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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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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那忧形于色的管事慌忙屈膝跪了下来,双手按着那黄土地面声音急切地叫道:“郎君,郎君!”
  姜度茫然睁开眼睛,好一阵子之后,方才意识到了此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面色一下子变得更白了。由于周身上下到处都是火烧一般的疼痛,因而他忍不住又痛哼出声,最后才声音沙哑地问道:“那匹蹄踏雪呢?”
  见管事在姜度的质问下有些无措,杜士仪眼见姜家家奴在人群中询问,却始终无人敢出来诊治,他只能定了定神,便从旁代答道:“姜四郎但请放宽心,我已经请崔十一郎带人去找寻。这一片麦地都是青苗,它若是还在其中,蹄印尚在,一定会很快找到。眼下当务之急是,姜四郎既然醒了,我得重新在检查一番,若哪里有疼痛不适,请立时提醒我。”
  姜度还来不及答应或反对,就突然觉得左臂一阵说不出的疼痛,顿时发出了一声痛呼。然而,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去想杜士仪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了,因为这家伙一下下找得极准,每次都能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到了最后杜士仪再次查遍他周身,他已经是痛得满头大汗。
  “杜十九,你怎的这么巧就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杜士仪试探过姜度的反应,确定脊椎等等要紧部位应当没受到大损伤,除却那些吓人的瘀伤青紫之外,从奔马上摔下来的姜度竟只是左前臂那处骨折最严重,心里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没好气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倒不知道,我竟然名声大到走到何处都有人能随便认出来!而且还正好是姜四郎坠马受伤,需人救治的当口!”
  姜度蹙眉沉思,随即便艰难地开口吩咐管事低下头来,又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紧跟着,那管事连忙站直了身子,笑容可掬地冲着仍未散去的围观人群团团一揖说道:“我家郎君说,刚刚不知是哪位火眼金睛认出了杜十九郎,还知道他精通医术,这才堪堪救了我家郎君!救命之恩非同小可,还请那位出声提醒的大兄出来,我家郎君要重重答谢!”
  此话一出,一时人群中为之大哗,最后出来拍着胸脯说是自己认出杜士仪的,竟有三个人。然而,杜士仪笑着上前一一询问,其中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第三个矮个男子却将杜士仪来历说得一清二楚,就连他当初抄录了金针拨障术的要诀给嵩阳观道士孙太冲的经过,亦是转述得一清二楚。正当他洋洋得意看着那几个姜氏家奴,期冀能得到一份重重犒赏报答的时候,却发现杜士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哂然冷笑。
  “金针拨障术的事情,除却卢门弟子,以及嵩阳观的孙道长,我从未与别人提过,敢问尊驾是从何听来?”
  躺在地上的姜度本就恼火于今天的无妄之灾,见那矮个男子瞠目结舌答不上来,他顿时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人救命之恩,轻易答谢岂不是姜氏无礼!陈庆,请了人回东都楚国公姜宅,我要好好答谢他!”
  管事陈庆闻弦歌知雅意,让两个家奴一左一右看住了那面露惊惶的矮个汉子。正在此时,杜士仪只听得远处仿佛传来了崔俭玄的声音。扭头一看,他就只见那边厢崔俭玄毫不在意地踏着田间青苗疾驰过来,身后的随从则是赫然还牵着一匹空鞍骏马。

  ☆、79。第79章 名动天下

  “郎君,喝口水吧。”
  姜皎本能地伸出左手想去抢过那银壶,可不过微微一动,他便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想到刚刚自己居然脑袋一热,任由杜士仪给自己各处伤处敷止血散瘀散,又给左臂正骨上夹板,他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那种几乎使他浑身痉挛的剧痛,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然而,直到现在都没个大夫的踪影,去东都报信的人也尚未回转来,那个能够认出杜士仪的底细不明的家伙还被人看着,而那匹别人送给他坐骑蹄踏雪上,究竟是不是被人动过什么手脚也尚未可知……一切的一切都让养尊处优的他烦躁得浑身发热,此刻用右手接过银壶来咕嘟咕嘟使劲喝了几口,最后便看着一个方向发出了一声冷哼。
  “那杜十九郎又在干什么?”
  官道上围观的路人已经渐渐散去,两边都已经恢复了通行,而那一片被发疯的奔马、姜氏家奴以及来来回回跑了一回的崔俭玄主仆踏坏的青苗前,杜士仪正在和一个满脸愁苦的农人说话:“……所以,你说既然踏坏了三亩地的青苗,按照一亩地约产一石来计,便是一亩地大约百五十钱,四亩地就是六百钱。虽则你可以补种,但毕竟耽误了农时,如此打个折扣,赔你钱四百文,如何?”
  两京贵胄子弟每逢春日踏青时,常有纵家奴踏坏田间青苗,农人往往只能自认倒霉,今日这农人听说楚国公之子竟是跌入了自家田间受伤,压根就没想到真的能够得到补偿。此时此刻,喜出望外的他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谢不迭。一旁的崔俭玄闻言眉头大皱,正要嘀咕自家既救了人还要替姜度掏钱,却不想杜士仪又撇下那农人转身走到了姜度面前,竟是将刚刚对这中年农人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又对姜度转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还要我赔他踏坏的青苗?”
  见躺在地上的姜度果然满脸愠怒,一旁的姜家那管事亦是不以为然,杜士仪便含笑说道:“姜四郎可否单独听我说几句话?”
  姜度狠狠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没好气地让那管事退远些。然而,下一刻杜士仪蹲下身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猛地心头一缩。
  “姜四郎,楚国公元勋之后,又昔年有匡助圣人诛逆之功,却因宋相国建言而一时投闲散置,并累兄弟。今日之事说是无妄之灾,但若朝中非议再起,小事也会变成大事。我知道姜四郎遭此无妄之灾,心中自然愠怒,然农人无端受累,收成有损,岂不同样是无妄之灾?若是所偿和真正的损失相差太大,不免为人指斥邀人心,但四百钱足以清偿踏坏青苗的损失。以区区四百钱使农人感恩戴德,届时若再有人在御前美言,自然于四郎声名有利,何乐而不为?”
  区区几百钱根本不放在姜度眼里,然而,杜士仪这一番话却不得不让他为之深思,尤其是那偿钱多少的分别。只一瞬间,他便嘿然笑道:“杜十九郎真的是好精明算计!好,便依你!”
  等到杜士仪扬手把自家那管事叫来,他当即吩咐其去四百钱补偿那农人损失,等到那管事有些不情愿地去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士仪颔首之后转身离开的背影,暗想怪不得崔氏会如此高看这么一个已经家道中落的家伙,却原来不单单是会弹琵琶会做诗!
  见那姜家管事满脸不得劲地去和那农人说话去了,杜士仪便低声吩咐田陌到旁边去看着,免得这种豪门家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待转过身时,他就看见崔俭玄脸色微妙地站在后头,知道这小子一直都没和姜度说过一句话,必然还记着从前那些旧账,他便笑着说道:“这下你放心了?我可不是做了好事还要替人掏钱的滥好人!”
  尽管也猜过这个可能,但听到杜士仪真的能说动姜度去赔人的青苗钱,崔俭玄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随即便勾肩搭背地把杜士仪拉到了一边,满脸叹为观止的表情:“你别看姜四郎已经入仕为官,那脾气比我还拧,家里奴婢稍有不如意动辄打骂,在外头也是我行我素,亏你能说动他!”
  杜士仪闻言莞尔。他只是因为当初在毕国公窦希瓘夜宴那一回,姜度嚷嚷着要人做诗,随即又反手把柳惜明卖了,后来还在外头宣扬柳惜明的丢脸事,所以觉得这个贵介子弟固然我行我素,可心如明镜,应该用道理还能够说服。当然,身边还有崔俭玄在,再加上此前那一番救助情分,他也不怕人翻脸!
  随着楚国公姜宅那拨人一块赶到的,除了两位东都有名的大夫,还有姜度的嫡亲弟弟姜广。和性格倨傲我行我素的兄长相比,他却是一个腼腆的少年郎,此刻极其恭敬地歇过崔俭玄和杜士仪后,他便仿佛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似的卡了壳。而杜士仪不等轻咳一声的崔俭玄说话,便笑容可掬地说道:“既然姜四郎已经带人来了,这儿也用不着我和崔十一郎。我们便在此告辞,先行启程赴嵩山了。”
  “啊……”姜广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即有些为难地说道,“二位对家兄援手之恩,本应该请二位回去再行拜谢的……”
  “路见危难,本就该伸出援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崔十一郎也是这么想的。”杜士仪一口把崔俭玄一块带了进去,随即才诚恳地说道,“更何况姜四郎的伤势要紧,日后彼此还有相见的机会,到时候等姜四郎伤势痊愈,再相会畅谈,岂不是比如今这样子来得愉快?”
  想想兄长那样骄傲的人,被人看到这样的受伤丑态,如果真的把恩人请回去了脸面更下不来,姜广立刻醒悟过来,慌忙点了点头,又千恩万谢之后,方才回身去了,却是吩咐将那个兄长亲口说要好好“拜谢”的矮个汉子由两个姜氏家奴形同押送似的送上了后头一辆马车,又把兄长抬上了一辆牛车。
  而目送着姜氏这一行人离去,杜士仪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不能回东都去看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心里不痛快?”
  崔俭玄顿时气咻咻地哼道:“闲事都管了,管到底岂不是更好?我倒很好奇,这一番究竟是怎么回事!”
  “咱们抽身而退,那才显得是被人硬牵扯进来的路人甲,要是自己再送上门去,天知道还会发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来?再说了,真要回了东都,你家五娘子和九娘子难道会放过这么巧的一场偶遇,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出来?有这样的闲工夫陷在这种无聊的事情里头,咱们还不如继续走咱们的路,到时候东都城里究竟上演了一场怎样的好戏,你还愁会不知道?”
  “就属你有理,怪不得姜四郎都能被你说动!”嘴里这么说,崔俭玄却完全打消回城看热闹的主意。须知这一回去,热闹没看成却被崔五娘和崔九娘戏耍一顿的可能性,确实要大得多!他好容易才从家里溜出来,再跑回去那就是犯傻了!
  接下来这一程路上却是平静无波。几人加紧赶路,在夜禁之前进了偃师,休息一夜后便立时启程前往嵩山。因此番没有卢鸿随行,第二天夕阳西下时分,他们便已经到了嵩山脚下。然而,当他们熟门熟路地穿过那一条走过众多次的山中小径,继而来到那条水流逐渐湍急的瀑布前头时,矗立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座草屋却全都修缮得焕然一新。不仅如此,那瀑布最高处的一端,此刻依稀可见造起了另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
  然而,相比这些屋舍,最令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山谷中那来来回回的老少人等,其数少说也有二百余,竟是比此前多出一倍!就只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被好些人围着,尤其是一张冷脸的裴宁身边人最多。面对这种始料未及的场面,杜士仪不禁和崔俭玄面面相觑。
  “九师弟,小师弟!”
  冷不防一只大手拍上肩膀,杜士仪和崔俭玄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四师兄侯晓。这位身材高大的粗豪大汉一手一个按了两人的肩膀,随即看着谷中这热热闹闹的景象说道:“卢师一路被官府车马送回,再加上封赐谏议大夫的事传扬了出去,一时河洛之地到处都是特地赶来求学的人!三师兄的冷面如今都挡不住这些人的求学之心,卢师回来半个月,就这么些天到山谷求见求学的人就已经超过了百五十人,还有人络绎不绝往这边赶来!”
  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开口问道:“那卢师怎么说?”
  “卢师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侯晓苦笑着放下手道,“卢师说,只要力所能及,来的人都可随意听讲。所以登封县廨奉旨前来修草堂的时候,卢师竟是说让他们将屋舍修得能容纳人越多越好,瀑布上头还造了另一座学堂……他就不想想自己已经是多大年纪的人了!”
  尽管侯晓发了好一通牢骚,但面上显见却高兴得很。而崔俭玄则是悄悄溜到各处人群中去凑热闹了。这时候,杜士仪抬头看着那山顶夕阳下,已经映照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格外醒目的那座屋舍,随即笑吟吟地对侯晓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卢师高兴就好!”
  第二卷一片冰心在玉壶完

  ☆、80。第80章 墨窑制墨

  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就连寒冬之际一度很少上山的樵子们也渐渐起了大早。此刻日上中天,峻极峰上已经有不少人挑着重重的柴垛从山上下来了。这其中,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年轻的壮汉却熟门熟路来到了峻极峰下那座草屋,在篱笆前头就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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