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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绝妙,随即便猛然想起了关中首富王元宝,顿时后悔不已。不说王元宝乃是杜士仪的岳父,就凭着王元宝那不计其数的财富,就该带上王家人一块走!
这时候后悔这些也来不及了,他当即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隔窗一看外头两个家丁早已坐倒在地睡着了,他虽说恼火,但还是快速穿戴起了衣裳。等到他好容易折腾好了这些正要出门,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都赶了两天的路,大晚上你又要上哪去?”
“你睡吧,我去见陛下!”
裴柔一听到杨国忠竟是要去面圣,这才又躺下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顿时一个激灵爬起身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来人。发现外头没声息,她慌忙草草抓起衣服穿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竟是赤脚便冲了出去,正好和同一个院子的韩国夫人杨玉卿撞了个正着。两个平日里瞧不起彼此,最没交情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一个最严峻的问题。
是叛军追来了,还是军中哗变了?
杨玉卿终究更加果断一些,她侧耳倾听着外头那一波高似一波的叫喊声,随即沉声说道:“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们先走!幸亏这院子就在驿馆最北面,打开院子后头的那扇门,就能不惊动别人离开。”
裴柔亦是咬咬牙道:“我早就让人备了几匹马在后头,我和大郎二郎跟着阿姊走!”
杨玉卿听说裴柔竟是早早预备下了马匹,顿时喜形于色,她点点头,连忙回身去屋子里叫人。然而,还在发烧的秦国夫人根本就动弹不得,崔氏则是惊慌失措连步子都迈不开来。恼将上来的她只能丢下庶妹,一把抓起亲生女儿后,给了她狠狠一个巴掌。这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得崔氏昏头转向,她捂着脸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想死就跟我走!”
“可是大郎和三郎怎么办?”
见崔氏即便挨了那一巴掌,却很快放下捂脸的手,转头去看两个儿子,杨玉卿面容一冷,最终竟是狠狠心丢下她便径直离去。等到看见裴柔和一双儿子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她也不多解释,打了个手势就示意立刻走。一直到出门之后悄悄走了一段路上马,裴柔方才问起了崔氏。
“不用管她!广平王都已经死了,她还惦记着这一双孽种有什么用!就算陛下无所谓,回头若是一旦定立了储君,他们一样身份尴尬。没了孩子,她还能嫁人,有他们拖累,她下半辈子莫非要全都靠我?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管她了!”
裴柔不想玉卿竟是真的狠心丢下女儿和两个外孙,瞠目结舌的同时,却也更清楚这时候带上一个哭哭啼啼的崔氏,再外加两个孩子是多大的拖累,没见她和两个儿子甚至连如今消息都没有的杨国忠都顾不上,媳妇也一样先扔下了?于是,她也不废话,吩咐两个儿子头前开路,自己便和玉卿紧蹑在后。然而,黑夜之中靠着第一匹马脖子边上挂着的琉璃灯,他们终于摸黑到了官道上,可还没来得及走多远便只听得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无论是裴柔玉卿,还是杨暄杨晞,谁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兵荒马乱。可就是用脚趾头她们也能猜到,在这样的黑夜中,除了军队,怎么可能这么连夜赶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马蹄的声音越来越响,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他们的心头!
最年轻的杨晞最沉不住气,心中绝望的他一把抓住兄长,厉声问道:“你带错路了,这是折往长安的路?”
“放屁!我就算再蠢也没这么蠢,东西南北我还分得清楚!”
见这兄弟二人竟然闹了内讧,裴柔一时大怒,喝止了两人之后,她便和玉卿紧急商量了两句,立时拨马到官道路边靠山处小心隐藏,寄希望于大军过去的时候,能够忽视她们这寥寥数人。然而,事与愿违,当那马蹄声变成了天上的闷雷声就在耳边时,前方官道的转折处大放光明,一时间黑影憧憧,隐约之间马军无数,那雄壮而肃穆的气势迎面扑来,竟是让本来一手牵马的裴柔不知不觉松了手,膝盖全都在微微颤抖,甚至没注意到来的不过百多人。
“路边有人!”
随着这一声暴喝,就只听马嘶声无数,那本来该从身边呼啸而去的马军,就这样在黑夜里先后停了下来。发现有人从马脖子旁边取下灯高掣在手往他们这边照,随即又有十数人下马从四面围逼了过来,裴柔不由自主往后躲去,直到脊背贴上了山壁,再也没有地方可躲。而玉卿避无可避,索性死死盯着这些马军的坐骑旁边清一色挂着的琉璃灯,只觉得难以置信。
即便不是宫中琉璃灯那样精致,可单单这么多灯的开销就已经相当了不得了,安禄山竟然如此大本钱置办这些?
“尔等何人?”
当头前第一个人高声质问之际,因为父亲的缘故,好歹弄了个高官的杨暄便壮胆大声喝道:“我是户部侍郎杨暄,你们又是从哪来的?”
玉卿和裴柔各有各的惊惧,一个没注意,却不想杨暄竟然就这么把来历都给捅了出去,顿时全都又气又急。果然,就在裴柔死命把长子拉回来之际,那边马军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冷笑:“看来我今天还真是好运气,就在路上还能撞见杨国忠的家眷!来人,全都给我拿下!”
刚刚就觉得长子惹祸的裴柔顿时绝望了起来,她一把抽出了随身裙刀,便想要刺喉自尽,可双手却颤抖连连根本使不上力气。一旁的玉卿眼见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军士逼上前来,却显出了非同一般的镇静。她突然挡在了裴柔跟前,高声说道:“我是淑妃的嫡亲姐姐,别忘了你们安大帅曾经拜淑妃为母,你们想要犯上吗?”
片刻的寂静之后,她只听得一阵哈哈大笑,紧跟着,那边厢马军突然从左右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一个浑身黑衣玄甲的年轻将军徐徐策马过来。只见他身材颀长,乍一看去仿佛有些瘦削,但五官分明,鼻子高挺,仿佛并不是中原血统。他盯着杨玉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嘿然笑道:“安贼叛乱,我等便是讨伐他的先锋,又与他何干?”
听到来者竟然不是叛军,杨晞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他也顾不得刚刚还在埋怨兄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声叫道:“不管你们是哪边的兵马,只要你们肯保护我们,回头陛下一定重重有赏!官爵和金银要多少有多少!”
这样的承诺就连裴柔和玉卿听来,也绝对是很够分量的了。可是,在灯光的照耀下,他们就只见那个说话的玄甲将军只是哧笑了一声,而他身边的将卒们竟也全都毫不动容。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杨家这几个人无不惶惑惊恐,刚刚鼓起勇气的杨晞更是仿佛被人刺破了胆子似的,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陛下?叛军还没到就先丢下长安城几十万军民拔腿就跑的陛下?呸,我要他的官爵赏赐,我就不叫杜随!”
用突厥语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见随行的前锋营将士无不挥刀应和,阿兹勒方才瞥了一眼魂不附体的杨家众人,冷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照我前言,一个个先拿下!派人押去向后军大帅复命,马嵬驿就在前方,请尽快进兵,迟恐生变!”
☆、1148。第1148章 诛杨
马嵬驿中,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上至曾经至高无上的天子,诸王妃主皇孙,下至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有幸随驾西逃的寥寥官员,在一股突然爆发的洪流面前,每一个人都不得不选择自己的立场。因为这种时候,没有立场的和稀泥,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杨国忠是在匆匆求见天子献计的过程中,听到外间大声鼓噪的。那时候他还只认为是有一小撮军卒闹事,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李隆基也叫了一个小宦官去查看什么情况,顺便吩咐陈玄礼前去弹压。然而,那个去打探动静的小宦官人还没有回来,却有人闯进了屋子。
闯进屋子的不是别人,却是以陈玄礼为首的数十将卒!除却陈玄礼面色凝重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其他人的脸上全都是杀气腾腾。
陈玄礼也是和衣而睡没多久之后,被乱糟糟的声音给吵醒的。推醒他的将卒们喷着酒气,脸上酡红,口口声声奸相祸国,要求陈玄礼带头清君侧。如果是换成其他任何时候,陈玄礼都会摆出统兵大将军的态度把人给喝退,事后甚至还会动用雷霆手段杀上一批人以儆效尤,可现在却完全不是时候。
因为此次奉天子逃往蜀中的禁军全都属于北门四军系统,也就是左右羽林军和左右龙武军。他这个龙武大将军统帅的正是大多为唐元功臣后人,前身是万骑的左右龙武军,下头虽也有几个将军,却盖不过他身为硕果仅存唐元功臣的威望。至于左右羽林卫,有当年投靠太平公主的烙印,历任实际掌北门禁军兵权的闲厩使,总会打压一下羽林卫。所以昨天晚上趁着夜色,竟是跑了一个大将军两个将军。
如今,陈玄礼一个人不得不背起协调北门四军的任务,甚至还得要稍微偏向左右羽林卫,以免军中哗变。可即便如此,据他粗粗估计,从离京之后,早已取代了南衙十六卫上番军的北门四军,至少已经有一两千人当了逃兵,剩下的两万余兵马也不知道能支撑到几时!所以,即便知道这些军士请他领头,诛奸相清君侧,陈玄礼也不得不来。
此刻,他看也不看惊慌失措的杨国忠,深深下拜道:“陛下,军中群起呼吁,奸相祸国,请陛下诛除,以正国法,以振军心!”
李隆基浑浊的眼神陡然犀利了起来,竟是死死盯着陈玄礼。见刚刚随陈玄礼进来的将卒们虽是呼啦啦都跪下了,可不少人却没有低头,而是用极其大胆的目光直视着他这个天子,眼神中透着某种令他不寒而栗的东西,他登时心头大凛。
他分明记得,自己曾经如此凌迫过别人,对,就是杀上官婉儿的时候,就是赐死太平公主的时候,就是逼父亲睿宗退位的时候!那个时候,眼前这些长安城中最最精锐的健儿听命于自己,奔走于左右,为他打破重重阻碍,就这么登上大宝!
可现在,也同样是这样一批人,看似跪伏在自己面前,可却要求自己杀掉宠妃和宰相!
杨国忠见人闯进来时,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事情恐怕不妙,等听到陈玄礼这番言辞,他登时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往天子身后躲了躲,正想要开口抗辩的时候,他猛地发现包括陈玄礼在内,所有将卒看着自己的目光全都是冷冰冰如同刀子一般,仿佛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真正绝望了起来。他早该想到的,他看似连李林甫都给整倒了,他看似威风凛凛无人能够抗衡,可这一切都是天子给的,他从来没有掌过兵权!
这等时候,他能指望谁?
想到自己刚刚的提议,杨国忠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高声叫道:“禁军不会再缺粮了,我已经向圣人请命,发放官爵给那些献粮的富民大户……”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迎来了陈玄礼的一身怒吼:“官爵乃国之公器,岂可任凭你一句话就如同货物一般卖给他人!陛下当年起兵诛除韦庶人和悖逆庶人,又赐死太平公主的时候,便是斜封官泛滥之时,如今岂可重开旧例!奸相祸国,由此可见一斑!”
李隆基听到陈玄礼突然劈头盖脸地怒斥杨国忠,又见他身后将卒人人目露凶光,甚至有人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他顿时意识到,今天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庇护得了杨国忠。因为陈玄礼此前那番话的主次已经很清楚,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振军心,如果军心涣散,人都跑了,他这个天子便会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亲自开口同意这样的胁迫,只能目视陈玄礼,用别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
陈玄礼跟随天子多年,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他倏然站起身来,对左右低低言语一声,当即便有两人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抓住了杨国忠的胳膊,就这么把人拖拽了出去。生死关头,杨国忠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求救,却只见李隆基状似不忍地别过脑袋,眼睛紧闭,丝毫没有看他的意思。那一瞬间,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李林甫尸骨未寒,李隆基便能够将其党羽子婿一一贬斥恶地,却原来身为天子,一颗心本就是冷硬的,平日恩宠也好,其他也好,不过是需要用你,事后弃若敝屣也属应当!
完全绝望的他没有再求饶,就这么任凭别人犹如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在无数人喧嚣闹腾的夜色中,他被拖行了老远,突然便只见眼前突然大放光明。这是一块马嵬驿中的空地,四周围点满了火炬,而一个声嘶力竭求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