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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都成了,玉奴还不想走,他不禁有些头疼,踌躇片刻便把脸一板道:“你从前不是最惦记你阿爷的,难道这一番出来,便把孝道忘了?”
“没有,我没忘!我不舍得阿爷,可我……也不舍得师傅师娘……”
玉奴一时泫然欲涕。而杜士仪见杨玄珪登时手忙脚乱,显然不怎么知道应付小丫头的眼泪,他便授意王容上了前去,眼见她拉着小家伙到旁边软言劝慰,又从怀中取了手帕给她慢慢擦拭,他便笑道:“玉奴真性情,还请杨兄不要怪她。不过,如今这天气天寒地冻,也并不适合启程赴蜀中,还是等三月开春之后再送她走吧。玉奴,别哭了,你是杨家人,自然该住在你二叔家,我和你师娘如果想你,自然会让宝儿去接你来。”
“真的……真的让宝儿师兄来接我?”玉奴本来还在抽噎,可听到这话立刻结结巴巴问了一声,得到了杜士仪点头的肯定答复之后,她立刻破涕为笑,旋即便规规矩矩退到杨玄珪身后再不出声了。
眼见得最麻烦的侄女终于安分了,杨玄珪松了一口大气,当接下来杜士仪让婢女又捧了一个匣子上来,说是提前送给玉奴的年礼,他推辞一番收下了,又盘桓一阵子就告辞离开。可等到一路回到家里,他打开了那个匣子,见里头赫然是全套笔墨纸砚,其中那一方端砚即便放在千宝阁,也是价值超过千贯的珍品,这一下子不禁为之吸了一口气。
眼见玉奴欢呼一声抱在怀里一溜烟就回房了,他忍不住呆了片刻,方才命人召来了此次从蜀中一同回来的儿子杨銛。
“七郎,你在成都和杜十九郎打过那么多次交道,你觉得他待玉奴真的只是视若弟子?”
这一路回来,杨銛也不知道被父亲问过多少次关于杜士仪的事,此刻听父亲竟然这么问,他不禁先是大讶,旋即苦苦思索了一阵子,最终小声说道:“说来阿爷兴许不信,我倒是觉得,不止是视若弟子,而是视若女儿……反正他在成都时手段果决狠辣,却对玉奴颇多容忍,甚至可说是百依百顺。玉奴往来其门下学琵琶,这在成都官场也是有名的,听说,伯父能够得到雅州司马之职,也是因为杜十九郎举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对玉奴,实在是太好了些……算了,不想这么多。你看着点玉瑶,她太不安分,别让她带着玉奴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开元十五年底的这次吏部冬选,年初方才兼拜吏部尚书的宋璟并没有真正掌管铨选事务。事实上,自从开元初以来,吏部尚书就更多的只是代表品级,具体的铨选事宜,都是由吏部侍郎掌管。这一年知选事的吏部侍郎齐澣,便是从知制诰的中书舍人一步步进入枢要,深得天子信赖,而对于别人的请托,他也很擅长根据所请之难易,请托之人是纯粹私心还是出于爱才,如此来进行取舍,做到大体上的公允。
因而,王昌龄在进士及第吏部关试之后不到一年授秘书省校书郎,王缙因制举及第授集贤殿正字,杜黯之出为湖州乌程尉,而卢聪因苏州刺史袁盛的举荐拜吴县尉,这一些人事变动在浩若烟海的铨选之中,显得并不十分起眼。
可在有心人如王毛仲看来,这却简直是结党营私的典型。姜皎已死,内外文武虽则有宋璟这样居开府仪同三司这般文散官顶阶的,可天子只是敬重,而无亲近,他却但凡饮宴必列席,不出席便天子不欢,这种煊赫已经保持了多年,足以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进一步。
因而,这一日他从北衙官廨回到了自己家中,看到长子王守贞来到自己面前行礼问安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就冷冷撂下了一句话:“你这个鸿胪寺少卿是不是当得很快活?”
当年的事情,一晃已经过了将近八年,王守贞虽衔恨杜士仪,可他又不像柳惜明那样一度被放逐到了衡州那种山高路陡的地方,官位又随着父亲的声势烜赫而节节高,因此自然不会和柳惜明那样狗急跳墙。尽管他这个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只不过是只当官不任事,可他作为王毛仲的长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勋官和阶官,竟已经赫然距离三品只有一步之遥。再加上当年挨的父亲那顿鞭子实在是刻骨铭心,他几乎是刻意把杜士仪这个名字给抛在脑后。
此时此刻面对父亲的诘问,他不禁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阿爷,近来我任事还勤勉……”
“每天去点个卯,然后就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这也叫做勤勉?”王毛仲怒不可遏地反问了一句,见王守贞立时低头不敢吭声了,他不禁恨铁不成钢,一怒之下摔了手中的琉璃盏,“你若是有一分一毫的出息,也不用我这个当父亲的这般操心!”
王守贞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大是不以为然。就在这时候,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王郎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见一个盛装妇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婢女们簇拥了进来,王守贞连忙退避两步低头行礼,叫了一声二娘。来人正是王毛仲后来赐婚的妻子霍国夫人李氏,小腹高高隆起的她笑吟吟地冲着王守贞微微颔首,随即便来到王毛仲身侧,含笑说道:“大郎如今正当而立之年,王郎也该把他当成大人看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让阿姊看见,岂不是心疼?”
尽管李氏早已不是刚刚嫁给自己时那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年纪,比不上那些婢妾楚楚可人,但毕竟有着宗室的高贵身份,较之元配的出身教养高上不止一筹,王毛仲对其大多数时候都和颜悦色,更何况如今李氏再次身怀六甲,转眼就要临盆。可这一次,他破天荒没有给这并嫡的妻子一点面子,冷冷斥道:“我当父亲的训斥儿子,不用你插嘴!既然身子重了,就应该好好保养,来人,搀扶二夫人去休息!”
虽遭如此冷遇,但李氏只是微微色变便若无其事,告罪一声便复又去了。而等到她一走,王毛仲便看着王守贞道:“当年我怒而鞭笞你,是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在京畿这种最敏感的地方擅自动用羽林卫士,对付的又是杜士仪这种世家子弟,而不是寻常寒素!可你应该知道,这种生死大仇,本就不是轻易能了结的,柳氏子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中清楚!”
当初王守贞听说柳惜明被赐死那小道消息的时候,还曾经震动过,但柳婕妤在后宫宠眷拍马难及武惠妃,柳齐物又早已仕途受挫,及不上父亲王毛仲的圣眷正隆,他渐渐也就淡忘了,甚至在杜士仪被赐婚了王元宝之女的时候还暗地里幸灾乐祸嘲笑过好一通。如今再被父亲提起旧事,他登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杜士仪这个敌人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给我想想该如何收场!”
“阿爷的意思是……”
“总而言之,别给我想那种愚蠢的手段!想到了就告诉我,不要贸贸然出手。动手之前有的是余地,而动手之后,那就是鱼死网破了!”
见王守贞满脸兴奋地告退出去,王毛仲不禁心中异常纠结。倘若不是之前以为杜士仪出为外官,谅也折腾不出什么,他怎么会白白浪费了之前那三年?他这长子,怎么看也不是能够顶用的。只希望此次借着杜士仪来磨一磨王守贞的胆色谋略,否则,就只能放弃这个不中用的长子了!
☆、531。第531章 君前荐宇文,花萼楼前舞
尽管开元十五年末,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的战殁一度引来了轩然大波。但随着新任河西陇右节度使萧嵩的上任,举荐了张守珪为瓜州刺史,而后又以反间计诱使吐蕃赞普杀了吐蕃大将悉诺逻,一度笼罩着大战阴云的河西陇右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而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再次击败吐蕃,由此让吐蕃的进攻势头为之稍稍遏制了下来,朝中上下无不长舒一口气。
因此,开元十六年的这个年,李隆基过得总算还舒心。唯一牵肠挂肚的,便是河东河北那四五十个州因为这两年的水灾旱灾,至今未曾平复过来。
虽然杜士仪奏请设立的茶引司在江南淮南都有声有色,年末解送了相当可观的钱粮,可因为水灾的缘故,运河水路竟是一度出现了拥塞的迹象,这也令他大为恼怒,对户部尚书王晙发了好一阵脾气后,方才醒悟到这位更擅长的是打仗,户部尚书不过是兼着一个名头。更重要的是,宇文融去职之后,他就没有任命过新的户部侍郎统筹,户部各司赫然是各自为政!
也正因为如此,上元节这一天,驾幸集贤殿的他面对全天下最负盛名的文人雅士云集,各自作诗著文颂圣的时候,他也提不起多少精神,意兴阑珊地敷衍了一阵子便起驾离开。他也没兴致到武惠妃那儿去坐坐,思来想去便索性转去了梨园。本打算叫上公孙大娘演一曲最新排练的剑舞,谁知道李龟年竟是诚惶诚恐地上前禀明,公孙大娘到玉真观去了。
“玉真观?公孙什么时候竟是和元元走得这么近?”
心中纳闷,李隆基思来想去,突然来了兴致决定出宫去两个嫡亲妹妹那儿走走。尽管天子出宫事关重大,群臣若是得知也必定会劝谏连连,传扬出去甚至还会被人诟病,但高力士杨思勖二人苦劝不成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帮天子遮掩。
当这一行人到了辅兴坊玉真观前下马时,杨思勖亲自到门上通报了一声,不消一会儿霍清匆匆出来,一看到天子便吓了一跳,竟忘了杨思勖的可怕,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杨大将军,你竟然说只是有事要见我?”
“难不成还让贵主出来迎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陛下驾临?再说今日上元佳节,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都可以外出观灯与民同乐,陛下也是想念贵主。”杨思勖知道霍清是玉真公主的心腹,少数见了自己并不害怕的人之一,因而说着固然故意面露凶相,声音中却露出了几分无奈,“我和力士劝也劝了,实在是拦不住,只能瞒着陈玄礼以及北门禁军那些家伙悄悄过来,你也别声张就是了。”
“观主正在和杜十九郎说话呢,好歹我也得去通禀一声。”
霍清话音刚落,突然发现李隆基已然出现在杨思勖身后,她顿时有些措手不及。还不等她开口解释什么,李隆基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带路。”
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让霍清不敢反驳,当即行礼之后侧身引路。当李隆基问到公孙大娘的事时,她想了想就含含糊糊地开口问道:“是公孙大家的弟子岳五娘回来了,所以贵主方才腾借了地方,让她们师徒二人能够见见面。”
“原来如此。”李隆基对公孙大娘的这个徒弟自也不陌生,放下这一茬便又问道,“你家贵主是单独见的杜十九郎?”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霍清只觉得异常为难。诸王不得交接至亲以外的其他官员,而贵主固然没有这个限制,但大多会相应避嫌,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这两个早已入道为世外之人的金枝玉叶也亦然。所以,哪怕昔日有过帮忙举荐扬名的人,过后她们也多半会减少往来,杜士仪算得上是少有的异数了。急中生智之下,她定了定神便想到了一个理由。
“杜十九郎来见贵主,是为了其弟子陈季珍的事。”
说完这话,她总算觉得心气顺了,再加上两人确实谈及此事,她便谨慎小心地将陈宝儿身世来历一一解说了,最后方才叹道:“杜十九郎对贵主说,如此出身乡野的良材美玉,错过可惜,可他如今官居右补阙,公务太忙,难以日夜提点,所以想求个情,能否为其补个令史书令史之类的吏缺。”
这后头半截纯粹是霍清没话找话说自己瞎编的,话一出口就已经暗自后悔不迭。因见李隆基面露踌躇没有追问,她不禁更加小心翼翼,结果,眼看快到玉真公主待客那小楼时,李隆基却在九曲桥外停住了。
“你们都候在这儿。”
尽管起头已经吩咐了人绕路进去报信,可那会儿不知道是天子,只知道是杨思勖过来,但霍清着实担心杜士仪到时候不知道自己刚刚所奏有所穿帮。可天子金口玉言,她只能等在了外头,眼巴巴看着李隆基缓步往小楼走去。
“杨大将军怎有空到我这儿来?”
正在盛年的李隆基因为少时练武,弓马骑射样样精通,如今年过四十依旧体态魁梧,在门前一站,因为便服的关系,侧对着他的玉真公主因为冥思苦想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竟是没注意到来的人是谁,满以为真是杨思勖。而杜士仪也同样因为分心二用,苦思玉真公主刚刚布置给他的一篇为司马承祯即将落成的王屋山阳台观写的祭三清文,压根没去留心门外,此刻听到玉真公主这话,他方才叹了一口气。
“杨大将军来得正好,这一局棋没法下了!我不过是求了观主一丁点的事,她便定要我一面弈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