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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众人顿时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殷羡。云州虽好,终究只一州两县之地,哪里比得上杜士仪在陇右节度十二州那般风光?可杜士仪只调一个南霁云,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这时候,陈宝儿看出了众人的小心思,当即笑着解释道:“河陇那边山头林立,就连杜师最初仍是捉襟见肘。而且,如今河陇无战事,正明兄此次过去,顶多只是平调。至于各位,其实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要请诸位做。”
“你们想必都知道了,王使君此任届满离任之后,我也极可能便要就此回两京定居,至此之后,云州便会是外人的天下。”
固安公主见众人听了陈宝儿的话,渐渐都把刚刚的疑问丢在了脑后,一时聚精会神,她就轻描淡写地起了个头,见包括罗盈和侯希逸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忿的脸色,她就知道,今天的这个群体,是最容易接受杜士仪那个主意的人。所以,她在顿了一顿之后,便叹了一口气说道:“遥想云州从区区一座废城,到如今拥有两县,子民三万,军卒七千,商贾云集,富庶繁华,皆是从上到下合力,拱手让人不甘心也是常理。”
罗盈也就罢了,小和尚幼时学佛,虽则压根没压下那嗔念,杀人破戒的事也没少干,但平心而论也是众人之中最恬淡的那个。可是,侯希逸就不一样了。他从平卢被张说调到幽州,又受王晙轻视,虽在奚王牙帐力拒奚族三部兵马上立功受赏,可仍然被闲置多年,直到杜士仪将其征调到了云州,这一路建功受赏,如今云州三将之中,他是功利心最强的一个。一想到日后要仰他人鼻息,他就愤愤不平地说道:“朝中不见我等苦劳,只见云州富庶便想得利,哪来这般容易!”
听到这话,其他人纷纷赞同附和。他们不是坊中游侠儿,就是无业流民,其中甚至还有马贼出身的异族人,对君王的忠心本就没有那么强。这会儿眼见得群情激奋,岳五娘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消息:“我三个月前北上突厥牙帐时,听到了一个消息。毗伽可汗年纪大了,越发喜好女色,荒疏军政,由是突厥人心不稳,争权日烈。那位曾经来过云州的梅禄啜,甚至在我去牙帐的时候还悄悄和我接洽,许以重利请我帮他一个忙。”
这事情罗盈是听说过的,他登时为之色变,立刻开口叫道:“五娘,这事情做不得……”
“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去当人的刀子?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会被那梅禄啜左右!”岳五娘飞了罗盈一个白眼,见如今不再是光头的小和尚立刻讪讪的,她这才环视面露狐疑的众人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梅禄啜请我帮忙的事,不是别的,是为他刺杀毗伽可汗。事成之后,许我骏马五千匹,而且日后云州以茶市马,将不限数量。而且还会在收拾残局之后,将那些战败突厥丁壮俘虏,全都送给我,许我自立一部,以驸马为左贤王。”
所谓的驸马,自然是岳五娘这子虚乌有阿史那氏王女的丈夫罗盈了。这样的条件对于草原的部族来说,自然是极其优厚的。可云州是大唐的云州,罗盈是云州军将校,答应这种事自然很要命。可即便如此,仍然有军将露出了动心的表情。
这也难怪,又不是让他们刺杀大唐的皇帝,而是刺杀突厥的可汗,报酬这么优厚,为什么不干?
这一次,却是侯希逸沉着地说道:“梅禄啜只是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可事后大可推脱不认,而且还可以揭开岳娘子在云州守捉使夫人,把罪责推在我大唐身上。到时候,云州就什么都得不到。他只看云州这些年仿佛赚得盆满钵满,于是以为岳娘子好利,这才不惜以这样的条件加以笼络,瞎了他的狗眼!”
“小侯说得好!”岳五娘顿时眉开眼笑,随即抚掌笑道,“只不过,既然知道他们的主意,我们又何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梅禄啜去****的弑君勾当,然后,咱们向毗伽可汗通风报信。但是,务必也要让梅禄啜成功一半。毗伽只要死了,牙帐即便拥立可汗,也再难有他的威望,那时候突厥就会四分五裂。能否让闲着已久的大家松松筋骨,趁此从突厥人手中夺一块飞地,就看这一回了!罗盈已经答应我,愿意从我这突厥王女前去搅一趟浑水,你们谁还有意同行一搏?”
云州已经多年没有战事了,从上到下,有人很享受这种盛世太平,但也有人不甘寂寞,今日在场的竟是全都属于后者。岳五娘此话一出,竟是只见一个个人霍然起身,侯希逸更是兴致盎然地说道:“此计简直绝妙,岳娘子一定要算上我一个!”
固安公主见人人踊跃,她便笑道:“五娘在突厥可是早有一批精锐马贼作为腹心,其数不下两千。云州这边,你们调那些不甘太平,身无牵挂之护卫私兵,这一趟一走,未必能够回来,所以人贵精而不贵多,我看有个几百人就够了。但使有勇将,有强兵,有好马,瞅准时机,何愁大事不成?”
云州兵马看似不及幽州河陇,但架不住有钱,光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良马,就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这其中,很多都是蓄养在城外固安公主别业的牧场中。在场的众人无不深悉内情,当即精神大振,纷纷应诺不提。整整一个时辰,一众人等都在根据岳五娘提供的各种突厥各部的情况,推断战略方案以及细节,等到一切就绪,早已是天黑时分了。这时候,固安公主却是授意岳五娘搬了酒来,随即在大案上摊开了一卷纸。
“如此大事,不可没有妙文题记。季珍,就由你执笔,将今日大事记录下来,而后各录其名,共襄盛举!”
☆、785。第785章 蹒跚起步如幼童
时值自己在陇右鄯州的第二个新年,杜士仪在除夕午宴上,却被麾下文武一杯杯敬酒灌了个大醉,醒来的时候方才知道,已经是子时将近,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他支撑着坐起身来,这才听到外间杜广元正在教杜仙蕙说话。虽则是开口不算早,可牙牙学语的杜仙蕙如今已经会奶声奶气地背上两句兄长教的唐诗,那口气让人忍俊不禁。而他更欣喜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妻子又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他并不在乎是儿子还是女儿,几个大夫的诊断各自有异,说男说女的都有。
“真是平日里太纵容那些家伙了,被他们这一杯杯灌得我险些没趴下,也错过了团圆宴。不知道崔十一和十三娘在鄯城可好。”
听到丈夫如此说,王容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你如今那支牙兵几次随王忠嗣出去平羌,以及对付马贼,一来二去,一个个新的队正旅帅提拔上来,一个个尸位素餐的人黜落出去,整肃得气象一新,里头的人谁不对你感恩报效?平日里你是大帅,他们不敢如何,难得你今天说了来者不拒,他们不灌死你才怪!十一郎和十三娘都很好,你不是月前才见过他们。”
杜士仪哪里不知道今天午宴时那大话说得满了,这才以至于险些醉死。然而,他也着实是心里高兴。尽管去年有秦州地震,但因为吐蕃和大唐的和议还在,赤岭界碑旁边,吐蕃那边别出心裁地刻了一尊穆火罗的石像在那儿谢罪,以表臣服,既然边境无战事,这一年鄯州、洮州、廓州、河州四州麦子大丰收,仓库里终于完全满了。而他严格执行最严厉的兵器管制保养程序,一时间街头斗殴的案件少了,兵器的损耗量低了,但练兵却丝毫没有马虎。
至于除却小股羌人以及马贼之外,别无外敌侵扰,兵员容易懈怠这种事,他便将风靡两京的马球赛搬了过来,甚至于还联络了对面积石山布防的吐蕃大军,两边在春夏秋三季都会打上一场轰轰烈烈的马球联赛,把两国兵马的那种对抗心理全都放在了赛场上,而茶商们则是在某种鼓动下冠名赞助,甚至有一季便叫做蒙顶马球赛,当杜士仪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险些喷饭,可不论如何,边疆一片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从河西到陇右,一片安定景象。
不是只有打仗开边方才是英雄,能保一方平安的亦能得军民之心!
尽管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可又喝了一碗酸汤,用冰冷的雪水中拧出来的软巾严严实实擦了两把脸,杜士仪终于恢复了过来。王容早就带着一双儿女少许吃过了些东西,本以为两个小家伙必定捱不到守岁的时辰,可没想到杜广元精神奕奕也就罢了,就连杜仙蕙也不肯睡。这会儿瞧着杜士仪出来,才一丁点大的杜仙蕙顿时笑得咧开了嘴,跌跌撞撞冲着父亲奔了过去。
“阿爷……阿爷!”
都说女肖其父,可如今过了年就要四岁的杜仙蕙,瞧着却仿佛和王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神情都像极了母亲。杜士仪弯下腰一把将女儿抱在怀中,又拿胡子在她脸上蹭了蹭,见杜仙蕙一面后仰去躲,一面却咯吱咯吱笑着去抓他的胡子,他顿时哈哈大笑。
“蕙娘,马上就要过新年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阿爷!就算天上的星星,阿爷也替你摘来!”
王容见杜士仪如此信口开河,顿时哭笑不得。然而,小小的杜仙蕙眨巴着眼睛,看看母亲,看看兄长,最终方才贴着父亲的耳边说道:“我就要阿爷!”
这话无疑胜过所有,尤其是才那么小的女儿就知道如此哄自己欢心,杜士仪自然心花怒放,将杜仙蕙高高举起之后便笑着说道:“好,好,果然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阿爷没白疼你!”
尽管父亲如今最喜欢抱的就是妹妹,杜广元难免有些吃味,可等到杜士仪放下了杜仙蕙,小丫头又过来腻着自己一口一个阿兄的时候,他就又心软了。从心里告诉自己作为长兄,要爱护妹妹,还有母亲接下来会生下来的弟弟或是妹妹,他突然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姑姑和姑父一共是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那么照这样的道理,母亲接下来很可能再给他生个弟弟?那可好,到时候,他就能和崔朗对崔朋那样,带着弟弟去骑马射箭到处跑了!
等到佛寺中新年的钟声响起之际,杜广元和杜仙蕙终于困意上来,再也捱不下去了,王容方才让乳母徐三娘带了两人去睡。她虽则下午没歇过,可这会儿人却炯炯的丝毫没有什么睡意,再见杜士仪裹上大氅,到内寝门前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出神,她便也裹上了厚厚的大袄,出门站在其身边低声说道:“杜郎是有心事?”
“去云州见阿姊的信使已经回来了,不知道阿姊那儿计划得如何。”杜士仪转过身,将王容的手紧紧捂在手中,轻声说道,“李明骏那儿的暗子还不打紧,而阿姊那边这一步走出去,方才是真正的打开局面,可也就意味着不能回头了。说到底,这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应该做的事。”
外间的明瓦灯映着漫天飞雪以及厚厚的雪地,虽说不如白昼,却也足以让王容清清楚楚地看见杜士仪的眼睛。她冲着丈夫微微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低声说道:“陛下即位以来,固然天下升平百姓安居,可朝堂上一茬一茬犹如割草似的被换下来,甚至被杀的人,难道还少吗?你只是不想把一人一家乃至于众多亲朋好友之生死荣辱,全都寄希望在陛下身上。所以,你才找了这条后路,甚至特意让阿姊瞒着王使君他们和南霁云。”
“因为王子羽毕竟还有家业在太原,南霁云则是性子光明磊落,未必会接受这种太过离经叛道的勾当。只有无牵无挂的侯希逸和罗盈,还有魄力更胜男子的阿姊和岳娘子,方才有可能在这种时候破釜沉舟,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杜士仪将王容拉到怀中,轻声说道:“我当初离京之前,虽说对张子寿多有提醒,可如今看他行事,仍然是我行我素,尤其是对陛下常常谏劝激烈。要知道,陛下早已不是当年能虚怀纳谏的陛下了。换成现在,我绝不会在紫云楼上的关宴,再献一枝雷击的枯梅,而会和苗含液一样,找出满城最好的牡丹!陛下如今喜爱的,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从仲通往高力士门下走动所得的只言片语来看,陛下已经开始渐渐倦政了。”
天子倦政!
王容顿时悚然而惊。果然,杜士仪又细细解说道:“所以,陛下更需要的是能够担当朝政,让他少烦心的宰辅。能够出镇一方,建功立业让他可以媲美太宗皇帝的大将。陇右无战事,百姓固然高兴,可长此以往,陛下就未必会满意了。”
“杜郎的意思是说……”即便聪慧如王容,这会儿仍然有些微微失却方寸。
“阿姊过了年之后,等到突厥那边的事情做成了,就会自请回归京城居住。而为了不使人疑窦,阿姊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请人给武惠妃和高力士送去重贿,请他们二人在君前美言,说她年岁已大,长居云州不便,容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