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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让他送我到幽州为止……总而言之,这次我欠了他莫大人情,日后一定会还了给他!至于今日巧遇杜郎君,其实也不是巧合,知道你进了大都督府之后,我就在你的回程之路上等着。杜郎君,我如今没了师傅相伴,官府之内的消息着实打听不出来。你能否替我打听打听奚王李大酺?”
杜士仪心知肚明小和尚对岳五娘的倾慕,尽管这一段缘由着实缠夹不清,可既然是两厢情愿,他也没什么好多嘴的。等听得奚王李大酺这个名字,他登时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一个奚人,这分明是奚族之主!即便奚族如今已经大不如前,兼且只是边陲小国,可那也不是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
略一思忖,他当即点了点头道:“好,当年公冶先生也教过我和崔十一郎武艺剑术,有恩在先,如今他既是下落不明,此事我一定会竭力打听。”
等到两人说完话,再一看屋子里,罗盈已经被王翰追问得招架不住了,他少不得再次进了门去打圆场。一句财色动人心之后,王翰立时恍然大悟,收起了那对每一桩小案子盘根究底的心思。只不过,素来相交只有文士的他难得见到这么两个非同凡俗的客人,自然便笑着挽留他们再住上两日,罗盈满脸为难正犹豫时,岳五娘便点了点头。
“横竖也不急在一时,王郎君既是如此厚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有一件事要拜托王郎君,莫要宣扬我是师傅的徒儿。前些年随师傅游历北地各州县演剑舞,现如今师傅被召入宫,我也没了再演剑舞的兴趣。”
更不想趋奉于人!
对于这个要求,王翰想也不想便笑着答允了下来,大方地将这一整个院落的客舍留给了两人。等到杜士仪随其一块出来,听身边这位摇头叹息昔年曾一睹公孙大娘风采,今后却再见不到那等绝丽之姿的时候,他不禁笑道:“麟德殿赐宴之际,公孙大家常有出场,王郎君但使回归朝堂,还愁异日没有机会?”
“也许吧!”王翰对于做官二字,兴趣却并不大,耸了耸肩便开口说道,“话说回来,既然张使君说让我为你向导,我带你去天兵军营地一观如何?”
杜士仪这一路北上,沿途风土地理人情官声所见所闻,林林种种记录众多,然而因前时一路所经州县都不是边镇,所以他几乎都不曾惊动过官府,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走马观花。如今到了太原,又有王翰这么一个地头蛇带路,张说大大方方示意他随便看,他自然不会放弃送到眼面前的机会,当即满口答应,却又找了借口请王翰打听奚王李大酺之事。想着天兵军一部分驻扎在太原城内,一部分在城外,今夜兴许更要宿在外头营地,因而他少不得回房换了一身胡服。
想起如今在王宅做客的罗盈和岳五娘,杜士仪突然灵机一动,问两人可愿随侍去瞧瞧热闹,小和尚自然千肯万肯,见岳五娘满口答应,他登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等到两人装束停当,岳五娘去涂黑了脸跟在后头充作随从,待到王翰带人过来会合时,盯着两人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二位既然肯去看热闹,那就随着一块来吧!只不过,可别抱太高期望,天兵军毕竟设置至今时间不长,这兵员之中,难免良莠不齐。”
☆、205。第205章 乱象初现
唐朝制度,所谓的军镇设在各处要紧边地。设立于开元五年的天兵军,至今不过区区三年的历史,因当年铁勒五部来降,其中两部安置于朔州之北,惧其为乱,这才因张嘉贞的提请而在太原城中内外设置,兵力之众高达八万人,以并州长史兼天兵军大使。这八万人分数个营地,一部分屯驻于太原城中,一部分则驻扎于城外北面一带。
当杜士仪随同王翰在太原城内几个营地转了一圈,虽只见井井有条,但与其说是兵营,他却觉得那种市井气息更重。等到出了太原城,一路顺着官道疾驰一阵,最终上了一处小丘时,见下头一处军营中正在操练,而附近农田中,尚可见农人弯腰耕作的时候,他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兵员是轮流操练和屯田的?”
“眼下府兵制早已经名存实亡,征召八万府兵服役绝非易事,天兵军初设的时候,就是从本州及石州、仪州、汾州等邻近各州征调青壮,即便如此还是不够,从河北道征了一批才够用。因而张相国去任之后,上任的张使君就说了,如此兵民不分,迟早要出大事。”说到这里,王翰突然叹了口气,“张使君对张相国在并州的不少措置都有些不以为然,前几日还提起过朝中人事。你可知道,张相国这些日子来提拔了四人,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人道是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苗延嗣如今是张嘉贞的第一爱将?
杜士仪暗叹苗延嗣之子苗含液必然会水涨船高,所幸自己没窝在京城坐等选官,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突然,他福至心灵地侧头看着王翰问道:“子羽兄莫非便是为了官场繁杂,所以才一直在家躲清闲?”
“正是如此,杜十九郎说对了!”王翰抚掌大笑,突然一抖缰绳往下头军营直冲而下,那声音随风传了过来,“既然本就富比王侯,何必看人脸色?”
王翰为人慷慨豪爽,虽为文士,但和天兵军不少军将都认得,再加上进士及第,太原世族,两任并州长史尽皆礼敬,每一点都让人不敢小觑。有他带路,两日下来,杜士仪一路顺顺当当,天兵军中的那些军将不少都是世代将门出身,有的是勋官释褐转授武官,身上还有折冲校尉府的名头,少数则是武举及第,对他这个状元郎好奇得很,在他问及边防事务的时候,他们更是无所顾忌张口便说。尽管如此,杜士仪仍是从中分辨出了最重要的一点。
大唐文武不分家,文官兼武职,武官有文资,这一直都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进士及第乃至于明经及第的士子,却因为抱负志向而转为武官,这在从前是很常见的。然而现如今,天兵军中便没有一个这样的武将,这便说明,天兵军并没有那么要紧!
至少王翰便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天后年间突厥吐蕃等等都不老实,这些年来算是好多了,默啜一死,突厥内乱,铁勒五部也是散的散,内附的内附,就连东北一贯不老实的契丹和奚族也消停了不少。可正因为如此,那些蕃王简直就是牛皮糖。势力强盛就来侵扰,实力不足就求内附,动不动就请婚公主,请赐财帛,实在贪得无厌!好在并州一带,多年没什么战事了,降户也都一贯老老实实,天兵军设在此,防患于未然的成分更大些。”
尽管王翰在大都督府之中并未任职,杜士仪也尚未释褐授官,但这一天晚上,天兵军司马秦逸仍然召集军将款待了这两位此地难得一见的才俊。因杜士仪强烈要求一切从简,故而只是猎了十几只山鸡野兔之类,又将养着的羊杀了一口,却是令厨子当面炙烤,只撒少许盐粒,就这么佐以烈酒待客。对这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宴请方式,性子豪迈的王翰自然甘之如饴,而杜士仪亦放开了大吃大嚼。只有作为随从隔着甚远的岳五娘看着那满满当当的肉有些发怵,再一看身旁的小和尚,看着那酒肉荤腥,竟是就差没有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了!
好在上头都在应付那两位名声赫赫的郎君,他们这些随从少人理会。可是,席上本是侍立杜士仪身侧的赤毕这会儿却悄然回来,竟是先到罗盈面前站了一站,轻咳一声吐出了一句话来。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话险些没让罗盈把眼珠子瞪出来,可还是没勇气说自己只要白饭,舔了舔嘴唇后,他终究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块羊肉塞进了嘴里,入口那从未有过的焦香鲜美的感觉让他为之一呆,忍不住又尝了第二口第三口。可当他把一大块羊排完全啃干净了之后,旁边却是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竟是拦住了满手都是油的他继续吃肉的动作。侧头一看,他发现正是岳五娘,顿时就愣住了。
“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开荤,小心吃坏了肚子!”
尽管只是区区一句话,但在罗盈听来却只觉得是无上仙乐,几乎想都不想便慌忙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而当杜士仪从回转来的赤毕口中得知这么一回事的时候,他顿时哭笑不得,暗想自己生怕小和尚白饿肚子,于是随口告诫他一句,是不是把这么个小家伙带坏了。眼看王翰已经狂劲上来,挑唆了几个军将带着酒劲下场舞剑,随即自己看着哈哈大笑了一阵子,索性抄着羊腿下场且歌且舞,他想想也就懒得再操那闲心,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了这天下少有的王翰舞羊腿。如是一闹就到了大半夜,当他回到营帐中时,本还想记下今日见闻,可最终却是脑袋昏昏沉沉,不得不倒头就睡。
三天之内在天兵军各营转了一圈,尽管远远没有统计到所有兵员,但按照所得样本,杜士仪大略计算下来,对于这天兵军整整八万人中实际可上阵人员的比例做了个粗略统计,最终得出了一个让他沉默的结论。所谓的八万,是指并州以北各军所有名义上隶属于天兵军的兵力加在一块计算,这其中足有三万是铁勒内附诸部抽出兵力编成的兵马。而剩下的五万兵员之中,绝对不超过两万是能够上阵的兵卒。这其中若是再刨除太老的和太小的,每年逃亡的,剩下的数字可想而知!而从王翰口中,他也得知了张说的打算。
那就是不再征召府兵,而是以蠲免徭役税赋等等优厚条件,招募丁男为兵,世代相袭,驻扎在各处边防要地防戍!府兵制的败坏已成定局,杜士仪也知道精兵强将的募兵制乃是不可避免的大势所趋。从国朝之初尚军功的府兵制,到如今勋官满地走品子不如狗的时代,要激励百姓上阵拼杀,已经必须拿出更实质性的好处了。只要能避免臣强主弱边强京弱的格局,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边镇非但能够减轻担子,而且更有利于局势稳定。
他虽则奉旨观风,可也没打算真的一个个营地把天兵军所有营地都走个遍。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各种信息,这一日便打算回程。王翰大约是难得带着个对军旅感兴趣的友人出来,上了马后却还打趣道:“杜十九郎,回头可要我带你去朔州和蔚州好好看看?相比并州,那里胡汉杂居,或者说胡人的数量远胜过汉人,动辄便有大小乱子,你可有胆量否?”
“子羽兄敢带路,我就敢去!”
“这可是你说的!”王翰一面说一面扫了后头充作随从,这三日没露出过丝毫破绽的岳五娘和罗盈,不禁也佩服他们俩的自制力。待要一并打趣他们两句,他突然就只见营门处几骑人飞驰而来。为首的人到面前一跃下马后,便气急败坏地对送了众人出来的兵曹参军事叫道:“朔州和蔚州那边来消息了,说是拔曳固和同罗这两大铁勒降部似乎在整顿兵马!”
见那兵曹参军事一时面色凝重,立时召人入内详谈,杜士仪自然知道此刻不宜自己这外人多留,连忙拉着王翰告辞。可回程路上,他想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又记起了王翰对自己说过,铁勒诸部时叛时降,数年前突厥大乱,铁勒五部内附,就有两部安置在朔州以北的大同军,以及蔚州横野军一带。
想到这里,他顿时勒住了马:“子羽兄,虽则待会儿天兵军亦会派人报信,但我们不妨速回大都督府看看情形!铁勒这两部在朔州蔚州落户已经有多年,若一朝不稳,需要出兵镇压,转眼间这并州以北就要燃起烽烟!”
王翰本就在思量打仗的可能性,闻言立时应道:“好,那便快马加鞭去大都督府!”
然而,当王翰和杜士仪等人进了太原城,赶到了大都督府之外,素来在此通行无阻的王翰却第一次被人拦在了外头,门前守卫面对这满脸恼怒的王郎君,只是满脸为难地解释说是张使君刚刚颁下严令,严禁出入,任何人都不例外。在这等僵持时刻,杜士仪正思量是否和此前在天兵军得到的消息是否有关联,突然只听后头似有车轱辘响声,扭头一看,却见几骑人护着一辆牛车在门前停了下来。那车帘一打,却是一个熟悉的少女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
门前守卫谁不知道这是张说吩咐留在后头官舍的王容,犹豫片刻便解释道:“王娘子,因紧急军情,使君吩咐官廨内外严禁出入,不许擅自通报。故而某不敢放王郎君和杜郎君入内,也不敢造次通报。”
杜士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到王容,当着别人的面,他不好打手势,只能想了想便不为人知地冲着其微微颔首。然而,也不知道她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只是回以笑容便进了大都督府。尽管一度打算对门口守卫假借自己身负圣命观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