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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闻听叛军一路败退,河东军多有没能赶上这一仗的遗憾,但家中在河洛的亲戚得以重见天日,心中也还是如释重负的。可既然叛军跑了,他们不免要担心此前驱逐王承业会不会引来朝中非议甚至于处分,如今程千里这么一承诺,又听得他们很可能会成为第二支打进河北的兵马,一众军官顿时齐声应喏,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的。等他们把军令传达到了军中,一时欢声雷动,人人振奋!
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如今竟很可能先打进河北,若不拼死向前,怎对得起从前王忠嗣王大帅的苦心操练?
☆、1184。第1184章 诸军突围,吴王断后
安禄山叛军渡河进入河洛之后,濮阳太守吴王李祗凭着自己身为李唐宗室以及信安王李祎之弟的名声,拉起了一支义军进行抵抗。由于濮阳在灵昌东面,直扑洛阳的叛军最初没有在他这边投注太大的兵力,因此竟是被他死守住了濮阳
可紧跟着就是崔乾佑的那支叛军兵进关中后,围困长安失利大败而回,史思明和蔡希德又相继率大军回河北,以应对安北大军。发现河洛叛军开始不似从前声势,李祗的麾下幕佐和其他将校便竭力劝说主帅兵发灵昌,和西路杜郭大军以及北路安北兵马呼应。
然而,这样做的风险却实在是太大。李祗比信安王李祎小十岁,当初这个爵位还是李祎一再谦辞让给他的,倒是有些胆色,可对于打仗完全不像兄长那样游刃有余,故而竟是始终犹豫不决。直到固安公主派出兵马前来联络,承诺自己进兵雍丘,邀李祗夺回灵昌。面对这么一个请求,在麾下战意激昂的情况下,想到固安公主一介女流尚且能够如此奋勇,李祗终于答应了下来。
可兵出濮阳之后,一路的行军却颇为缓慢,直到听说固安公主一举夺下雍丘,陈留和杜士仪和郭子仪两路大军已经逼近洛阳,他方才真正下了决心,加快速度,先下卫南,而后直取滑州州治白马。然而,守白马的安守忠又哪里是易与之辈,尽管义军将士奋勇,可李祗麾下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将领,甫一交锋便吃了个小小的败仗,接下来还是一个熟悉地理的乡民献计,用一场伏击对安守忠还以颜色,可终究锐气已经失去,不得不退守卫南县。
可才只过去区区两天,李祗就面对了一个根本没预料到的最坏局面——叛军主力四万余人气势汹汹往卫南扑来!
吴王李祗哪曾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当时便想立刻退兵回濮阳,可这次用不着麾下幕佐将校劝谏,叛军几乎是随着斥候的报信出现在了卫南四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下令死守。此时此刻,坐在卫南县廨的书房中,耳听得外间传来的无数喊杀声,他死死攥着手中一个卷轴,简直五味杂陈。
李隆基让人穿便衣走便道,历尽千辛万苦送来了这样一份十万火急的手谕,任命他为招讨元帅,节制杜士仪郭子仪等各路大军,可现如今他都快没命了,拿什么去节制别人的兵马?更何况,不经中书门下的制敕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如果说杜士仪在收复长安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只令麾下兵马出击平叛,自己坐镇长安,死死压制着天子,那也就罢了,可杜士仪分明是并不留恋身为右相,可堪和李林甫杨国忠比拟的地位,亲自率军平叛!
想他李祗当时振臂一呼,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尽一个身为宗室子弟的责任,并不是因为他有那么大的野心!吴王一系自从他的祖父李恪开始,先是因为谋反而被杀,而后又遭遇则天皇后武氏对李家宗室的疯狂清洗和屠杀,如果没有兄长的照拂庇护,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信安王李祎曾经节度朔方九年,赫然国之名将,他却兜兜转转不是闲职就是州郡刺史太守,他并认为才具分别,理所应当。
现在这样一份烫手的东西放在他手里,城外又是铺天盖地的叛军,他该怎么办?
“大王,卫南只怕守不住了!”
一个中年人撞开门冲进了书房,见李祗神态晦暗地坐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他是濮阳司马,时任濮阳太守的李祗幕佐,之所以会跟着举起义旗的李祗,一是为了心里那份忠义,二是因为李祗出身宗室,是信安王李祎的弟弟。可是,这位李唐宗室固然有几分骨气,不肯屈从叛军,可别说胆色军略谈不上出类拔萃,甚至连中上都谈不上,为人处事还有些优柔寡断。
眼看就能够挺过这场席卷了整个北方的大乱,可怎会料到叛军对于他们这次兵临灵昌的反应竟会这么大!
“大王,大王?”
李祗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中年人,他强挤出一个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守不住就突围吧!我亲自断后。”
当其他在坚守卫南这大半日中,或满身血迹,或形容狼狈的文武得知李祗竟要亲自率军断后,无论平日里他们暗地里如何评论这位大王,此时此刻都不禁在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敬意。毕竟,面对铺天盖地的叛军,这样的行径无疑是送死!
也有人试图说服主帅改变心意,可往日耳根子极软的李祗却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决计不肯改变主意,到最后更是声色俱厉地说道:“我若是跟随尔等一块退回濮阳,叛军为了擒获我这个宗室亲王,一定会奋力追击。我断后,他们便会一心想要生擒或者杀了我,你们便能多一条生路!”
只因为李祗这一句话,军中原本因为叛军围城带来的恐慌,渐渐被悲愤的情绪所笼罩。上至将校,下至军民,每一个人在检查着自己简陋装备的同时,也不禁为这位吴王叫一声好。和此前长安保卫战不同,濮阳和卫南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军械库可供军民装备自己,投军的义士大多数都是自备兵器,至于甲胄这种严格管控的违禁品,除非家中祖上从军或是当过武将方才会有。到了突围的时辰,李祎放眼看去,就只见军中颜色驳杂,有甲胄在身的十中无一。
而甘愿随同他留下断后的五百义军,则是大多数人都穿着甲胄。这是军中其他将校拼凑出来的,每一个穿在身上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为了保住性命,而是为了在乱军之中,能够支撑的时间长一些,能够多为袍泽争取到一些时间。而吴王李祗身上的那一身盔甲,恰是当初兄长李祎当年临终前使人赠送给他的,样式朴素,黯淡无光的甲胄上遍布各式各样的细微伤痕,但每一个环扣都保养得很好,穿在身上沉甸甸的。
李祗手持佩刀,用力朝空中一挥,一时军中呼喊无数,城西门一时敞开,他在左右亲卫家将护持下,用尽浑身力气叫出了一声杀。
那一面李字大旗高高打起,再加上气势如虹的死士,一时叛军中呼号不断,就连中军的安庆绪也得知了是李祗亲自率军出击。眼见李归仁狞笑一声,亲自带着中军精锐前往围剿,他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严庄道:“我们不是要火速退回河北道,以免郭子仪和杜士仪追杀过来吗,为何还要转攻卫南?光一个安守忠也足够收拾李祗这老家伙了!”
严庄眼神闪烁没有答话,阿史那承庆却淡淡地说道:“为了士气!自从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从长安败退回来之后,我大燕就迭遭败绩,甚至连河北都已经不稳。如果不能在卫南打一场胜仗,拿吴王李祗这个李唐亲王开刀,那军中士气就再也提振不起来了!大王也应该清楚,加上安守忠手里的五千兵马,这里总共超过四万大军,是我们最大的凭恃。如果军心不振,回头虽有这将近五万人却发挥不出实力,怎么让蔡希德和史思明他们拥护你?”
这样的分析,安庆绪立刻完全听明白了。阿史那承庆的言下之意是,这不但是重振军心的一仗,而且是为了对河北的叛军将领宣示实力!
只凭一腔血气之勇的义军死士们护着李祗在乱军之中拼死冲杀,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会儿突围的兵马应该已经从卫南东门出发,往东边撤退了,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李祗身边的人就已经锐减到了不到三百,李祗自己亦是在乱军之中被人伤了肩膀,可生平从没吃过这么大苦头的他却还是咬牙切齿忍了下来。怀里的那张纸仿佛热得发烫,让他的前胸一股股刺痛。
“李祗老儿,你既然来送死,我就成全你!”
前方那咆哮一般的声音传入耳际,李祗再看周围时,却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凌乱的十几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叛军的拦截攻势比之前更盛,转瞬之间,最后一点兵马也被分割撕裂,就犹如投入池塘的小石子,再也泛不起半点水花来。知道接下来就是必死之局,李祗不禁惨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手中那把血淋淋的佩刀,他突然右手举刀横在了脖子上,左手却情不自禁地探入了怀中。
他终究应该早些毁去这件东西,而不应该抱着一丝侥幸!如果让叛军得了……
生死当前,李祗猛地闭上了眼睛,右手狠狠往脖子上拉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只听得叛军之中仿佛起了一阵骚动。他先是生出了几分期冀,随即意识到身边只剩下区区十余人,纵使真的援兵赶到,也断然坚持不到那时候。与其届时落入叛军手中受辱,他还是选择了毅然决然地横刀下切,可就是心思的微妙变化,他的手劲稍稍松了一些,而旁边一个跟随他几十年的亲随见状,更是奋起朝他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扑下了马。
主仆二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李祗只觉得脖子上身上无不剧痛,竟是就这么脑袋一偏,直接昏了过去。
☆、1185。第1185章 却教忠良寒心
“大王还没醒过来?”
“大夫说,咽喉受创,再加上坠马的时候受伤不轻,什么时候苏醒还说不准?”
“再去请,洛阳城中若有好大夫,全都请来!”
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对话声,李祗不禁有些糊涂,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进了九幽黄泉,这才会听到洛阳两个字。紧跟着,他就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不禁下意识地呻吟了一声,随即挣扎着睁开眼睛。然而,从黑暗重回光明的那种不适应感,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出匆忙过来的人影,直到唇边仿佛有人用什么东西蘸水喂了他,他方才渐渐感到火烧火燎的喉咙有所恢复,眼睛也终于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东西。
面前的两人全都是一身白衫,其中一个正忙着给他诊脉的老者仿佛是大夫,另一个手中还捧着瓷碗的是一个中年人,依稀似乎有些眼熟。此时此刻,李祗也没时间去认人,又呻吟了一声后,方才低低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洛阳,大王总算吉人天相,逃脱一劫。至于卫南军民,突围的固然大多安然无恙,城中百姓也已经得以保全,还请大王放心。”
听说这里真的是洛阳,李祗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多少天了?”
“距离卫南大战,已经过去了八天。”
得知自己这一昏迷就是八天,李祗不禁大为意外。他又往说话的白衣中年人打量了几眼,确定自己肯定见过对方,便没有理会身上的伤痛,认认真真地问道:“敢问尊驾何人?是谁救的我?”
“在下右相兼安北大都护杜士仪。想当初我曾经跟着信安王北伐契丹,而后又在朔方灵州接替信安王为节度使,这次差点就来晚了,实在是对不住孤军苦战的大王和那些将士。”
竟然是杜士仪!
若非重伤,李祗险些惊得想要坐起身来。这个刚刚一直犹如从者一般照拂自己的人竟然就是杜士仪!一时间,李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是好,脸上神情微妙,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和明清皇族素来妄自尊大不同,大唐的皇族并没有那么高的权势,在朝的多数会挂个光禄卿之类的闲职,在外则是顶多一个刺史,如信安王李祎这样节度一方的可谓绝无仅有。所以,如杜士仪现如今的身份,纵使和皇子亲王也能够分庭抗礼,更不要说他。
他只是太宗皇帝的曾孙,和帝位的关联已经很远了!
“原来是杜相国,我失礼了。”李祗本想再追问一下之前那场战事的情由,紧跟着便突然想起一件最要紧的事,那就是自己怀里的东西!他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摸怀中,可随即就注意到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袍,当下便神情一紧,惊怒地问道,“我的甲胄衣袍哪里去了?”
见李祗突然问这个,杜士仪有些意外,但还是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大王是在叛军之中被救出来的,当时不见甲胄,而衣袍亦是散乱,再加上大王受伤极重,所以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军中军医就已经为大王更换了衣物,那身衣袍还留着。”
“那里头的东西……”
一听到李祗这样问,杜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