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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又是另外一回事!楚大侠以为然否?”
此话一出,他就陡然之间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和压力。不等对方开口承认或者否认,他的语气倏然转厉:“我之为人,你来之前应该也心中很清楚!我立身处世,从来都是只凭心中意气决心,绝不受人挟制!如若你的恩人真的冤枉,你想替他陈情,那便以真面目来说话。否则,此刻你就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决计袖手不管,我杜十九说得到做得到!”
“杜拾遗果然是一如传闻……”低低叹息了一声之后,那黑影终于放下了头上的风帽,就在床榻前单膝跪了下来,“倘若能够,我甚至敢豁出去大理寺劫狱,然则宫禁之中防卫比从前森严更甚,匹夫之勇终究不成!杜拾遗既是垂询,我也不妨说实话,我之恩人,是权怀恩嫡长子权楚珏,权楚璧的从祖兄,如今袭爵卢国公。当初我从河北一路逃亡西域,若非他从西域任官回长安途中施以援手,我早已是沙海之中的一具尸体。他受了权楚璧挑唆,因知洛阳马球赛之事,想着家门败落,便请我带着几个权家李家子弟前往洛阳参赛,看看能否重振家名。等我得知长安惊变,悄悄跟着杜拾遗一行回到长安后,却因为权家被围来不及去见他,不想王大尹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杜士仪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口中喃喃念道:“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若只是从祖兄,又与逆谋无涉,本不在流三千里之限。”
“不错,还请杜拾遗明察秋毫,还无辜人一个公道!”
见这昂藏大汉屈下另一条腿,一头磕在了地上,杜士仪连忙伸出双手把人扶了起来。可他的力气固然不小,耐不住对方力气更大,相持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收回手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今夜潜入胁迫之事暂且不论,我还有要紧的话问你,你先起来再说!”
楚沉这才缓缓起身,心情却异常复杂。他本想今日胁迫了杜士仪答应,异日若能让恩人昭雪,他这条命就是还出去也无所谓。可谁曾想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杜士仪好似认定了他的身份,而且言辞间流露出的鱼死网破之意,让他不得不有所取舍。毕竟,和他这些年见识过的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不同,年方弱冠的杜士仪一贯公正明允刚直清廉,他总不能因为报恩,真的对其以死相逼。
“你之前所言姜皎之事,从何听来?”皇城如今戒备森严,更何况是王怡坐镇的大理寺,所以,杜士仪绝不会以为这消息是大理寺打探到的。
“是傍晚时分有信使从朱雀门出来,因不少官民围堵为自家亲人讨公道,此人嚷嚷出来的。只怕一夜之间,就会传遍长安城上下!”
竟然又是和之前姜皎落马一样,相同的人言可畏这一招!可同样的招数用第二遍,还能够蒙骗天下人?
杜士仪暗自哂然,但并不敢小觑其中利害。他沉吟片刻,就又问道:“和你在马球赛上同队的那几个年轻后生,如今在何处?他们可还知道更多?”
“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事发之后惊慌失措,一度都想着逃亡,是我稳住了他们,后来托付给一个相熟的友人,先把人看了起来以防做傻事,看样子不像是和权楚璧等人一丘之貉。要知道,他们的马球打得不过尔尔,身手也只是勉强过得去,难道还指望他们去行刺圣人?”
楚沉最后一句话只是随口一说,杜士仪却是猛地悚然而惊,眼睛突然死死盯住了楚沉。尽管在黑暗之中,寻常人不会注意到这视线,但对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时仿佛有些惊讶。在这种情形下,他微微定了定神,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能耐,可若是权楚璧真的在长安站住脚跟,而后以你那位恩人作为要挟,让你这个曾经为友人一怒杀进豪门的去行刺呢?你会带着几个差强人意的年轻人去打马球,应当并不是随随便便,而是冲着魁首去的吧?”
杜士仪顺势站起身来。即便是在黑暗的屋子里,他还是隐约看见了楚沉那一瞬间勃然色变的面孔,看见了对方深深吸气,仿佛第一次想到这个推测。原本零零碎碎的线索如今终于被一颗一颗珠子地串了起来,他只觉得一切思路豁然贯通。
他所设想的这些乃是事情发展的结果之一,可情况赶不上变化,马球赛还没有打到最后的决胜负之际,王皇后却已经危若累卵,而皇帝心中必然有过废后的打算,否则也不至于所谓姜皎泄露御言的传闻一出,李隆基的反应就这么过激。于是,这边厢东都处置了一个妄谈休咎的姜皎,长安便是紧跟着谋逆作乱,倘若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的姜皎再摊上这个案子,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事关众多人的性命前程清白,我会尽力。你先回去吧,不要再如今日这般犯险。否则不是报恩,反而是陷你那恩人于险恶!”
“那一切便尽皆拜托杜拾遗了,某今时冒犯,异日一定会负荆请罪。先告退了!”
看着此人那魁梧的身躯灵活地翻窗出了屋子,尽管长夜漫漫,杜士仪却只觉得睡意全无,竟是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头顶的屋梁,一直到外间雄鸡打鸣,晨鼓响起。然而,起床更衣洗漱之后,心情复杂的他到院子里练了一趟剑,满头大汗地令人提水来沐浴时,却是又有人急匆匆地上了前来。
“郎君,门外有人以纸包石,投书进来。”
这样简陋的传递消息方式,让杜士仪很是意外。可看过那皱巴巴的纸上寥寥数字之后,他不禁蹙紧了眉头。
“日出月落,何人知汝心?”
☆、346。第346章 抗争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纵使谁看了都会陷入纠结。而当杜士仪问过之后,得知听到动静的人追出去却没发现人影的时候,登时更觉得纳闷。回房仔细研究过这张皱巴巴的字纸,确定纸张上头并未做过文章,他便点起蜡烛,将其凑上去烧了个干净,心里仔仔细细斟酌着这九个字的含义。当他思量过了有可能会给他传递讯息的人,然后用排除法将大多数的人一一排除在外之后,他的脑海中便一跃跳出了那个最可能的答案。
如果是王容,用的这种手段,证明事情来得快,别人尚不知情。既如此,这隐语所指,应该是如今最热门的人和事。月落……月落……
杜士仪陡然之间想到了姜皎的名字,一时不禁生出了一丝明悟,继而便流露出了惘然的表情。殿庭行杖,果然九死无生,更不要说姜皎以五十出头的年纪受杖,又是整整六十,撑不住死在路上也在料想之中,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
既然最重要的字眼想通了,他快步来到书斋找出了地理图册,当即便明白了剩下的意思。如果他所料不差,就是在这几日的拂晓时分,姜皎死在了汝州。须知汝州距离东都洛阳不到二百里,按照流配的行程绝不会超过七日,也就是说,姜皎在其子姜度护送于东都启程之后,最多只撑过了短短的七天!而王家毕竟行商,各地消息渠道最快,因而他得到消息应该比河南尹王怡早!
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两步,再结合昨晚楚沉的话,杜士仪屈指算了算日子,最终不得不苦笑了一声。就看王怡的信使和姜皎报丧的信使谁到京城更快,按照距离和时间来说,应该是姜家占优,怕就怕姜度事到临头报丧的时候反而犹豫。不过,他身在长安,此前该做的也已经都做了,不必白操心。现在的他,要紧的不是上书告状,而是只需要按照之前和裴宁商量的主意,对王翰崔颢韦礼交待的进度,先把自己这兢兢业业的副钦差当好!
值此长安城中上上下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际,杜士仪既然被王怡派去巡查全城安抚官民,那位河南尹又不许流言蜚语再行散布,他便切切实实亲自上阵。次日一大清早,他就先去了卢国公权家,却发现外头兵员看得严严实实,纵使他亦拦在门外。他却也不气馁,依次按照名单去了其余各家,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是门外兵卒林立。
于是,他去京兆府廨见了孟温礼之后,得到了这位京兆尹首肯,便大笔一挥写下了一篇榜文,然后立时刻印出来,一时间张贴得满城都是。榜文上的内容很简单,但凡有亲友牵涉到此次的大逆案子,求诉无门的,全都可以在榜文下投书,他将亲自与见安抚。
这下可好,相比那些在王怡的榜文下,怀着各式各样的打算投书首告的人,到杜士仪这榜文下求诉的何止多出一倍!接下来整整三四天,杜士仪除了在京兆府廨辟出的厅堂之中见了不计其数的人,还亲自走访那些被捕拿的屯营兵家中,亲切聆听那些长辈同辈的哭诉哀求,同时剩余惶惶不安的屯营兵之中,他亦是安抚调停,又请京兆府廨和长安万年两大县廨调拨粮米,如此忙了个连轴转。而王怡虽仿佛忘记了他,他却依旧日日抽出空去大理寺,即便换了人看守的大理寺官署他再也没能踏进一步,可他却再不曾像第一次那般大发雷霆,不见就走,仿佛气性全都消了一般。
只不过杜士仪再拼命,也不至于和王怡似的没日没夜审案,每天晚上都有夜禁,他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自然早早上床就寝养精蓄锐,预备来日再不厌其烦地对人说律例讲人情耐心听取各种诉求……几日下来,当他喉咙几近于嘶哑,面上也充满了疲惫,长安城中本来躁动不安的人心,在王怡的不懈抓人,他的不懈安抚下,勉强终于摁下去了几分时,他精心炮制的奏疏,以及写给朝中几位要紧高官和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的私信,也从长安启程送去了洛阳。
这一日一大早,闭门审理不见任何官员的王怡,终于第一次打开了大理寺的门,却是主动命人把长安城内留守的各大官员全都请了来。其中京兆尹孟温礼和万年令韦拯,长安令以及留守的尚书省各部郎中员外郎等郎官,也全都一一请了来。自然,这其中少不了作为他随员从洛阳赶到长安,却几乎没见过他两面,没说过几句话的杜士仪。
尽管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里密布血丝,但王怡的精神却显得很好。等人全都来齐了。他便指着书案上那一大摞高高的案卷,痛心疾首地说道:“长安神州重地,京畿之重,却有宵小谋逆,所涉之广令人触目惊心!圣人践祚以来,宽仁驭下,官民上下无不得益,可此番却有那许多人附逆,不但辜负圣恩,而且更是丧心病狂!本府自从到了长安之后,旦夕审理,殚精竭虑,如今终于把一应人等的罪状供词全都整理了出来,整整一百八十三人!除了在长安的这些人,尚且牵连到东都洛阳的一些人,本府已经具折禀告陛下。”
今日云集于此的官员全都知道王怡左一个右一个一直在抓人,那些收监的屯营兵就没有一个放出来不说,接下来还一直在陆陆续续往里头抓人,据传言说,这大理寺的监牢都已经被填满了——毕竟大理寺复核天下刑案,纵使偶尔也有案子需要押解犯人进京来重审,但那是极个别情况,哪里像这一次那般数目庞大?
因而,听到这个数字,京兆尹孟温礼立时又惊又怒:“王大尹莫非打算把这一百余人全都当成谋逆罪论处?”
“事情原本如此,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莫非王大尹是不曾读过永徽律疏不成?一个谋逆之罪,要牵连家中多少亲族,你这是想长安城中十室九空不成?”
“孟大尹何必危言耸听!谋逆大罪,倘若不能杀一儆百,今天固然死了个权楚璧,今后还会有张楚璧,王楚璧!”
眼见得孟温礼和王怡这一对京兆尹和河南尹竟是争了个针尖对麦芒,其他人颇有一种插不进嘴的感觉。可当王怡振振有词地将杀一儆百挂在了嘴边时,杜士仪终于瞅准了空子,突如其来地出言说道:“王大尹既然说是杀一儆百,那便显而易见,这谋逆之罪,有一和百的分别。倘若首恶和胁从全都是一个处置,那正如孟公之前所言,长安城中十室九空!谋逆者,除却父子皆斩之外,妻女祖孙兄弟姊妹全数没官,伯叔父以及兄弟之子流三千里,照此办理,长安城中要少多少户人家,王大尹应该算得出来,而这些人家的姻亲友人,又是多少家?”
见王怡面色阴沉不说话,杜士仪便又提高了声音:“圣人令王大尹从洛阳疾赶到长安,是为了安抚官民,案子已经出了,不过善后而已。倘若由此被人误解圣人之意是整肃长安城上下官民,莫非王大尹就承担得起这个职责?”
“你……”王怡之前就领教过杜士仪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