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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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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鸿微微踌躇,随即便摇了摇头道:“如今已经天色不早,再去搅扰别家未免不便。我记得南市西劝善坊东北隅,有旅舍颇为清幽,就在那投宿一晚,明日再去礼部。如此一来,宵禁前便可进坊门,不虞犯了夜禁。”
  那军官也不过提一句,卢鸿既然有主意,他便不再坚持。他领着众人从右门道进了城,招来一个军士令牵来马,随即便上马在前头作为先导。
  建春门大街乃是贯穿洛阳东西的大街,南北宽七十五步,两边绿树成荫,中央御道供天子车驾出行,两旁则是车马所行的驰道,再两侧便是百姓行路的步道。如今天色已晚,杜士仪但只见街头行人车马寥寥,多半都是行色匆匆,显然也都想赶在夜禁之前回家。可巧的是,当那军官把他们送到劝善坊坊门处时,就只听暮色之中传来了一声鼓响。随着这一声,就只听更多的鼓声一块加入了进来,显见是各条大街鼓楼上的闭门鼓全都同时敲响。
  与坊中武侯明言卢鸿乃是天子下诏所征的贤士,那军官便立时告辞离去,杜士仪询问名讳时他本不肯留,只道是顺手之劳,禁不住再三追问,这才笑言是左领军卫队正康庭兰。杜士仪想到崔韪之所赠那些登封土产,当即灵机一动,却是包了一些酸枣让其带了回去,果然让那康庭兰喜笑颜开。
  这一阵小小的插曲过后,坊门已经完全关闭,天色亦是渐黑,尽管那坊中武侯不像康庭兰一般听过卢鸿大名,却仍是极其恭敬,送到旅舍门口后再三嘱咐了店主,这才反身离去。和此前那军官一样,卢望之一样是赠了一小袋酸枣,物虽贱,但那武侯笑着行礼谢过,离开之际便扔了一个在嘴里嚼了起来。
  登封到洛阳的官道不过二百余里,这一路走了四日,一行人一路并未投宿驿站,在村庄和偃师旅舍住了三晚,如今终于到了这洛阳城,用过晚饭后自然各自早早回房歇息。然而,杜士仪回屋方才刚刚坐下,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郎君,郎君。”
  这外头的声音有些陌生,因而杜士仪迟疑片刻,这才来到门后问道:“谁?”
  “是某,崔丙。”
  拨开门闩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杜士仪便看到外头站着的赫然是一个崔氏家仆。那崔丙行礼过后,便满脸难色地开口说道:“杜郎君,外头有人送了帖子进来,道是得知赫赫有名的嵩山隐士卢公奉了天子征书抵达洛阳,最是仰慕卢公这样的高洁雅士,因而派人来请卢公赴宴。”
  杜士仪闻言大讶,皱眉问道:“我等才刚刚安顿下来,谁人消息竟然这么灵通!”
  “是同住在劝善坊的昭成太后之弟,毕国公窦希瓘。看情形,应是卢公进劝善坊的时候被人窥见,于是往报了那位毕国公。”
  窦希瓘这个名字乍一入耳,杜士仪只觉眼前一瞬间浮现出了一个身材魁梧腰围肥硕的半百老者,富丽堂皇的大堂中,除了金碧辉煌的陈设,就是无数被珠玉锦绣包裹着的姬人侍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一派奢靡气象。情知从前的杜士仪曾经出入过窦家,没少见过这位毕国公,他微一沉吟,伸手接过了那崔氏家仆送上来的泥金帖子,展开一看,见落款写着龙飞凤舞的窦希瓘三个字,他便合上了帖子,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吧,我去和大师兄商量商量。”
  卢望之的客房中,卢望之接过帖子只扫了一眼,便随手往旁边高几上一撂,似笑非笑地说道:“卢师一路车马劳顿,恐怕打不起精神来,不用去惊动他了。小师弟,咱们哥俩去见识见识,看看洛阳城中的豪门贵第究竟是何光景!”
  杜士仪很清楚,卢望之素来是疏懒人,平时对这种场合绝对是没有兴致的。此时此刻见其眼眸中闪烁着说不出是兴致还是别的光芒,他免不了生出了深深的担忧,一时脱口而出道:“大师兄也是一路车马疲惫,不如就我一个人去吧!”
  “哦?”卢望之瞪大眼睛看着杜士仪,突然笑了起来。他大步走到杜士仪身侧,伸出手来重重压了压那肩膀,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既如此,那可就全都拜托小师弟了,赶明儿你可千万别在十一郎面前说我不够义气,让你一个人上刀山下火海……呵,真的是困了!”
  眼看着卢望之打了个呵欠,继而大大伸了个懒腰,竟是径直到床边上往后一倒,整个人就这么仰天躺了下去,杜士仪一时目瞪口呆。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猛然醒悟到,卢望之根本就不是真心打算去凑这热闹,不过是以此让他动念担心,于是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面对这不哼不哈却最会算计的大师兄,他忍不住拍了拍额头,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
  这世上最怕麻烦的,恐怕便是大师兄了,他居然还担心人家去主动惹麻烦!

  ☆、54。第54章 窦宅夜宴下马威

  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
  这是形容日暮闭门鼓响过之后,京城街头再无行人的景象。然而,如今尽管也是夜禁时分,但洛阳劝善坊中并不是真的一片安静,横竖交错的十字街上,常有装饰奢靡的牛车马车乃至于鲜衣怒马的各色人等行过。坊中巡行的坊正吏员以及武侯们,对此情形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当出现某些陌生的面孔时,方才会上前盘问拦截。
  作为生面孔的杜士仪,便领受到了盘查的待遇。然而,他骑着高头大马,马旁随侍的昆仑奴田陌手持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灯,又有毕国公窦希瓘的那张泥金帖子,拦马盘查的武侯只略看了一眼便客客气气地放了行,甚至还热心指路道:“毕国公窦宅便在西北隅,郎君但请顺着这条十字街径直往西就是。”
  谢过指点继续策马西行,等到了毕国公窦宅的时候,杜士仪便只见门前已经有好些车马出入,和他这般骑马而行只带一二随从的也并不少见,马上众人多是衣着绫罗绸缎,行走之间广袖飘香,认识的人还三三两两打着招呼。显然,这毕国公窦宅的夜宴,早就不是第一天了。他有意放慢马速,直到门前宾客稀稀落落的时候,这才徐徐靠近,果然便有一个仆从拦住了马头。
  他打量了杜士仪一眼,见着实面生,便客客气气地问道:“这位小郎君可有柬帖?”
  杜士仪下了马,又示意田陌上前呈上那张泥金帖子,见其人接过一扫,面上便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便知道这门上仆从必是识字的,当即颔首笑道:“窦公具帖相邀,本不应辞,奈何卢师年事已高,一路车马劳顿,甫一至旅舍便连饭都没用就歇下了。不得已,我只能代师而来,并面谢窦公厚意。”
  那仆从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恭敬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嵩山卢公弟子。某这便回禀主人翁,请教小郎君名讳。”
  “京兆杜陵杜十九。”
  “请杜小郎君稍候片刻!”
  眼看那仆从转身一溜小跑进了门内,杜士仪便吩咐田陌牵马到一边墙下,自己则是若有所思地抬头端详着这座毕国公窦宅。只见门楼三间俱是漆了朱漆,兽面铜环,顶端高悬四盏琉璃灯,照亮了门前大片街道。门内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阵悦耳的丝竹管弦声,时不时还夹杂着乐人的歌唱。此刻大概时辰已晚,已经鲜少再有抵达的宾客,门上的其他仆从也都懈怠了下来,隐隐还有议论的话语声。
  “圣人下诏,禁各州县用恶钱,咱们窦家可会有影响?”
  “有什么关联,朝廷三令五申,下头该铸钱的还不是照铸?主人翁可是圣人的舅舅,须知去岁幽国公殁了,如今还不是主人翁最得礼遇!”
  “没错,去岁幽国公过世,圣人便是亲临举哀,更辍朝三日。眼下主人翁宴客,谁人不是趋之若鹜?”
  听到这些只是稍稍压低了些,有些肆无忌惮的议论声,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坐骑的鬃毛。不多时,他便只听田陌开口说道:“郎君,有人来了。”
  杜士仪抬头一看,就只见起头那持了柬帖进去的仆从复又匆匆而出,到了面前时笑容可掬地躬身说道:“杜小郎君,我家主人翁有请,敬请随这位入内。”
  那仆从带来的人显见地位更高,一招手就吩咐将马匹带去马厩,这才若无其事地任凭杜士仪带着田陌跟在自己身后。
  毕国公窦宅占据了整个劝善坊西北隅的将近三分之二,也就是说,几乎相当于整个劝善坊的六分之一。尽管和高宗时章怀太子李贤尽得一坊之地造雍王第,以及中宗时长宁公主一宅跨两坊,这规制算不得最奢侈,但自太平公主事败赐死之后,当今天子对外一直倡导节俭朴素,更何况窦希瓘在长安另有正宅,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在洛阳已经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豪宅了。
  此时此刻,杜士仪跟随那仆从进了门楼,绕过中间一座小巧的四角攒尖亭之后,迎面又是一道门。直到再次过了这道门,面前方才豁然开朗。
  只见宽敞的院子足有十余丈方圆,最前方赫然是一座坐落在离地四五尺许高石基上,通体红白两色,屋檐上饰有一对上翘鸱尾,面宽极阔的轩敞前堂。前堂北东西三面砌墙,前方正南面却没有任何遮蔽,仿佛一座大看台。
  从他此刻的方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两侧几十张食案当中的空地上,正有一个胡装舞姬在跳着胡旋舞,几个乐师立在一旁,丝竹管弦声中夹杂着喝彩,竟是喧哗而热闹。他正惊叹于在如今这乍暖还寒的日子,竟然能这样开宴,而领他进来的仆从却突然站住了,随即有些尴尬地笑道:“杜小郎君,这儿某可不能随意擅入,您且前行就是。”
  见那仆从深深行礼之后,继而一溜烟跑得飞快,杜士仪扭头再一看大堂中载歌载舞无数人拍手叫好的景象,而堂下那些垂手侍立的从者,竟仿佛都未看见自己一般,他不禁心中咯噔一下。尽管他此前通报时,就已经给卢鸿寻了一个借口,可对于窦希瓘这种尸位素餐的达官显贵而言,说不定早已在宾客面前大肆宣扬炫耀过今夜请了大名鼎鼎的隐士卢鸿,恐怕听闻实情之后只会觉得下了面子,眼下应是故意晾着他,来一个下马威!
  他一沉吟便暂且避到了那轩敞院子中的一棵树下,不过伫立片刻,突然就只听堂上传来了一阵喧哗。起初有些纷乱不分明,渐渐堂上寂静,便只余下一个狂傲的声音:“一直听说毕国公府上乐舞无双,如今看来,舞倒是还尚可,只可惜这乐却乏善可陈!走到哪儿,都是这么些陈词滥调的曲子,听了却叫人大不耐烦!”
  此时此刻,杜士仪就只见堂上那胡旋舞显然已经告一段落,由于这突兀的指摘之词,那舞姬显然不知道是该告退还是该留着,站在那儿竟分外无措,而后头几个乐师则更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吭一声。然而,堂上的主人和其他宾客仿佛都被这狂言噎住了,那发话的青年却丝毫没有就此罢休之意,反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大声打了个呵欠。
  “毕国公,我白天公务繁忙,如今夜色已深,恐怕不得不告辞了!”
  还不等那青年施施然往堂外行来,主位上的窦希瓘终于怒喝一声道:“来人,把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赶出去!”
  顷刻之间,那些乐师刚刚还在堂上为宾客奉献技艺,此刻却狼狈不堪地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奴给拽了出来。当打头那个怀抱琵琶的中年乐师满脸绝望地拼命踢动着双腿,从自己身边被人拖了过去的时候,杜士仪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随即便心中一动。几乎没有细加考虑,他就上前拦阻道:“各位可否暂缓片刻?还有,这琵琶暂且借我一用!”
  那几个家奴才一愣,就只见杜士仪已经抱着从那乐师手中取来的琵琶扬长上了台阶径直踏入前堂,一时不禁都面面相觑。一个家奴更是皱眉问道:“此人是谁?”
  众人之中身材最壮硕的另一个家奴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杜士仪留在外头的昆仑奴田陌,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门上既然能放进来,兴许是来迟的宾客,且看看他是谁,究竟打算如何!”
  一踏入前堂,杜士仪就只觉得刚刚外头的夜间寒气一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尽管主位上那身材宽肥的毕国公窦希瓘也好,四座宾客也罢,见自己乍然入内,有的惊诧有的狐疑,一时表情不一,他却从容自若地抱着琵琶又徐徐上前了两步,这才含笑说道:“今夜是窦公欢宴的喜庆日子,若因为并无新乐怪罪了乐师,岂不是扫兴?某虽不才,有新乐一曲,敬献窦公足下。”
  窦希瓘刚刚得人通报,哪里会不曾看见驻足堂外的杜士仪。然而,他恼恨卢鸿竟敢接了帖子却不来,害得他在众人面前下了面子,因而有心给杜士仪一个下马威,刚刚索性置若罔闻。可相形之下,那出言讥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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