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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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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俭玄听得大皱眉头,旋即不耐烦地说道:“七叔没事情说这种朝廷大事干什么?你又不是政事堂那些相公,我也还没入仕呢!”
  “哈哈,大概是白天在公堂之上这些消息看多了,一时忘了这不是和属僚在一块。”
  崔韪之自失地拍了拍脑袋,继而只字不提刚刚的话题。及至天色渐晚,他便笑呵呵地留了崔俭玄住在从前的那间客房,却又善解人意地让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在外间一个小院相对的两间厢房。等到婢女们把一双儿女也带了下去,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揉了揉眉心。
  王夫人屏退了婢女,旋即不解地问道:“七郎适才为何要提到朝廷大事?”
  “十一郎就是这性子……如今看来应是我想错了。”
  崔韪之叹了一口气,随即轻声说道,“崔氏从祖上传承至今,最是枝繁叶茂的,共有十支,清河崔六支,博陵崔四支。我和十一郎的父亲是同一个祖父,同属许州鄢陵这一房,到如今十一郎这一代,已经是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每一代虽有族长,但执掌族中真正大权的,却另有人在。先父那一代,是十一郎的祖父执牛耳,我这一代,本该是十一郎的大伯泰之为本房之首,可十一郎的父亲在诛韦氏的时候异军突起,奈何后继乏力,爵位虽高至国公,终究比不得四兄泰之稳稳当当一直在中枢。现如今到了十一郎这一辈,若能及早知道这一代本房全力栽培的人是谁,对于二十五郎来说,将来便能少走许多弯路。”
  见王夫人眼睛一亮,崔韪之便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不用着急,相比从前一度到了存亡关头,如今天下太平,我不求二十五郎将来能执掌本房,只求他仕途稳当,子孙满堂就行了。更何况事情本就不是一定的,六兄谔之,不就是差点越过了四兄?对了,十一郎在东都时,世家子弟无不绕道走,却能和杜十九郎相善,足可见这杜十九郎有些不同。我观其人恐非池中之物,你可知道,崔圆刚刚报了我一件事?”

  ☆、43。第43章 夜半魅影

  尽管这会儿的雪又下大了,天空中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夹杂在寒风中往人脖子里钻,但杜十三娘仍然不想进自己的屋子去。这是在县廨的官舍,不是在自家那虽小却温暖的草屋,她刚刚在兄长的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此刻却不得不移步回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这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就头也不回地低头进了屋子。门前那厚厚的棉帘子已经放了下来,她搓着刚刚被寒风吹冷的手,呆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竹影,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了樊川好不好?”
  “娘子!”竹影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娘子怎会有这念头!”
  “没什么!”杜十三娘连忙摇了摇头,可想想这些聚少离多的日子,尽管她在兄长面前一直嘴上逞强,可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难受,快步进了里屋后,随即就呆呆地抱膝坐在了矮矮的卧床上。每一次见杜士仪,她总觉得兄长仿佛有些不同,哪怕知道那是好事,她却不免有几分患得患失,仿佛一眨眼间,兄长就已经成长得她都不认识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对着满面担忧的竹影轻声说道,“没事,我只是胡乱说说,你可千万别对阿兄提。”
  而同样闭门坐在卧床上的杜士仪,此刻却解开了面前的皮囊,拿出了那一对磨得光润圆滑的铜胆。尽管他对于崔韪之有意透露的那个消息很有些思量,但他更知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那位青史留名的名相姚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还隔着无数座大山,去考虑人家是不是处在危机之中,对于他并没有任何意义。他轻轻地转动着那一对沉甸甸的铜胆,可不一会儿,手腕就已经油酸又痛,只能搁在膝盖上暂且休息。可不一会儿,他又毫不气馁地开始琢磨其中诀窍,不一会儿便忘记了时间,直到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杜十三娘还带着竹影,但他却婉拒了崔家的婢女服侍,毕竟,他在卢氏草堂也是自己打理起居。记得自己此前说过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可想想兴许是崔俭玄那个多事的家伙,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到门前。然而,他才预备去拨门闩,旋即赫然发现外头****了一把利刃轻轻地拨着门闩,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他本想高声叫人,可转念一想,当即一手按在了门闩上,又低喝了一声。
  “谁?”
  这一声喝再加上门闩被按住的结果便是利刃拨动再无效果,而他这一声低喝,更是仿佛吓住了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方才传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杜郎君,某是吴九……深夜不告而至,而且图谋擅入,确实是大罪一件,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还请杜郎君拨冗赐见,某感恩戴德!”
  得知这鬼鬼祟祟摸到县令官舍的人竟然是吴九,杜士仪不禁惊叹于这家伙的胆大,但随即就醒悟到不是有人帮忙穿针引线,就是有人故意纵容,否则摸进县令内宅被抓到的后果,绝不是吴九承担得起的。尽管心下愠怒,但他最终还是捏紧了右手中那对尚未放下的那对铜胆,继而用左手开了房门。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一进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杜郎君,某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千万指点一条活路!”
  见其连磕了三个头,还来不及关门的杜士仪顿时皱了皱眉,随即便掩了门,只把门闩轻轻搭上了。低头盯着吴九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淡淡地说道:“不要跪在门口了,进来说话!”
  官舍的客房都是两间,外间起居,内间是寝室,一应布置并不奢华。不过一床一坐榻,一几一架而已。此时此刻,爬起身的吴九进了内室,见杜十九在那坐榻上盘膝坐了,他连忙快步上前,又屈膝跪了下来。然而,这一次他还来不及说出那些求恳之词,就只听杜士仪开了口。
  “说吧,你此前究竟砸进去了多少钱?”
  吴九听到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这才一下子脸色刷白。想想这位年纪不大的杜郎君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可最终总能事半功倍,他咬了咬牙便一五一十地说道:“九月原本全都出手了,那会儿市面上肉价都还居于高位,所以大伙几个,平均每人净赚了一万钱。别人见好就收了,可某瞧着实在是钱好赚,晒干的飞蝗还剩下许多用不完,便连本带利,又问别人赊借了五万钱,收了五百口小豚租了田舍养着……结果如今年关将近,都砸在了手里。若是还不能想到办法,某就只能卖儿鬻女,甚至于自己卖为奴婢去抵债了。”
  见这大男人说着便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涕泪交加,尽管觉得他贪得无厌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但杜士仪还是皱眉问道:“举息多少?”
  “这个……”吴九没想到杜士仪一个世家子弟,竟然会看穿自己借了高利贷,迟疑好一会儿,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月息……二十分,已经借了四个月。”
  二十分利?也就是一个月百分之二十?四五个月便翻倍?这种高利贷,这家伙也敢下得去手!
  吴九窥见杜士仪仿佛一瞬间面色铁青,慌忙又解释道:“是借的公廨本钱,今年的公廨本钱一百五十万,明公放出去与本县大户徐家,某从徐家直接借的,绝非利滚利。否则倘若再从别人那儿转手,三十分四十分的月息都说不好。”
  尽管杜士仪知道吴九是借了高利贷,但所谓公廨本钱是什么意思,他却不甚分明,当即眉头一挑道:“何谓公廨本钱?”
  “就是……就是官府拿出的本钱放与大户,令人每月交来息钱,以供公私杂用。就比如这登封县廨上下官吏的吃用开销,就是从这上头来的。”吴九也顾不得解释这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吞了口唾沫便又添了一句,“登封的规矩是,倘若放公廨本钱四十万,那么年纳息钱四十万,举息在月利十分上下……”
  对于这样名目的官府高利贷,杜士仪不禁眉头大皱。然而,他更知道这种积弊不是自己能管的,只能低垂下了眼睑,随即淡淡地问道:“如今你应该是连本金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息钱了吧?”
  “杜郎君神目如电。”吴九本能地恭维了一句,可见杜士仪面色冷冷的,他又缩了缩脑袋,可怜巴巴地说道,“上个月的息钱就已经拿不出来了,某豁出老脸去徐家死活求恳,最终方才得以度过了这道难关。可谁曾想这个月不知怎的,屠夫都不宰肉不收肉了,肉价行情更低,某已经走投无路……只求杜郎君发发慈悲,救我全家人一命!”
  见吴九说着又开始磕头如捣蒜,杜士仪不禁低声斥道:“给我止住!若你只是积压了东西卖不出去,我倒不是没有办法。可你眼下立时三刻等着还钱,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你刚刚说卖儿鬻女,总不成你借这公廨本钱的时候,押的是自己的儿女?”
  吴九瞥了杜士仪一眼,见其神色倏然转冷,他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自然不是,某押出去的是家传的一百亩永业田,还有当时栏中所有小豚,以及某自个儿……可某家中还有老母兄弟,要是真的这些田没有了,他们必然不依。老母素来偏向某两个弟弟,到时候翻脸上公堂也是某受责。所以小儿和小女迫于无奈,才打算卖身为奴婢偿清……”
  “不用说了!”
  杜士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家伙的话,见其立时把嘴闭得紧紧的,但两只手死死抠着地上的青砖,满脸的祈求之色,他顿时眯起了眼睛。
  县廨这些滑胥差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此前他便是凭着崔韪之的吩咐,以言动之,以利诱之,最后又亲身尝试,这才最终激起了一定的声势,得以成功。如今要帮吴九却也不是不行,毕竟他和杜十三娘身在异乡,根基浅身家薄,异日要回去,总不能光靠腹中诗书,还得有人有钱,但首先得杜绝吴九他日怀有异心的隐患!
  沉吟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你今夜既然偷偷潜了进来,自然是有人帮你。你想过没有,就算此刻如愿以偿见到了我,日后你在县廨还呆的下去?”
  吴九这些天来四处求告,已经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最初指点他们这么一条财路的杜士仪身上。此刻听到这话,原本他还庆幸素来难说话的崔圆今天破例帮了自己如此大忙,这会儿顿时面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杜士仪一眼,一时竟是瘫坐在地,浑浑噩噩地说道:“那如何是好?若是没有县廨这倚仗,徐家的人非活拆了某不可……”
  “此事我可以帮忙。”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几个字之后,见吴九满面狂喜,杜士仪这才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却不是没有代价的。你不是说过要卖儿鬻女,甚至自卖自身为奴婢?借券转了给我,我会替你解决,但你需得把你自己,还有你养的那些猪抵了给我,。”
  吴九死死盯着杜士仪的眼睛,确定这丝毫不像是开玩笑,他不禁心中犹豫不决。然而,想到自己家已经被人盯住了,除非他肯丢下妻子儿女逃跑,否则这一关怎么也捱不过去,他不得不下决心。更何况,如今连本带利欠了十万钱,那五百口猪已经都积压在了手上出不去,他就是把自家四口人一块囫囵都卖了也换不得这许多!而杜士仪的性子他稍稍摸着几分,应不是那种恶主。狠狠捏着拳头的他犹疑再三,最终重重磕了一个头。
  “就依郎君此意!”

  ☆、44。第44章 盛气凌人

  一大清早,一辆牛车便停在县廨官舍的后门口。眼看御者已经头也不抬地垂手下车退到了一旁侍立,杜十三娘竭力忍着心头的恋恋不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了心情:“阿兄,如今这天气一日日凉了,山中更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多添衣裳。”
  杜士仪一如从前伸出手去想要摩挲杜十三娘的头,见其面带微嗔地挪开脑袋,他立时明白小丫头是不希望自己将其当成小孩子那般看待,当即便伸手在她的肩膀上压了压:“放心,我不是从前那禁不得风吹雨打的身体。倒是你,崔明府和夫人既然说雪天山中住着不便,你就在这儿安心住几日,待到雪过天晴了再说。”他说着便弯下腰凑近了杜十三娘的耳朵,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吩咐道,“别忘了我早上吩咐你的话,我回了草堂便要用心读书,其他交给你了!”
  “阿兄放心!”
  尽管杜十三娘年纪幼小,但从前在樊川时,杜士仪一心读书,一有空便跟着几个杜氏长辈的参加各种豪门饮宴吟诗作赋,家中事务最初是她的乳母秋娘打理,可等到她八岁上下乳母辞了出去,她便开始逐渐留心,待到十岁上头,除却必得长辈们出面的,家中其余杂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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