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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嵩,你别欺人太甚!十铨本是大唐从来就没有的规矩,更何况门下过官不可后便需重新注拟,你敢无视这规矩成例?”
“循资格也不是成例,还不是你裴光庭脑袋一拍想出来的!”
这种低水平的宰相吵架让杜士仪简直不忍直视。眼见得两个总年龄加在一块都要直逼一百二十岁的宰相半点劝不下来,他丝毫没有自己又挑起这新一轮争吵的自觉,反而干脆无可奈何地在旁边看起了热闹。好在一来一回又是几个回合之后,他就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萧相国,裴相国,二位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就连兴庆宫里也能听到。”
萧嵩和裴光庭一个激灵一回头,待发现是高力士,两人登时面色一变,齐齐闭嘴。然而,高力士仿佛真的只是因为两位宰相太过高声而提一下抗议,哂然一笑后便客客气气地对杜士仪举手一揖道:“杜中书,吐蕃送来金城公主的亲笔信,公主请立碑于赤岭,陛下许之,这碑文就要劳烦你了。”
杜士仪答应了一声,有了这借口,见高力士显然没有别的话要带给这两位宰相,他就干脆跟着高力士溜之大吉。等到的出了裴光庭直房走了老远,发现身后再没有刚刚那仿佛要吵翻天的势头,他方才对着前头的高力士笑着说道:“今日多亏高将军。”
“哪里哪里,我也是因为陛下的吩咐偶尔过来瞧瞧,谁知道竟然闹得这般模样。”高力士回过头来笑了笑,那笑意却有些让人发凉,“裴相国太要强了,陛下也看过此次注拟的结果,何至于如裴相国所言?”
高力士这声音不大不小,并不止他身后的杜士仪听见了,四周围距离不远的那些门下省属官乃至于属吏,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只要不是呆子,全都明白了高力士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对于裴光庭此次复出后的大动干戈,当今天子并不满意!
☆、717。第717章 两败俱伤亦奢望
平康坊裴光庭宅,在好不容易迎来了十数日的安定之后,这一天傍晚又陷入了慌乱。侍中裴光庭在从门下省回来之后,便突然昏厥不省人事,尽管裴稹立时归来,之前就留在裴宅的大夫也紧急施救,可裴光庭虽是堪堪醒来,半边身子却已经不会动了。无疑,这一次的骤然昏厥比之前的病更重。可即便到了这个份上,在终于恢复了说话能力之后,裴光庭却抓着裴稹的袖子,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把我书斋书案上……左边第三卷奏疏……呈送陛下……”
尽管是身为最亲近的儿子,但裴稹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听清楚了父亲的意思。眼见裴光庭那依旧不容置疑的表情,尽管他想要劝说,最终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可是,等到他进了书斋找到那一卷奏疏时,却忍不住担忧翻开来看了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登时面色大变。
今天中书令萧嵩和父亲之间的争执,须臾就已经传到了其余各处,甚至连高力士说的话也一并传开,尽管他只是京兆府录事参军,但此中细节却也有人在他面前搬弄。事情到了这份上,父亲再这样固执己见,只会触怒天子,更何况这只是意气之争!
不见当初宇文融和崔隐甫一直逮着张说不放,由是天子盛怒之下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一边令张说致仕,另外一边则令崔隐甫侍母,宇文融外放?如今父亲倘若和萧嵩继续这么顶下去,只怕会……等等,莫非父亲想的就是和萧嵩两败俱伤?没错,定然如此,要知道,这些天父亲虽然每天坚持去门下省理事,可其实之前的病根本就没有好,或者说只是强行压下……
裴稹越是想越是心乱如麻,捏着那奏疏竟是进退两难。可就在他犹疑之际,外头传来了砰砰敲门声,紧跟着就是一个仆从惊惶的声音。
“郎君,郎君,郎主又昏过去了!”
当裴稹匆匆冲进了裴光庭的寝室时,就只见母亲武氏正呆呆地被侍婢拉开,一脸的茫然无措。而床榻前,那个长安城中出了名医术精湛的大夫正在死命地忙活着,意识到如今的情形很是不妙,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奏疏,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竟是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裴相国如何了?”
认出那是李林甫,武氏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林甫的手:“十郎,裴郎回到家便昏厥了一次,刚刚苏醒不过片刻,就又昏过去了!”
李林甫见武氏梨花带雨,比平日更添三分妩媚,可这时节他半点风花雪月的兴趣都没有,张了张嘴后却没有劝解。在看到裴稹也走上前来后,他慌忙将武氏交托给了一旁的两个侍婢,迎了上前后低声向裴稹问道:“裴相国的情形真的很不好?”
裴稹知道,李林甫是父亲最信赖的僚友,因此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就低声说道:“父亲之前就是强撑着复出的,其实病情只是用了虎狼之药暂且压下……”
“糊涂啊,糊涂!我和他相交了这么多年,他怎么竟然这么糊涂!”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李林甫立时反应了过来,竟是捶胸顿足,“他比萧嵩那老匹夫年轻十岁,总比他耗得起,怎么能作践自己的身体!裴兄,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自己的妻儿着想!”
武氏原本就已经哭成了泪人,听到李林甫这般说法,她就更加禁不住眼泪了。就连裴稹,在听得李林甫这样的悲叹后,也不禁心酸悲切难当。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李林甫方才看着裴稹问道:“道安,裴相国在昏过去之前,可有什么交代你的话?”
李林甫不说,裴稹简直几乎忘记了手头那一卷奏疏。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往右手看去,而李林甫自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瞄了一眼后心里一缩,继而就低声问道:“莫非这是裴相国要上呈陛下的奏疏?如果可以,能否让我一观?”
裴稹本想拒绝,可这时候,武氏已经甩开侍婢上了前来,沉声吩咐道:“大郎,你阿爷和李十郎向来交心,若是你阿爷留下什么东西要进呈,让李十郎看看也并无干碍之处。就算有什么难处,也总能够多一个人商量。”
关键时刻能有武氏帮忙说话,李林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然,裴稹在母亲的游说下终于同意了,双手将那一卷东西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连忙伸手将其一把抓了过来,定了定神后缓缓打开,等到一目十行看完,他就立时深幸自己还好紧赶慢赶地到了裴家,否则万一裴稹真的按照裴光庭这话把奏疏呈递上去,那么别说裴光庭自己,他也非得被给拖累得害死不可!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林甫见那边厢大夫还在紧急救治裴光庭,他连忙打手势示意武氏和裴稹跟着自己到角落处,这才压低了声音。
“道安,不知道裴相国这一通奏疏你看过没有。倘若看过,应该知道利害,这样的东西若是送上去,朝堂必定一片哗然,要知道,这得罪的不是一个两个人,也不是五六个人,而是这次和我一块主管铨选的其余九个人全都扫进去了!而且,裴相国这次是直接驳了一百多人,难不成这一百多人全都有问题,只要别人找出一个没问题的,反而是裴相国要吃亏!唉,我之前已经苦劝过了,可他就是不肯听,没想到如今病成了这样子,他竟然还……”
李林甫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唉声叹气满脸痛惜。而武氏原本就对李林甫信之不疑,这会儿顿时慌乱得无以复加:“那可怎么好?裴郎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若是真的相争了起来,他又不能辩解,又不能回击,岂不是任由别人言说是非?十郎,你和裴郎多年僚友了,好歹给出个主意吧!”
裴稹也早就想到了李林甫说的那些话,此刻见母亲惊惶问计,他也就开口问道:“那李侍郎觉得应当如何?”
“这奏疏,先瞒着裴相国,就说送上去了。”李林甫见武氏立刻点头,而裴稹却还有所犹豫,他就加重了语气说道,“道安,不是我不想遵从你阿爷最后一点愿望,实在是现如今的情势,要两败俱伤都难!我自己就是吏部侍郎,难道我不希望这铨选大权如同从前一样掌握在咱们手中?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说一句不好听的,要是你阿爷有个三长两短,想扳倒的人却没扳倒,到头来别人反而报复凌厉,你怎么办,你阿娘怎么办?”
“可是……门下省此次的过官榜,听说已经送到吏部了……”裴稹仍然有几分犹疑。
“这好办。”李林甫眯着眼睛,森然冷笑道,“若是裴相国转危为安,那便依照裴相国到时候心意行事。若是裴相国有什么不好,那就这么说——门下主事阎麟之专知过官事,你阿爷往往都是他怎么说就怎么勾,这次强撑病体操劳政务,自然也是被这阎麟之蒙蔽了。过官榜有什么不对,全是阎麟之的过错!”
此话一出,武氏立刻眼睛大亮:“不错,我也听说过,裴郎在门下省期间,最器重这个阎麟之,到时候推在此人头上就行了。”
裴稹却仍然不太同意:“这怕是不妥,正因为人人都知道阿爷器重其人,倘若事后却都推在此人身上,恐怕适得其反,而且别人还会指摘阿爷推卸责任……”
“道安,我都说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裴相国转危为安,自然就不用这么做了。如果他真的一个不好……你阿爷都去世了,只要我这么一口咬定,谁能说他推卸责任?大不了我担着!”
“大郎,李十郎都这么说了,你就听他的。”武氏回头看了一眼裴光庭榻前正在忙碌的大夫,忧心忡忡地说,“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阿爷若是真的撒手去了,还连累到你,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李林甫循循善诱,而母亲又一再给自己施压,裴稹一时无法,最终不得不勉勉强强地答应,至少先不将父亲这道奏疏送上去。而李林甫达成了这个目的,在平康坊裴宅又盘桓了一阵子,可最终还是没等到裴光庭醒来,他只得先行离去了。
他的宅子同样在这平康坊,原是尚书左仆射卫国公李靖宅,后来中宗时被韦后的妹夫陆颂占有。韦后一败,李靖侄孙散骑常侍李令问因诛窦怀贞有功,封宋国公,又终于得回了这座宅子。可开元十五年李令问之子因与回纥族子承宗联姻,李令问也被牵连而被贬病故,这座豪宅便落入了李林甫手中。
他生性喜好享乐,这些年随着官位渐高,家中姬妾自然也越来越多,子女亦是各有十余人。然而这一天晚上,心烦意乱的他压根没心思寻欢作乐,竟是在书斋中枯坐半夜,天明方才假寐。可还不等他眯瞪多久,突然就觉察到有人在死命推搡自己。猛地惊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睛,就只见面前赫然是一个满面惊惶的心腹书童。
“阿郎,不好了,裴相国……故去了!”
☆、718。第718章 斩尽杀绝
杜士仪天未蒙蒙亮就装束整齐出了家门前去大明宫上朝。然而,就在宣阳坊北门刚刚打开的时候,他被外头的人堵了个正着。来人是平康坊崔宅的一个家奴,拦在马前行过礼后,立刻上前低声说道:“夫人和五娘子让某前来禀报杜中书,裴相国今晨故世了。”
裴光庭真的死了?
即便知道崔家和裴光庭的宅邸同在一个坊里,消息必然灵通,此刻一大清早的拦下自己总不至于送个假消息来,可杜士仪仍然有些难以置信。无论怎么说,裴光庭在这些年一个个宰相中,都可以算得上是年富力强,今年不过五十有六,倘若能够一直把握圣眷,当个十年八年宰相完全不成问题。要知道,萧嵩可比裴光庭要年长十岁,却还依旧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呢。
尽管这一天的早朝上,这个消息并没有立时三刻传开,可等到午时,裴光庭去世的消息就已经人尽皆知了。杜士仪去见萧嵩的时候,就只见这位中书令赫然满脸轻松之色,倘若不是因为至少要做个面上样子,只怕会立时三刻哈哈大笑。而到了下午,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消息又是不胫而走。
裴光庭之前不过是勉为其难到门下省理事,过官事宜全都交给了门下主事阎麟之——换言之,传言中驳了一百多人的过关榜,完全都是阎麟之操纵的!
身为当事者的阎麟之,竟然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见那些往日见了自己满脸堆笑的同僚们这会儿全都躲着自己走,见那些往日从来不敢摆架子的门下省左拾遗左补阙之类的谏官,如今都用轻蔑的眼神看自己,他甭提有多后悔了。裴光庭的主意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劝过,可他一个小小的门下主事,裴光庭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恩主,他怎么可能挽回对方的决心?现如今,裴光庭突然就这么撒手西归,责任一下子全都推到了他身上,他会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