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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窦先这等家中不富裕的,也和其他同僚一起跟着杜士仪来瞧过好几次马球赛。天子好马球,民间马球也颇为流行,满朝文武之中有对这个不以为然的,可也有不置可否的,更有热衷的,眼看这几个年轻世家子弟捣鼓出来的马球赛竟然有声有色,想要掺和的不在少数,一时崔俭玄竟是成了个大忙人。眼看八月河南府试明经科在即,他方才不得不忍痛挤出了三天时间临时抱佛脚,把经史看了个昏天黑地,累得杜十三娘不得不向杜士仪表达了心中忧虑。
“阿兄,河南府试在即,十一郎君之前却一心一意都在忙着马球赛的事,如今方才紧赶着备考,会不会被人说他是玩物丧志?”
“你不用担心,玩物丧志是因为本就心志不坚,可崔十一固然有时候爱抱怨,喜欢使小性子,可认准的东西却是很难拉回头,他知道分寸,否则也不至于最后几天赶回来备考。”说到这里,杜士仪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每年明经及第之人,足足有上百,然而守选七年方能授官的期限,却足以让众多人等白了头都未必能做上官,即便官宦子弟也需要机缘。崔十一的经史既然在圣人面前都能过关,只要他不是发挥失常,试官就算再犯嘀咕,也不会将其轻易黜落,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什么一万个心……我哪有担心他,我是怕五娘子和九娘子心里担心!”杜十三娘强自反驳了一句,见杜士仪似笑非笑,她面上微微一红,反身一阵风似的就快步出了书斋。直到站在院子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几分迷茫。
除了崔俭玄在家守制那三年,她与其常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他可以说是极其熟悉了。平心而论,他不像阿兄智计百出,不像阿兄经史文句信手拈来,不像阿兄交友众多,更不像阿兄那样总让人觉得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坚定不移稳重可靠……可是,他却也有一种独特不同的东西。而且,他固然不像阿兄那般遭受过家门焚毁才尽重病这样的苦痛,却也曾连丧祖母和父亲,险些一蹶不振,而且,从最初的相识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是一颗稚子之心。
想着想着,杜十三娘忍不住双掌合十对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喃喃自语祷祝道:“求天君赐福保佑,十一郎君今科一帆风顺。”
话音刚落,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咳嗽,一转头见是满脸笑意盈盈的秋娘,她猛然间想到自己和秋娘一向亲近,也曾经告诉过这位大媪,倘若崔俭玄得了河南府明经科解送,那两家就会定下婚约,那时候秋娘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一刻,她的脸上刷的涨得通红。
“大媪……”
“娘子一贯乐善好施,待人以诚,如今这小小的心愿,神佛一定会成全的!”
大约是因为之前崔俭玄回家却反被崔泰之好一通训诫,之后闹得不欢而散,河南府试在即,赵国夫人反而没有让人来请崔俭玄回家住,只是吩咐崔五娘把亲手缝制的一件下试场所用的素色白袍给崔俭玄送了过来。
而看到崔俭玄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杜士仪那满满当当全都是书的书斋,又见弟弟捧着母亲亲手做的衣裳满脸复杂,崔五娘便收摄精神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阿弟这些年的课业,就连嵩山卢公亦是赞不绝口,下场之时只需谨记,不要妄自菲薄,其余的事都无需挂怀。”
“阿姊放心,我记住了。”崔俭玄深知母亲身体不好,崔家六房合居,家务事又不容易打理,因而几乎不曾为他们这些子女亲手做过衣裳鞋袜,如今这一件袍子,那千针万线之间,也不知道寄托了母亲的多少期望和嘱托,因而,他紧紧抱了包袱,最终又抬起头道,“阿姊也放心,我不会让人有机会指摘我玩物丧志,堕了崔家的名声!”
因为要早起赶着上朝的缘故,崔俭玄去应河南府试这一天,杜士仪只能与其一路同行到观德坊西门为止。看着坊门左近那些和自己立场相同的常参官,又听着晨曦之中渐渐响起的那一声声晨鼓,他突然笑呵呵地对其竖起了食指和中指:“第二关,也是最关键的一关。”
“这都是节骨眼上了,连我家阿姊都在给我减压,你却还拼命给我加压!”崔俭玄使劲磨了磨牙表示不满,最终却看着徐徐拉开的坊门,咧嘴笑道:“不和你啰嗦了,我上我的战场,你去你的官场,等结果出来,我再给你报喜!”
对于崔俭玄自诩去上战场,杜士仪压根没往心里去,他根本没有考虑到这家伙会马失前蹄的可能性。因而上朝之后回到门下省左拾遗直房,当他就着一摞中书省拟定的诰敕文书,一路按照规章书判到了将近末尾的一份,他突然为之眼神一凝,顿时想到了日前曾经引起了好大一番争论的案子。
武强令裴景仙坐赃五千匹,事发后逃亡,李隆基大怒,令人追捕得之后将其斩首示众,却为大理寺卿李朝隐奏其乃是乞取,且坐赃罪不至死,其祖裴寂有功于国,今裴景仙为硕果仅存的嫡脉,宜宽宥死罪,处以流刑,李隆基览奏之后却又命杖杀,却再次遭李朝隐上书,以律法有轻重,乞取之赃和枉法取赃律法治罪不同加以抗辩,最终以坐赃罪,杖刑一百,流岭南作为了结。
他对于李朝隐此人本不甚了解,经此一事却对其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待其后打探得知其刚直清正非一日,而是从中宗睿宗年间直到眼下都是如此,他不禁大生敬服。没想到此事尘埃落定至今不过短短十数日,就在今天,另一道委任官员的敕书便出现在了他的案头。
大理寺卿李朝隐转任岐州刺史!
岐州虽是京畿道中最重要的州之一,可终究还是外官!须知李朝隐从明法科出身,乃是当今鼎鼎有名的法吏,当初还曾经官拜吏部侍郎,起起落落这已经不是第一遭了!对比同样曾经几度起落的宋璟,杜士仪提笔书判的同时,心中却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这时候,自他官迁左拾遗以来就调拨在身边的令史肖钰突然快步进来,到他身边之后便躬下身来,低声说道:“杜拾遗,源相国召见。”
尽管侍中源乾曜和黄门侍郎裴漼都是杜士仪的老熟人了,但除了他最初进门下省时见过几次,此后单独召见却少得很。当杜士仪满心疑惑地来到了源乾曜的直房时,这位侍中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也不拐弯抹角,径直沉声说道:“嗣滕王上书,言说楚国公姜皎在外言说,圣人有废后之意。我听说你和姜四郎颇有些往来,可曾听说过这风声?”
☆、327。第327章 下狱,上封
废后!
杜士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震惊过后便立时摇头说道:“相国说笑了,此等事何等重大,且不说楚国公是否会说给自己儿子听,就算说了,姜度不过是看上去放荡不羁,又不是真愚钝,又岂会轻易泄给外人知晓?”
事出突然,得到消息时,源乾曜满心不可置信,一时间竟是乱了方寸,冷不丁想到杜士仪和姜度仿佛交情不错,因而方才叫了其来询问。可被杜士仪这一说,他想到自己和姜皎也算得上是早年就是老相识,他的侄孙源光乘更是和姜皎妹婿,要说这种废后大事,姜皎就算要对人说也不该是对儿子说,怎也该最先泄露给他这个宰相知晓。
因而,他有些面色难看地跌坐了下来,沉吟良久便叹气说道:“此事是嗣滕王早朝之后上奏的圣人,圣人得知之后怒不可遏,令中书省拟旨拿问楚国公……总之如今不可轻举妄动,你也先勿要声张。”
这勿要声张四个字有多荒谬,本来还有些浑噩的杜士仪回到左拾遗直房时,突然只瞥见几个同僚窃窃私语,见他进来方才立时正襟危坐,他便醒悟到此等事根本就捂不住。
且不说中书省和门下省本就在宫城之内,即便是外皇城的那些官署,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转瞬之间也会人尽皆知。尽管他和楚国公姜皎统共也就只见过几回,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更不要说交情,可和姜度相识相交却已经好几年了,他对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还颇有几分感激。
“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这一日午后,并不当值的杜士仪离开门下省出宫,回到自己在观德坊的私宅时,才刚一入门口,刘墨便快步迎了上来,面色凝重地说道:“郎君,大约一刻钟之前,姜四郎命人来送过一封信。”
杜士仪陡然之间站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墨问道:“派的人是谁?除却送信,可还有其他话捎来?”
“那人面生得很,从前并未见过,除了信也没有其他话。那人仿佛熟门熟路,直接说有要事要见我,然后方才道明来历,把信留下了,没有逗留就立时告辞离去。”说到这里,刘墨见左右除了赤毕并无他人,这才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郎君,据说楚国公已经下狱了。现如今到处都在传言圣人废后之意,看那情形须臾就会传遍全城!”
即便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这种流言的散布速度,倘若说不是有心为之,杜士仪自然根本不相信。他点了点头后便示意刘墨跟自己到书斋来,进去之后又吩咐赤毕亲自守在门外。等到接过那一封信,他掂着那应该只有薄薄一张纸的分量,心中不禁猜测姜度会在其中写些什么。
然而,等他拆开信封拿出那一张只写着寥寥数语的信笺,他就知道自己的那些猜测全都错了。尽管字迹微微有些潦草,仿佛是写信的人在写那些字时心绪已乱,可其中一字一句却并无只字涉及姜皎泄禁中语字句,恰恰相反,这竟是一纸转让文书——姜度把自己此前所办马球赛从场地的地契,人员的所在,一直到暗中控制的博彩产业等等一应种种,全都转让给了崔俭玄!
捏着这一纸重若千钧的信,杜士仪不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等他回过神来又仔细看了看那一纸信封,这才发现里头还有一张小纸片。倾倒出来一看,他便发现上头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
“勿念!”
“郎君……”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个声音,杜士仪便抬起头来。见刘墨果是满脸担心,他便苦笑道:“没事,姜四郎并未求我什么,只是……将之前他在马球赛上投注的那些心血,都转手送给了十一郎。楚国公的事如今是捅了天,他这人看似胡闹实则精明,不会乱求人的。”
“那就好。”刘墨一时如释重负,下一刻感觉到自己这语气太过事不关己,他连忙解释道,“别说郎君和十一郎君,就是从前赵国公仍在,再加上崔府君已经官任尚书左丞,在此等事上也是爱莫能助,就算二位贵主亦是如此。事关宫闱之争,当年的上官相国便是前车之鉴。”
上官仪。
这个名字能够令刘墨一介部曲都还历历难忘,更不要说满朝文武了。就是因为代天子写了一份废后诏书,上官仪竟是满门尽墨,只剩下郑氏和上官婉儿母女二人!
一直拖到几乎宵禁方才回到家中的源乾曜得知姜度前来找过自己,迟迟不见他归来,傍晚时分方才失望离去时,年纪一大把的他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而一旁的心腹家仆觑着他脸色,又低声说道:“相国,姜四郎固然走了,可十四郎君却一直等着,连晚饭都不肯吃,一直枯坐在那儿。”
“他真是……娶了姜家的女儿就这般没有分寸,不如改姓姜算了!”
源乾曜恨铁不成钢地低喝了一声,终究不能真的放任这个侄孙真的不吃不喝与自己斗气。等他来到书斋,见原本一直在发呆的源光乘一看到自己便一下子蹿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赶到了自己身前,他一个手势屏退了身后从者,继而就恼火地喝道:“大事当前,慌什么!姜四郎年轻不懂事,你总该知道深浅。这时候圣人震怒废后流言四处传播,毁了他明君声誉,他做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捏住把柄捅到御前。你家媳妇出自姜氏不错,但此等事从来都不罪出嫁女,圣人又不是当初的天后!”
“可叔祖……”源光乘平日里受过姜皎不少照应,再加上源乾曜为相亦是姜皎举荐,他踌躇片刻便吞吞吐吐地说道,“此事太蹊跷了。且不说内兄素来谨慎,就算是再粗疏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总是心里有数!废后这等事何其要紧,他怎可能在外张扬到人尽皆知,以至于嗣滕王上奏……”
“所以我说你竟是和姜四郎一般不懂事!”源乾曜的脸色越发阴沉,一口喝住了源光乘,他方才淡淡地说道,“这等事要的不是证据,要的只是圣人是否相信!只要圣人真的认定自己只对楚国公提过此事,那么如今外头大肆传扬所谓废后,伤了圣人的圣明,那楚国公矢口否认还有什么用?当此之际,你要是上蹿下跳,只会把自己一块陷进去,你要提醒别人你娶的是姜氏女不成?你给我立刻回家,把大门关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