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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弘文阁的事情你们应当知道了,回去衙门之后干完手头的事情,申正时分就到后堂来,我有事情和你们说。是所有人,不是单单各司主官!”
当官的不得不常常开会,这是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的。如今的官员们除了每日的朝会和衙门的例会,隔三差五各衙门之间也少不得有要开会扯皮的事,所以对于这些也都习惯了。但兵部衙门的例会素来都是四司郎中加上一个张越,统共五个人。很少有需要把人全都召集到一块的,所以,这会儿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答应归答应,却都有些纳罕。
由于衙门中四司都留着一人当值,所以张越早就嘱咐伙计再去现做几个菜送往兵部衙门。既然是开着专为迎接官员的,再加上玉河中桥那边的某家饭庄因外送做出了名气,所以伙计掌柜都没有二话,反而因为听到兵部两个字,再加上先头许廓离开时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而生出了某种遐想。所以,张越这一行人顺着楼梯口下了楼,掌柜和几个伙计就全都围了上来。好几双眼睛在众人面上左看右看,到最后掌柜就搓着双手来到了张越面前。
“大人,若是还满意小店的全鱼宴,不若留一个字迹,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小店做东请各位大人的。各位以后再来,小店一定招待得更好。”
打量着这个掌柜,张越顿时想起了万世节那天下第一鲜的题词,心想这一位当初极可能也是吃得高兴,再加上免单待遇和日后许诺的优惠,于是大笔一挥写了那么一幅题词——当然,京官虽穷,捞钱的方式多种多样,犯不着卖自己的字迹,只万世节那家伙的脾气和别人不一样——因此,他招手唤了底下等待的两个随从上来,见他们掏出了一叠崭新的宝钞结了帐,掌柜颇有些沮丧,他也没多做理会。
他的字比不上万世节的挥洒自如不说。这要是敢这么招摇,回头御史就非得弹劾不可!
一顿饭吃完,回到衙门的一行人自然是各回各的地方,而守在衙门里头的人也都饱餐了一顿,于是未时过后,各间司房便是静悄悄的,只有书吏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等到申正时分也就是标准的散衙时间,众人却全都云集在了兵部衙门的二堂。
兵部大堂是平日武官回京谒见和关领上任的地方,张越自忖是侍郎,就很少用这块地方,大多数时间只在二堂议事。这会儿见人都到齐了,他便开口说道:“早上弘文阁的事情你们就算没去的,也当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我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议一议。”
兵部四司,职方司和武库司都是张越曾经任过郎中的,多年来人员变动不大,只是彼此之间多有调动;武选司他曾经丝毫没有插手,但由于此前出了大乱子,于是新调了人进来,用起来就顺手多了;车驾司虽说是最冷门的司,可管着皇城防戍。在先头宫中不太平的时候发挥了重大作用,自然而然和张越亲近了一些。所以,如今的兵部,虽然不能说是张越一人的一言堂,可在多年的润物细无声中,和他的契合度很不一般。
“下官想请问大人,您所题武举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于武举,甚至不在于军官,而是在于军户?”
问话的是新任武选司郎中晋成安,四十出头的他在眼下这人头济济的满堂官员中,算是较为年长的。再加上武选司虽说次于职方司。在实权上却是头一等的,由他来发问自然是再合适不过。因而,其余原本就是满腹狐疑的,这会儿也都没有再开口。
“你们说得不错,名在武举,实在军户。”
张越自从入兵部之后,先在武库司,后在职方司,曾经去过兴和,随行北征北巡,又放过广东布政使,对于军户的了解自然不比那些在兵部浸淫几十年的老人差。此时此刻,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各位不论在兵部长短,应当知道如今的军户已经远不如洪武年间。那时候每家军户只出正丁一人承役,但如今却是往往一家有两丁,甚至于三丁四丁同服军役,承役之重,无过于军户,这是什么道理?当初洪武年间是要打仗,那时候上了黄册的军户尚且够用,如今承平之世,缘何军户反而要一再勾补?无他,承役太重,所以军户逃亡越来越多!”
张越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满座很少有无动于衷的,心中不禁欣慰,于是又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缓缓言道:“当初黄册分天下百姓为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等等,无非是为了民安其业,并非把民户之外的百姓归为贱民,但如今的情形如何?匠户形同奴隶,灶户饱受盘剥,军户禁不住役使因而逃亡,其他也是一样度日艰难。民户几乎不与这些人家通婚,实质上已经把他们视作了贱民。若是如此,还怎么指望军户在边防或是打仗上出力?”
“可是。皇上即位之初,曾经大赦天下,革除军户重役,诏一家只得一丁成军。”
说话的这人才说了一句,旁边就传来了崔范之的驳斥声:“朝廷是这么下诏的,可下头如何实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据我所知,大人所说不差,我在武库司呆了这么好几年,曾经亲自下去勾补过一次兵员,其中甚至有一家四丁全部起解军户。那家只剩下了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母亲,我临走时虽说给她留了一点钱,不过估摸她也活不了多久。”
在官场浸淫久了,什么仁爱道德,什么礼义廉耻,多半都会丢在脑后,但兵部这些官员们毕竟仍正当壮年,颇有几分血气方刚,因而闻言顿时都沉默了。张越又淡淡地说:“范之所说的情形,其实一多半都是因为服役卫所太远的缘故。我朝军户戍卫,多半是江南调拨江北,江北调拨江南,这原本是防范之策,不能说错,可是,卫所兵员不足,却是大半由此而起!”
他顿了一顿,又沉声说:“每年军户起解,有从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北直隶到南方极边诸如云贵海南的,有从两广、四川、贵州、云南、江西、福建、湖广、浙江、南直隶起解北方边疆诸如陕西辽东的。第一个弊病就是水土不服,南方人死于寒冻,北方人死于瘴疠。第二大弊病,则是卫所离家乡动辄万里或七八千里,路远艰难,盘费却还得自己出,途中病亡的多,逃亡的更多,到卫所的甚至不足十之一二!就因为这个原因,一家军户往往不得不一勾再勾,如此循环往复,军制怎么会不坏?”
此时此刻,其余众人你眼看我眼,史安便开口问道:“大人是想通过武举法,提升军户地位?不过积弊已深,想要见成效,恐怕不是一两天就能够的。”
“是如今的积弊深,还是过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一百年的积弊深?皇上正当盛年,更有除积弊的锐意,所以提出建言就是我等的职责!”张越见下头众人点头的点头,附和的附和,就笑着说道,“所以,今天我召集大家来,便是群策群力。武举只是一个由头,且让他们去争论,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把接下来这些细务一一理清楚。”
他这个主官既是如此说了,其他人自是齐齐站起身答应了。接下来又是好一番商议,等到各人各自离去的时候,崔范之和陈镛史安便留了下来。相比陈镛史安这两个张越在征交阯时认得的,崔范之本就和张越共事多年,这时候问话自然不会拐弯抹角。
“大人就不担心这么多人知道了,消息散布出去,又有人要借题发挥?”
“这是当做的事,事先露出些风声总比事到临头惹来人跳脚的强。再者,这事情并不是我提出的,之前杨阁老就曾经对我说过。他毕竟是兼着兵部尚书,又在朝多年,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只会比我详尽。如今内阁里头还有几桩事情正在纠缠,所以兵部的事情自然咱们揽了。”
说到这里,张越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场的三个亲信,一时间又怀念起了尚未回还的万世节来——奴儿干都司比北京更寒冷,这家伙可受得了?话说回来,等万世节回来,张起恐怕又要上路了。正如他起头承诺的那样,辽东这种苦差事旁人并不热衷,因而张起去那儿竟是人巴不得的事,还一下子升迁了两级。毕竟,京卫的差事才是真正炙手可热。
一番言语之后,三人各回司房办事,而回到房中的张越也很快等来了他让人去召唤的胡七。问了几句之前讯问那两个人犯的情形,得知线索仍是不多,他沉吟片刻就淡淡地说道:“太后病快痊愈了,何大夫理当会厚赏出宫,到了那时候,你去查一查越王和那个何大夫的关系。”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胡七一听却是吓了一跳。
越王?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仁宗皇帝的嫡次子越王?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81章 挥刀兵仗局
兵仗局位于太液池以东。靠近乾明门和西苑。由于是内官二十四衙门之一,因而相比辖制于工部的军器局,由内官统领的这儿素来地位更高,不但统辖的工匠更多,而且新式火器的研发往往是由这里拍板,工部那几个专管火器的官员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有时候还得不到主管的宦官一个好脸色。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月前的事情而大变样了。宝钞司大火,之后又查出禁中混入了火器,兵仗局的大使副大使先是革职下了设在宫中的内官监大狱,随即又先后被直接杖死,再接着,则是司礼监直接派了人过来,清查过往账册,清点火器火药,结果一笔笔的亏空触目惊心,据说是送上去的那些册子直接让范弘掀了桌子,至于送到再上头的皇帝那里是什么反应,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兵仗局上下如今已经早就停了什么火器火药之类的勾当,愁云惨雾笼罩着里里外外。但凡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他们就立时担心是不是东厂派人来缉拿,不到一个月功夫,往日里横着长的水桶腰都削去了一小半,到最后憔悴得甚至希望上头给句明话,总比这不上不下吊着等死的强。
盼星星盼月亮,这天下午,久未见天日的兵仗局上下终于等来了一拨人,只一看到为首的那两个人,立时就有人腿软了——这儿是禁宫,所以执役的工匠之外,其余人都是宦官,而宦官别的本事暂且不论,消息头一等灵通,认人头一等娴熟。左边那个年轻瘦削身着绣花团领衫看着不起眼的,是提督东厂的陆丰,而旁边那个看着更年轻的则是兵部侍郎张越。
陆丰先头就来这里抓过人,而张越……据说此前把兵仗局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少,但说话最犀利的就是张越。想来也是,险些就让兵部武库司背了黑锅,这位曾经当过武库司郎中的现兵部第一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吞下气的?
兵仗局大使副使都落了马,剩下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迎候,等前面的张越和陆丰走近了,最前头的那个中年宦官方才领头带着大伙磕头下去,可好半晌都没等到任何声音。那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们谁懂火药配比?”
这和众人预想中的问题完全不一样,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竟是没一个回答的。在好一阵子的寂静过后,那个声音又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那谁懂工匠考核?”
仍然是沉默和静寂。
等到张越第三个问题“谁知道兵器保养需得注意些什么”问出来,而现场仍然是一片沉寂的时候,陆丰终于忍不住了,陡然怒喝道:“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要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在兵仗局有什么用?来人,把这些废物统统带下去!”
这一声喝终于是把那几个懵懵懂懂的宦官惊醒了。还不等人扑上去,就有一个人手足并用地从人群中膝行爬了出来,随即带着哭腔说:“陆公公饶命,张大人饶命,小的会画图!”
张越今天过来,后头还跟着兵部军器局的好一些人,其中便有黎澄和阮氏的哥哥阮秦。之所以陆丰会同行,实在是因为皇帝对兵仗局总算是有了定论,决定从上到下罢斥不用,而他是想着这些人怎么说也在这地方管了许多年,与其换上一批新的什么都不懂的中官,还不如留下几个。可三个问题一问他就后悔了。敢情陆丰说的不错,这些人还真是酒囊饭袋!
然而,就当他预备不管这事的时候,居然跳出来一个宦官,而且张口就说会画图!此时此刻,看着那个满脸可怜巴巴的家伙,他打量了片刻就冲陆丰点了点头:“给他一张纸,看他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丁点小事,陆丰自然不可能驳了他的面子,立时就有随行东厂番子上前给了他纸笔。这时候,其他人顿时也生出了希望,纷纷七嘴八舌叫嚷了起来。张越听得不耐烦,直接指着一个让人架了上来,这才沉声问道:“你说你会考核工匠?”
“是是是……”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宦官,此刻被按在张越面前,他恨不得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