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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忙着绣肚兜的秋痕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见琥珀一下子怔住,而静官则是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走得没了踪影,她就打趣道:“瞧瞧,就连他也看出了端倪来!自从你打琼州府回来,气色就一日好似一日,大家看着心里都欢喜呢!唉,原本明明是最安定不过的日子……”
“老爷和二老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琥珀不等秋痕说完就一口截断了她的话,随即双掌合十喃喃自语了几句,突然扭头看着秋痕说,“如今你母子平安,得空了咱们请了太太和少奶奶去光孝寺上香还愿如何?那一次求签全都灵验了,这一次不若也请一支平安签。”
这边姊妹俩商量着如何去光孝寺上香还愿求平安,那边跑出院子的静官一个不留神,险些在拐角处和张越撞了个正着。一抬头瞧见张越那脸色仿佛不那么美妙,静官连忙乖巧地行了礼,又低低叫了一声爹,随即低着头等训。可良久,他却感到一只手在脑袋上轻轻摩挲着。
“父子连心本天性……那儿一乱,也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家人……”
“爹爹是在思念祖父么?”自打那一回被杜绾狠狠教训了一顿。临字帖临得手腕发酸,静官哪怕是平日偶尔听到一点什么,也再不敢轻易说出来。可是,瞧着父亲那种很少得见的表情,他仍是忍不住说道,“祖母也很想祖父,我瞧见没人的时候,她曾经一个人悄悄地在屋里掉眼泪。我进去对祖母说,祖父一定好好的,祖母又搂着我哭了一阵子,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爹爹,等我长大了也当大将军,一定带着大军把那儿踏平了!”
听说母亲孙氏背地里伤心,张越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待听到最后这孩子气的言语,他却忍不住莞尔,屈指在小家伙的脑袋上轻弹了一下:“你倒是会说,谁对你说大将军就能带兵?”
“演义话本不都是这么说的么?”静官话才出口就醒悟到自己露了馅,不等张越责问,他就赶紧跪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说。“爹爹别怪罪别人,是我听小方先生说起,央求他带我和六叔出去瞧瞧,他起先不肯,磨不过我才应了。也就是在那儿,我才知道交阯在哪儿,还知道英国公曾经在那儿打过好多胜仗。”
“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夸大到外头去的好处,这都是谁教你的?”
见静官吓了一跳,然后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自己,张越只觉得越发好笑,一手就把人拉了起来,脸上却越发绷得紧紧的:“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小方先生素来是老实人,你六叔就更不用提了,循规蹈矩生怕惹事。只有你,面上老实憨厚,心眼却多得很,说不是你撺掇的我也不信……”临到末了,他却突然笑了,“小机灵鬼,你那点勾当,指量别人不知道?”
“啊?”
静官这才知道自己的秘密压根不是秘密,顿时耷拉了脑袋,规规矩矩地跟在父亲旁边。瞧着他又恢复了这等老实的样子,张越便一路走一路说道:“并不是成天在家里死读书守规矩,就是懂诗书知礼仪的大家子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有见多识广,这才是真正的治学之道。当初你外祖父和姨父都曾经游历天下。你这个年纪,偶尔出去玩耍也没什么,再说,也不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若不是如此,你母亲哪会默许?”
“原来娘都知道了……”
都说严父慈母,可张越外头公务繁忙,虽说早中晚也常常回后衙用饭歇息,但却不会十分过问他的功课,反倒是杜绾管得多管得严厉。那严厉倒不是训斥责打,也不在功课好坏多寡,只在用心二字。于是,静官生怕自己偷拉着张赴跟方敬出去逛的事给母亲知道。嘀嘀咕咕了一句,他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眼看跟着张越快到书斋时,静官心里正盘算送走了父亲,然后去寻母亲老老实实坦白了,免得他日应景儿又被拿出来说道,却不想张越突然站定了,又自然地伸手牵了他。
“爹?”
“你不是一直很想看看爹爹那书斋和你读书的书斋有什么不同吗?今天就带你瞧瞧。”
满头雾水的静官跟着张越到了书斋面前,忙里偷闲瞧了一眼上头的自省斋三个大字,旋即才进了里头。书斋中既有书香也有墨香,隐约可见布帘子后高高的书架,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寻思,就被张越带到了最里头一间。却见是四壁空空荡荡,只有木地板上安设着两个蒲团。
莫非是父亲闲来无事在这儿打坐当和尚玩?
“这是我当初和英国公学的。上来坐下。”
等静官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好,张越方才盘腿在他对面坐了,见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瞧着自己,他不禁暗自叹气。他当初那不叫早熟,叫重生,可如今家里一个庶弟,一个儿子,那才叫名副其实的早熟,远不像张超张起小时候那样跳脱。身为大家子,落地就享着荣华富贵。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张超不就曾经因为任性,险些闯出祸事么?
“爹爹兴许要去交阯走一趟。”年纪尚幼的儿子不是心心相通的妻子,所以张越尽量把话说得直白些,见静官吓了一跳的模样,他就说道,“我如果一去,家里虽然还有你小方先生和李师兄芮师兄,但他们毕竟不姓张,到时候就只剩下了你和你六叔两个。你六叔的性子你知道,所以,你得记着你是你祖父的长孙,也是我的长子。”
原只是震惊,接着是糊涂,但听到最后,静官不知不觉挺起了胸膛,朗声说:“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护着祖母和娘亲姨娘,护着大伙儿!”
张越一愣,原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看见小家伙的脸上尽是自信和决心,他立刻醒悟了过来,少不得点点头鼓励道:“能有此心,便是我张家好男儿!”
一句好男儿将静官的脸色激得通红,他索性跪坐得端端正正,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爹爹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一定会一桩桩一件件做好。”
因这一日是臬司衙门喻良的老太太生辰,张越心绪不好无心应酬,就只是送了一份厚礼,让杜绾独自去贺一贺,本不打算让孙氏同去。但孙氏虽说焦心丈夫,终究也一样不想让儿子落了亏礼数之名,硬是和杜绾一同去了臬司衙门贺寿。虽说席间人人敬着,但从热热闹闹的地方一回来,她立刻就撤去了强打的笑容,扶着杜绾的手一步步进了官廨,她只觉难受得很。
见二门内一个媳妇上来迎候。她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越儿人在哪?”
“太太,少爷仿佛是带着静官去书斋了。”
书斋两个字让孙氏和杜绾齐齐一愣。杜绾刚想说自己过去瞧瞧,孙氏就拉着她的手说:“不知道越儿这做爹爹的又有什么名堂,咱们过去瞧瞧。”
婆婆既这么说,杜绾就只留了崔妈妈跟着,搀扶着孙氏往书斋那儿去。到了院子门口,见书斋门前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孙氏免不了低声唠叨了两句,待走了过去,她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了静官嚷嚷的声音。
“孝顺祖母和母亲,管好自个身边的人,敬着六叔和姨娘她们,带好弟弟和妹妹……爹,您要我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能像您那样威风八面呢!”
“简单?我还吩咐你好好读书写字,练好身体,你就全都忘了?不要小看了这些,有些事情我信你必然能做到,可有些事情,你能做好一半都不错了。你只看到爹威风八面,没看过爹的狼狈样子。就是咱们家,你以为从来就是这么万事不愁的?记着,万一遭了什么事,你还能做好这些事情,那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外头的孙氏听着里头这一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不由得愣住了。她原本还只是惦记着丈夫,可品味着张越的言辞,她不禁觉得有几分不祥,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媳妇:“绾儿,越儿的话你可听到了?我怎么觉着仿佛是话里有话?”
别人不知道安南的局势,杜绾却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就连张越的奏折草稿,她也曾经看过一遍,不少词句甚至还记在心里。然而,这会儿瞧见孙氏那血丝密布的眼睛,她却不敢提起这话茬,生怕婆婆因此而受了刺激,忙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这才搀扶了她进书斋,又重重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瞧见孙氏进去叫过了静官,又和张越唠唠叨叨吩咐着,她忍不住别转头去,掩饰了一下眼睛里的水光。
这一年多的安稳日子过下来,谁都不想再有什么变故。要不是朝廷未必能准英国公张辅再征;要不是张攸中了毒箭命在旦夕,由是公公张倬不得不去;要不是公公张倬人在交州府,万一有变则是祸福难料……张越何必要自请前去参赞军务?眼瞅着张攸极可能挺不过去,二房要失了当家人,张越怎会不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在?
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情可以不做,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
荣昌伯陈智三万大军溃败的消息不但让交州府风雨飘摇,更是让朝堂为之一震。对于交阯之事,张越当初还在兵部时上过心,但自打张攸上任,黄福再度坐镇之后,他想着蝴蝶翅膀已经扇过了,连黎利也死了,就没怎么再放在心上。至于朝中其他人则更是如此,交阯当年叛逆不断的时候还能吸引人的目光,当战乱渐平却又没多少进贡进项之后,反而是没人关注了。此次连番急奏,最后干脆跟上了一次大败,怎能不让人为之大惊?
一番拉锯,又是一次持续了数个时辰的廷议,之后,终究还是主战派占据了上风。于是,带着姗姗来迟军令的信使从京城八百里加急地连日赶路,终于把东西送到了各个不同的地方——南京兵部、镇守广西总兵府、广东布政司、云南黔国公府。自然,展开这么一份东西的时候,却不是什么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是无人欢喜人人愁。
南京兵部尚书李庆忧的是一把年纪,这一趟极可能要埋骨他乡;黔国公沐晟愁的是,要从麾下调出实打实的两万人来,还得筹集军粮;安远侯柳升恼的是这回竟是给自己乌鸦嘴说中了,不得不再来一次南征;张越叹的则是,朝廷终究是放不得张辅,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向自己的母亲开口。
于是,听着那响亮的咣当声,他只能是沉默了。
“好,你们爷俩都好!一个孝悌,一个忠君,全都撇下了我不管!”
瞧见孙氏摔了一个瓷盏,气急败坏地撂下这么一句,突然起身进了里屋,杜绾看了一眼张越,连忙追了进去。然而,满脸苦色的张越在外头只等了一小会,就看见母亲面带泪痕地又出了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忽然如小时候一般将他揽在了怀里。
“是娘错怪了你……我不指望别的,只希望你和你爹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第十六卷 挽狂澜 第010章 文武忧思
由于如今各省的学政官多半是从翰林院选拔。并不挂提学亦或是按察副使的官职,所以在本地并不设专门的官廨和衙门,沈粲为了避免生员打扰,索性就听从张越的吩咐搬到了布政司后衙。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还和自己说,此次得挑选一批能在会试中大放异彩的生员,结果一转眼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唉,世事难料莫过于此,我听说交南瘴气横行,即便没有叛逆,到那儿上任的官员也没几个长命的,你这又是何苦!”
张越已经定了次日启程,此来便是向沈粲辞行。知道这位师长是关心自个,他只能苦笑道:“民望先生,于公,当年是我呈奏的交阯方略,由是二伯父方才会至交阯镇守;于私,如今荣昌伯陈智兵败,交州府岌岌可危,父亲和二伯父两位尊长身陷于此。我总不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等着。”
“朝廷大军一到,自然就会解了交州府之围,到时候他们自然能平安回来……”嘴里说着这话,沈粲的声音渐渐低了,到最后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除了先头英国公次次都是胜得漂亮之外,此后大军一直身陷泥潭,直到调回了镇守中官,又有黄老尚书和你二伯父镇守安抚,这才听说好了些,只可惜如今功亏一篑……小小的弹丸之地,竟是丝毫轻视不得!荣昌伯一念之差打破了大好局面,兵败辱国莫过如是!”
说到这里,沈粲忍不住捋了捋下颌几缕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想要说话,最终还是没吭声。在他看来,满朝武臣勋贵这么多,竟是难能找出几个真正能干的——而那些无能之辈,却还一个赛一个的骄狂,还不如换用文官领军。
张越见沈粲沉默,心里也有所觉,只如今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他就诚恳地拱了拱手说:“民望先生,此次秋闱我是必定不能亲临了,还望你为咱们广东选出一批得用的人才来,右布政使项大人如今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他办事仔细又铁面无私,有什么事您但请和他商量就是。我此次是临时抽调参赞军务,应当不会再调左布政使过来,这官廨你继续住下去就是。只您在广东这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