然无恙,请随驾的杨学士金学士以及扈从大军立刻赶往大宁!”
听说张辅已经派了人回去,陈懋和柳升都是大吃一惊。陈懋刚刚说是请张辅做主,却是害怕这其中干系太大,自己担不起责任。他和张辅的经历差不多,父亲也是死在靖难之中,朱棣登基后追封泾国公,而他的爵位也是一路依靠军功封上来的。深知权越高险越大,所以他更爱钱,其他的很少理会。此时此刻,他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英国公这信使倒是派得及时,只不过,何必把那两个人招惹来?杨荣金幼孜不过是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只是因为哄得皇上高兴了,这些年品级不高,恩宠却几乎和咱们这些勋贵平齐,就连上次北征赐宴都是上等,到时候还要对咱们指手画脚!”
柳升平时心眼就不多,这会儿歪头想了想,干脆没有说话。张辅看了看他,旋即淡淡地说:“宁阳侯,不管信使带回去的加急文书上说什么,但只要知道皇上人在大宁,杨荣金幼孜又怎么可能不来?此次恐怕也是皇上严令,他们才不得不和阳武侯一同留在后军。既然总要是来的,额外吩咐一声,别人也不会认为皇上有什么不妥当。”
既然张辅这么说,柳升和陈懋自然是无话可说。又计议了一阵,两人便站起身来。先前两场大战之后,他们率领的五千精骑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但收获的战马却极其可观,这些战利品自然得好好分管。再者,先头朱棣虽说勉强支撑到了大宁,但一路上那种决不好看的脸色却有众多人看到过,要想把这种议论压下去,他们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就在他们出门下台阶之际,一个亲兵却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向柳升陈懋说话就径直奔进了屋子,大声嚷嚷道:“英国公,皇上宣召!”
已经到了院子里的柳升陈懋听到最后四个字,立刻都停下了步子。瞧见张辅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柳升犹豫片刻,却是转身先出了门,陈懋却立刻想都不想地追了上去。
“英国公,可是皇上已经醒了?”
“皇上传召,可见是醒了。宁阳侯不若和我同去。”
陈懋正想说还有安远侯柳升,可一转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到柳升掌京营兵将近十年,虽是很晚才封的侯爵,宠眷却一直在列侯之上,他顿时后背冒汗,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改成了另一句截然相反的:“{奇}皇上既然醒了就好,{书}既然只是传召英国公,{网}我还是赶紧去整备兵马以备万一,英国公请代我问安致意就是了。”
看到陈懋一溜烟走得飞快,张辅哪里不知道这一位动了什么狡猾心思,只是他却是没处可推搪。带着两个亲兵赶到了故宁王府,他便把人留在了外头,自己单身进去。等踏入了那间屋子,他就一眼看到了那晾在高几上的一纸文书,紧跟着就看到了朱棣投过来的眼神。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59章 最后的等待
既然如今大宁重驻大军,大宁东边前往开平的四个驿站也纳入了重修驻军的日程,只要东四驿建成,则自开平往西,桓州、威虏、明安、隰宁四驿,一路直达独石水诸堡,再至龙门卫;开平往东则是可经凉亭、沈阿、赛峰、黄崖四驿直达大宁。整个塞外恰是重新连成一线,一如洪武朝之时。
而由于大宁弃置已久,松亭关和喜峰口则成了扼守南北的一条大道,也是兀良哈人朝觐或袭扰的必经之路。松亭关扼守险要,喜峰口则是一马平川,之前虽筑城,驻军仍然比不上松亭关。此次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一番巡边竟会恰好遇上兀良哈人犯大宁,更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在一怒之下亲自率兵追击。
前一夜朱棣一意孤行连夜率兵北进,落在后队的杨荣金幼孜几乎是一路催促着薛禄赶路,可等到日上中天喜峰口时,便得到松亭关报鞑虏扰边。得到这讯息,薛禄担心皇帝安危,索性留下步卒三百人护卫杨荣金幼孜等,自己则是和兴安伯徐亨匆匆赶往松亭关。
即便是杨荣还算年轻,如今也已经年近五旬,金幼孜更是已经六十出头,两人赶到喜峰口时便被守将死活留了下来,说是阳武侯薛禄留下了话,等前方松亭关战事已定,再请两人过去。于是,即便杨荣金幼孜都是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在喜峰口先行停留。
幽蓟各关之中,既有松亭关古北口之类的险关,也有喜峰口这样的平原大川。前者乃是扼守一地防范虏寇入侵,后者却是为了方便外夷入寇。年初重新修葺的喜峰口道路雄壮宽阔,关城两边可屯重兵,往年兀良哈人尤恭顺时,数百人的入贡队伍往往要劳动数千上万人沿途护送直至京城,最是扬威的地方。而由于有松亭关在前边挡着,此地倒是安全得紧。
喜峰口内都是用附近山上砍下大木建的营房,即使守将的官所也是如此。这会儿杨荣金幼孜正在官所的签押房中,一个站一个坐,心思都压根不在这里。此时此刻,先头劝说金幼孜留在后队的杨荣后悔不已。须知昨夜他没有劝谏皇帝,最大的原因就是兀良哈人已经元气大伤,闹腾不出什么大名堂,可看到如今这种景象,他不得不想到某个最坏的可能。背着手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好一会儿,看到金幼孜紧咬牙关坐在那里,他便走了上前。
六十出头的金幼孜这些天在路上颠簸,身体本就有些撑不住,昨夜又是忧惧又是赶路,这会儿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刺痛,忽然抬起了头:“勉仁,不如咱们送信回京?”
仔细想了一想,杨荣就摇摇头说:“每日行在都有例行文书送回京师,这当口无论送信说什么都不妥!咱们不像士奇本就是东宫官,越是这时候就越是不能走错一步,否则不但害己,还会害人。安远侯宁阳侯都是宿将,那五千人也是精锐。”
这些道理金幼孜自然知道,他好歹也是跟着三次北征的人了,深知京营和御马监中才是皇帝真正最信赖的班底。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没底。即便他也辅佐皇帝处理过军务,终究不是领兵打仗的将领,没有任何实权。这会儿皇帝不在,他就是一兵一卒也调动不了,只能在这里眼巴巴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倍感焦虑的两个人一直等到日头落山,外头终于有了动静。一直坐着的金幼孜一下子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到了门口,一把将房门打开。外头那军士这时候正好一路从台阶冲了上来,差点和金幼孜撞了个满怀。晚一步的杨荣没功夫理会这军士的连连赔罪,急忙劈头问道:“外头如何?可有皇上的消息?”
“回禀杨学士金学士,松亭关传来消息,阳武侯兴安伯已经退敌。另外,大宁派人送来军报宣示大捷,皇上先败兀良哈三卫,再败鞑靼大军,如今已经平安抵达大宁!”
金幼孜却不为那大捷二字所动,竟是倒吸一口凉气,使劲定了定神,这才勉强安定下来。瞧见杨荣也一样是脸色苍白,他便涩声问道:“阳武侯兴安伯如今在哪里?”
“阳武侯兴安伯得知大捷,命大军先驻松亭关,遣使往大宁报军情,又命人至喜峰口接杨学士和金学士。来的人还说,大宁英国公让人捎来话,说是皇上不能久离二位学士,请杨学士金学士尽快北上大宁。”
那军士把话说完,见面前的两位学士都没有回答,不禁异常疑惑,抬头一瞧方才发现杨荣金幼孜都是眉头紧锁。他没伺候过文官,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