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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高大将军的。”
杜士仪开口定下基调,纵使还有人想要冷嘲热讽,也最终消停了下来。这一路往里走时,杜士仪请李係居首,李係刚刚吃了个闷亏,哪里肯再当出头鸟,赶紧摆手相让,争来争去,最后两人并肩前行,余者如众将和韦见素高力士等人则是稍稍落后,迫于身份所限落在这一行人最后的鱼朝恩一面紧盯着前头的动静,一面悄悄观察四周。毕竟,李係现在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一会儿的安排不容许出半点问题!
随着进入城中,四下里随处可见巡行将士。然而,李係发现这些兵马服色各不相同,仿佛是隶属于不同的节镇。想起之前阿兹勒邀他来此的时候,曾经说过杜士仪赶来此处是为了接见都播怀义可汗,他便有意探问了一句。
“大王若是要见怀义可汗,只怕要耽搁一阵子。可汗这数月以来大战连场,这次赶到镇远军又是数日不眠不休,故而感染了风寒,正在由医师调治。”
李係只是哦了一声,稍稍有些遗憾,没有太往心里去。可郭子仪等人哪里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之前杜士仪对他们说到李係这一行钦使的来由,又表明立场,宁可留在河北,那位都播怀义可汗对天子此举鄙薄至极,竟是干脆装病不想见人!
虽说这样的做法仿佛有些赌气的成分,可在不能随便使性子的几位大将看来,不但能理解,而且隐隐之中还有几分赞同的意思。仆固怀恩便在私底下说过,他恨不得也像怀义可汗那样装了病,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眼看议事厅就在不远处,李係正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把话说得圆一些,突然只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大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仆倒,随即连滚了几个跟斗。他本还以为是鱼朝恩安排好的,配合他演一场苦肉计的死士,等定睛一看,发现那绝不是鱼朝恩暗地里引来见过自己的人,而是高力士身边的一个宦官正挥舞着匕首朝自己扑来,他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推开了自己,登时心头大骇,连滚带爬逃出去十几步远。
他正惊魂未定,就只见这个年轻宦官见李係逃开,自己四周围全都是人,逃生无望,顿时惨笑一声,就这么将匕首往胸口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高力士竟是陡然冲上前去,徒手去抢其手中匕首。那宦官只防着那些军中悍将,哪曾料到率先动作的竟是年纪一大把的高力士,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刀刃已经是被人牢牢抓住了。惊骇欲绝的他慌忙抢夺,可高力士任凭双手鲜血淋漓却岿然不动,也就是这么几息的功夫,他便被一拥而上的几个大将一把制服,眼疾手快的阿兹勒更是直接卸了他的下颌,将一团东西用力塞进了他嘴里。
而鱼朝恩直到这时候方才如梦初醒。他做梦都没想到,抢先动手的不是他找好的死士,而是绝没想到的人,这苦肉计砸了!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扶起了李係,惊魂未定地问道:“大王可还好?可受了伤?”
李係这会儿脑袋还是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在这时候,更远处扈从他们来的那些龙武军也已经发生了骚动,有的人已经忍不住拔出兵器,而更多的人则是不知所措,眼看便是情势一触即发。见此情景,鱼朝恩简直快急疯了,他观察到李係身上除了沾满尘土狼狈不堪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伤势,他便拼命摇晃着这位南阳王的肩膀,厉声叫道:“大王,清醒一下,你身上没受伤,快制止那些禁军,否则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终于把惊魂未定的李係给叫回了魂。然而,他只是努力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只听禁军之中传来了一声叫嚷:“南阳王辛辛苦苦一路奔波从长安到幽州,听说杜元帅不在,甚至不肯进幽州城内等待,又跋涉赶到了这镇远军,结果却遇刺了!各位将军都看见了,出手行刺的是高力士身边的人!”
刚刚的事情发生得极快,但周围那些兵马反应更快。齐集于此的都是各镇节度使麾下最精锐的牙兵,因此倏忽之间就已经有人隔开了杜士仪等人和后头那些龙武军禁卒。此刻听到有人指斥高力士,几队牙兵却只是面上微沉,却并无一人回头去看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的高力士,分明极其训练有素。
高力士就在杜士仪身边。此时此刻,双手鲜血淋漓的他面色灰白,眼神黯然,正无知无觉地任凭杜士仪三下五除二替他上药,撕下衣襟给他包裹伤口,面对那扑面而来的指斥,他一个字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尽管如此,跟着他来的几个宦官仍旧被阿兹勒亲自带人隔开,而郭子仪和程千里仆固怀恩等人则是彼此交换着眼色,面上满是凝重,侯希逸和李明骏双双站在杜士仪身后,眼睛都死死盯着高力士,以防此人突然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高老,你这次真不该来。”杜士仪说着这话,却冲陈宝儿微微颔首,仿佛很是赞赏他随身带着外伤药的周到,这才歉然笑了笑,“又或者说,当初我就应该任由你在宫外私宅颐养天年,不应该再让你回宫趟这浑水!”
他并没有期待高力士的回答,见李係那边已经有一个宦官正在看护,而一队牙兵也已经将其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他方才把高力士交给陈宝儿,从那些牙兵让开的通路一直走到了最前头,眼看距离最近的禁卒不过数十步。
“行刺的是高力士身边的人,但撞开南阳王李係的人同样是高力士。刚刚开口的人是谁,站出来给本元帅瞧一瞧,然后把你没说的话继续说完!是不是想说,本元帅昔年和高力士交好,所以正是本元帅唆使高力士,让人行刺的南阳王?”
☆、1244。第1244章 为东宫一脉做主
正如同杜士仪曾经的评价那样,如今的龙武军早已经没有了军魂。而且,享有极高威信的陈玄礼不在此处,刚刚骤然经历巨变之际,有胆色先拔出兵器警戒的人十中无一,更多的人全都在顾虑自己身处镇远军中,贸贸然的冲动可能会丢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虽则有人高声叫嚣把矛头指向了高力士,可竟然没有第二个人接话茬。反而是当杜士仪徐步从将他们团团围拢的牙兵中间走过,说出了那一番话时,他们骚动更大。
他们只是当兵混一口饭吃,可先是身不由己地被人驱赶离开长安丢下亲友护着天子西逃,而后又有人被鼓动着去攻打宣阳坊杜宅和平康坊崔宅,接二连三的变故后,每一个人都失去了身边的不少袍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从前在长安城中能够横着走的北门禁军成了被无数百姓唾骂的对象,而他们那些优厚的待遇更是成了被戳脊梁骨的理由!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天子,是天子要丢下长安,所以要他们扈从,也是天子要暗害忠臣良将,所以给他们下的乱命!
“是他!就是这个张怀宗瞎嚷嚷,说什么是高大将军身边的人行刺南阳王!”
随着这一个突然爆发的声音,骚动的禁军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紧跟着仿佛竟是扭打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就有三五个兵卒押了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出来,却是径直往杜士仪走去。杜士仪左右的牙兵本想上前阻拦,却被杜士仪举手拦住,只能满脸警惕地看着这些人上了前。
“杜元帅,我知道,咱们龙武军如今成了过街老鼠,虽还不至于人人喊打,可已经没人信咱们了!可我们也是吃这碗军饭的,我们也不想被人瞧不起!这次受命扈从南阳王到幽州来,好多留在长安城的弟兄们羡慕我们,因为他们觉得,我们这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我们也许能在前头建功立业!虽说咱们来晚了,杜元帅和各位大帅将军已经把仗打完了,已经收复了河北,可我们还是心里高兴,甚至想着怎么开口说一说,留着我们守边!”
那为首的中年汉子突然屈膝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想让别人戳着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只是保护那个昏君的鹰犬!”
“我们不是鹰犬!”
“我们不想当鹰犬!”
随着这几个排众而出押人过来的汉子纷纷跪下如此陈情,那边厢的龙武军将士当中,竟也爆发出了一阵类似的呼喊。这数月以来,从贞观年间至今始终在不断发展壮大的北门四军遭遇重创,有的人彷徨,有的人屈辱,有的人无所适从,也有的人被各种各样的诱惑晃花了眼睛。可还有很多人只是揣着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能至少昂首挺胸地走路!
杜士仪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见那个被人押来的张怀宗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尤其是听着身后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嚷,肩膀不停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瘫软下来,他不禁叹息了一声,随即沉声说道:“左右龙武军,前身是万骑,而万骑的前身则是千骑,是百骑,全都是从精锐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既然是勇士,那么有勇士的志气、胆色,魄力,这才有军魂!之前我在马嵬驿,在长安,看到北门四军的样子,曾经觉得无药可救了,可现如今听到你们这样的呼声,我不得不说,我还是错了,但凡还有想要挺胸抬头的念想,那就还有救!”
说到这里,杜士仪突然一脚踹倒了那个抖得越发如筛糠似的家伙,冷冷问道:“你和高力士有仇?”
张怀宗万万没想到会被军中同僚给揪出来,挨了那一脚后,更是心乱如麻,下意识地说道:“无仇。”
“那就是刚刚我说的,你想要把今日此事栽到我杜士仪身上?”
“是……不不不,不是我想这么干的,只是离京之前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一大笔可供我一家人富贵的钱!”张怀宗突然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想要去抱杜士仪的大腿,却被那些早有提防的牙兵们死死拦住。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连磕了几个头,最后带着哭腔说道,“杜元帅,杜元帅,我只知道如果有人行刺南阳王,就这么立刻嚷嚷出来,所以才送了我那笔钱,我刚刚那位置根本就看不清是谁动的手!”
和刚刚那个行刺不成便打算自尽的刺客相比,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块流的家伙显然只是个怕死的小人物。面对这样的家伙,杜士仪却生出了最深的憎恶:“你是说,如果发现有人行刺南阳王,就嚷嚷说是高力士的人下手?既然你早已经知道此事可能发生,却又事先不报,事后又妄图上蹿下跳引起动乱,简直是居心可恶,罪该万死!来人,给我将此人押下去,杖毙之后悬首城门!”
“杜元帅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元帅饶命啊!”
即使在几个彪形大汉上前来拖人的时候,张怀宗还在大喊大叫拼命求饶。随着嘴里被塞了一团麻布,他很快再也没办法叫出声来,四只手脚全都被人死死拽住。当他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摁倒在刑台上,大棍子一下一下打下来,刚刚那些为今日发生这件事呆滞的人方才惊醒过来。
程千里就赶上前来,字斟句酌地劝解道:“元帅,打杀了此人固然解气,可他终究……”
“他终究什么?一个只不过是得了钱,就可以对刺客混入钦使随扈之中这件事保持缄默,就可以在事发之后乱叫乱嚷挑起事端的无行小人,他自己都已经说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留他一命何用?”杜士仪不等程千里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地说道,“这种人,我恨不得有多少杀多少,如此天下就再无动乱!”
直到这时候,李係方才终于完全回过神。他扶着鱼朝恩站起身,可这会儿身上无处不疼,双股油皮磨破反而只是小事了。他长在宫中,对于世事人情都不太了然,可对于阴谋诡计却是天生的敏感。高力士身边的人想要行刺他,而高力士本人却在关键时刻撞开了他,之后夺刃受伤,杜士仪又说出了这样一番激烈的言辞,骤然大怒下令杖毙那个张怀宗——这一连串的过程环环相扣,足以让他推测到隐藏的真相,心中不禁发寒。
杜士仪已经收复了幽州城,光复河北全境,他这个南阳王对其来说无足轻重,犯不着对他如何。可如果是他在这镇远军遇刺,不明不白死了,那么接下来呢?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纷乱之局?亏他还打算用什么苦肉计,他那祖父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回去!
李係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说道:“杜元帅,刚刚仆固将军在迎接时问我,此次千里跋涉到幽州来,是为了颁什么样的制书,我本来羞于言说,可却没想到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一个皇孙,竟然还有宵小打算行刺!我今日实话告诉杜元帅和各位将军,以及诸多一路血战收复河北道的勇士,我此来是替陛下招降史思明,陛下不但许了史思明保有其麾下人马,以及三郡之地,而且还册封其为幽蓟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