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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干脆是抱着杜绾笑得直不起腰来,孙氏手一抖,险些把那只官窑盖碗的盖子落在了地上。张晴没料到打趣不成反倒是自己遭殃,脸上不禁微微一红,随即狠狠瞪了孟俊一眼。
孟俊无辜地一摊手道:“瞪我做什么,你看看,我这名声连三妹妹都知道了!”
“什么名声,说得你多老实似的!”张晴没好气地一撇嘴,见说话的张菁已经笑着躲到了杜绾后头,这才气咻咻地说,“人小鬼大,我是好心没好报。就指望以后我那妹夫厉害些,让你也尝尝服服帖帖的滋味!”
听她们几个斗嘴,天赐却毕竟不明白,见静官笑嘻嘻看着,他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你不是说要去求你爹么?现在还不去说?”
静官本想私底下探探父亲的口气,哪想到天赐那么心急。正要推脱,他就看到父亲朝自己招了招手,当下他也只能对天赐打了个眼色,自己慌忙从另一边悄悄溜了过去,跟着父亲进了西屋。隔着厚厚一层帘子,外头的欢声笑语轻了好些,他一进去就规规矩矩站了,眼睛却在瞟父亲的脸色,见似乎没什么怒气,这才放了心。
“你带你忠叔叔去了族学,他可对你说了什么?”
“忠叔叔没说什么,就觉得什么都有趣,看什么都是新奇的。”静官心中一动,遂笑嘻嘻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张越若有所思地思量,他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爹,虽说如今英国公园有忠叔叔,有我,五叔六叔不定时去,昂叔也常去,但大伯和二伯家里的哥哥们都不太往那走,终究还是人太小了。而且,这骑射武艺上,也就是六叔能够和他对手练练。忠叔叔说,咱家的族学那么好,能不能让咱们也多点人一块读书?”
这事情张越从前就想过,甚至连幼儿园这个念头也出现过不止一次,但后来由于自己常常出外差,再加上各个孩子小的时候乳母丫头一大堆,渐渐最初的念想也就淡了。至于学校,他倒是有心让孩子们多多往来,可朝廷如今最关注的是官学,偌大的顺天府,私学书院极少,顶多就是民间私塾,张家族学这样的就已经是大规模了。要是让勋贵子弟全都厮混在一块,还不知道外人会传出什么样的话来。然而,如天赐这样的身份,也确实该有些交际。
正思量间,他突然瞅见静官正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别说是天赐,就是自家的儿子,又何尝不是想多交些朋友?想当初他和张超张起在开封的时候,就是在族学念的书,尽管真正的朋友不多,可这年头的人生百态,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如今张家是比那时候显赫风光了许多,但何妨让他们到学里一块厮混厮混,哪怕是有心计的人借此钻营,对他们的未来未必就不是好事,只要多设几道防线就好。
温室里的花,究竟是不成气候!
想到这里,他就不再多说,只点点头道:“这事情我会和你母亲商量商量,你先不要对你忠叔叔说。”
打发了静官出去,张越又盘算了一阵子方才出了门。因见外头正热闹,他就悄悄出了正屋,正巧看见有婆子进来报信,说是连虎有紧急的事情求见。到了二门,他才看见连虎,还来不及问什么,就只见人径直跪下了,脸色紧张地解释了一大堆话。最后,还是实在没好气的他喝了人起来。
“这点小事也要请罪,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今天的事没什么相干。另外,你前两天说的事情我想了想,这样吧,门楼胡同族学左右的房子你不是说因为价钱太贵,官府都赁不出去吗?你找高管家去官府商量商量,直接买下来。”
一听这话,连虎顿时惊讶了起来。这么说,自家少爷是真的预备多收学生?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14章 武选贪弊,不得不发
皇帝率兵在外,沿路诸色消息自是络绎不绝。通州、三河、蓟州、遵化……每日军行八十里至百里。行止等等一一汇总报仁寿宫张太后。而天下大事则是由内阁六部汇总,用快马往报行在。尽管朱瞻基并不是当年因一份奏递不到就要杀人的皇帝,国中也无监国太子,但这种事情历经五朝的杨士奇自然不会疏忽,同时又得顾着主官不在的吏部户部礼部和兵部。
由于杨士奇认为吏部主管铨选,应当有资历人望俱能服众的人,并不赞成郭琎接任尚书,因此郭琎如今仍是以吏部左侍郎署理部务。蹇义不在,杨士奇又是对他颇多质疑,于是他越发小心翼翼,由于如今乃是双月大选之日,原本除特旨除授的尚书侍郎和内阁大学士之外,其余官员都是吏部堂官提出人选,吏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而自知望轻的郭琎越发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
和郭琎在吏部的战战兢兢相比,张越却很是坦然——尽管他比郭琎年轻了一倍,如今也是兵部大选之期,哪怕是他原先并不管武选司,张本随着朱瞻基一走,这里的事情他自然而然就得挑起来。
由于署理兵部事务,他每日里回家就没个时候。没事情的时候申正散衙就回去了,有事情的时候却不得不凑合在衙门里头睡一晚,于是除了官衙供应每间房的柴炭米粮之外,逢他不回家的时候,家里少不得又打点送饮食衣裳和银骨炭等等送往衙门。
这天傍晚,因五府会推的都督佥事一级名单和地方上的都指挥使一级名单都送了上来,再加上还有些明日廷议要商议的杂事,虽然无可奈何,张越仍是只得让人回去报信,说晚上不回去了,就宿在衙门。然而,用过饭之后的掌灯时分,外头就有人报说胡千户求见。
张越原以为胡七是来说鞑靼亦或是奴儿干都司的事,毕竟天子正在巡边,谁知道胡七进来参礼之后,只提了几句北边的光景,犹豫了片刻就开口说道:“大人明日若是有时间,不妨抽出空去京师西郊小校场看看。武选司又要主持一年一度的世袭军官袭职比试。”
“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
“大人恕罪,卑职之前一直眼睛只盯着北边,没留意这一头,如今只是听了些闲话,说是这比试形同过场,一年不如一年。但这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若大人亲见来得分明。”
情知胡七是精细人,必定不会是真的听风就是雨传到了自己跟前,张越立刻翻了翻明日的日程,最后发现早上还有那么一点空闲。当即就决定明日去小校场瞧瞧。这边胡七看张越答应了,也不敢多留,起身匆匆告退。
按照宣德初新定的规矩,除却京师三大营之外,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事以及锦衣卫堂上官等等,皆由五府会推两人,旋即听由部选。至于中下等世袭军官等等则没有那么麻烦了,一年一度的比试甚至不用堂官,只司官便可一语决之。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年满二十岁军功袭职子弟比试。一大清早,京师西郊的小校场上就已经云集了不少身穿袢袄的人。不大的地方一眼望去,就只见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那五颜六色花样不一的衣服,各式各样不同的口音,简直像是菜市场一般。
然而,说是洪武年间钦定的式样颜色,这些年轻子弟身上的袢袄却各不一样,家里有钱的用茧绸,里头衬着厚厚的棉花;家中贫寒的则是粗制土棉布,补丁加补丁的也不在少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五成群,再加上每年都趁着这机会来做生意的小贩,这儿自然是拥挤不堪。稍不留神就会被人踩脱了鞋子,好好的衣裳上头也会多几个黑手印。
这闹腾了好一会儿,兵部武选司的一位员外郎和一位主事方才姗姗来迟。坐定之后,两人也不罗嗦,直接报名开始。这时候,刚刚吵吵嚷嚷的地方才安静了些。随着上头皂隶高宣姓名,被叫上名字的则是上前参礼,随即演练弓马兵器。
年满二十前来承袭军职的总共有二百多人,从总旗到指挥佥事等各不相等,自是由高到低一一检视,这其中试骑射弓马的只有十二人,演练刀枪的也就是二十余人,其余的都是上前行礼之后报上父祖名姓,略说几句就到一旁去关领袭职事宜了。
看着这一幕,不远处在那些小摊贩处牵马而立的张越眉头越蹙越紧,正好在城门处撞见张越一行人,于是跟来凑热闹的方敬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上场的大半武艺稀松,还有其他人根本连兵器都没碰一下,竟然还要承袭军职?”
“我原以为如今早就开始用新的考量之法,军职承袭应当严格了许多,没想到至今还是这般模样。要不是一时兴起来看看,只怕就要忽略了这一条。要是这大选只需要磕几个头就能过去,那何必一年一次武选,把官职一个个给出去不就完了?”
两人的议论声虽说不大,但一旁仍是有个做熟了这档生意的中年小贩看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人,因上前笑道:“两位官人这是来看热闹的?其实这大选最没什么看头,新官根本不用比试,旧官比试塞几个钱也就行了!横竖如今也没多少仗打,就是真的打了起来。朝廷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就是踩也把人踩死了。领了军职,再种几亩地,日子也就能过得。”
方敬瞧见张越脸色难看,便顺着那小贩的口气问道:“那兵部就不管?”
“那有什么好管的,要真是把人罢黜了,那可会把人得罪死!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军官,何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兵部的那位堂官小张大人你们不知道?那可是功劳卓著大名鼎鼎的,这一回偏不在随驾之列,可不就是因为他做事认真得罪了人?听说这军官严考就是他定的,可别人说是奉行,其实却不做,他又怎么会知道!”
一番话说得张越脸色越发阴沉,欺上瞒下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不曾想竟然会这般严重。那两个兵部武选司的司官他都是认得的,平素看着似乎是办事认真,偏偏在这上头懈怠,可想而知不是规矩使然,就是另有什么猫腻。一时间,他也懒得再看下去了,朝跟来的胡七彭十三等人一点头,索性上了马就预备走。
看到张越一声不吭地要走,方敬连忙拍马追上。赶上前去拦了一拦,随即便说道:“三哥,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等今天的比试结果出来,再要翻过来就麻烦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把事情当面闹大,不想让兵部的事情有让别人插手的余地,但不论怎么样,都得让他们那两位心里有个数。不如我过去捎一句话如何?”
张越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回兵部之后找武选司郎中柴车问个明白,此时经方敬这一提醒,他方才恍然惊觉。柴车久事兵部。由武选司主事而员外郎,后来又在郎中和外任上头辗转迁调,蹉跎了好一阵子,因个性耿介,和同僚下属的关系都极其冷淡,和他共事期间却还融洽,据他所知,那应该不是会轻忽的人。这事情如果他当头问上去,恐怕柴车的惊愕不会比他少多少。于是,沉吟片刻,他就冲方敬点了点头。
“也好,你去捎句话。武选乃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等等,你对他说是我看过比试之后很不满意,已经气恼地回去了,问他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
前来主持今年比试的武选司员外郎周平安和主事尚雍在兵部资历都浅。前者是从知州外任因考绩卓异,再加上又有些老乡同年的保举,于是便调入了兵部最是权势赫赫的武选司;后者是三年前庶吉士考满任的主事。由于郎中柴车管的是五府和都指挥使指挥使一级的会推,这比试一连三年都是他们俩主持。
头一年还有些担忧,如今三年下来,虚应故事得过且过这一套早就得心应手,这会儿眼看日上中天,周平安看也不看那个正在纵马骑射的年轻人,自顾自地转头对尚雍说:“还有几个人?”
“只剩下七八个了。”
“每年这么走马灯似的过一场,真是麻烦!天下太平,让他们也沐了皇恩,要是太祖爷还在,怎能容这些样样稀松的?”
尚雍低头翻看簿子,见那几个名字都赫然在上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噙了一丝哂然冷笑:“那些勋贵只顾着自己的风光,也不想想,下头的军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日后说话还能怎么响亮?若不是你我进了武选司,也不会知道这些陈年旧规。稀松就稀松吧,他们要闹起来上头也头疼……”
他正说着,就瞥见一个心腹皂隶正在另一边挤眉弄眼。顿时招手唤了人上来。正要问怎么回事,那人就躬身说道:“周员外,尚主政,外头有一个人,说是奉了少司马的令过来,要立刻见二位。”
这兵部衙门的小吏皂隶多半出身市井,对于堂官司官的称呼却是文绉绉的另一套,尚雍也是进部之后才好容易习惯的,此时一听少司马三个字,他便立刻问道:“是张还是冯?”
“是张大人。”
一听是张,尚雍的脸色登时一变,看了看周平安就连忙吩咐让人过来。这时候,两人更是无心留意场中比试,不过是由着书吏唱名通传,却是看都不看那些年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