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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旻想也不想便叩头答应道:“愿意!”
“好!”杜士仪点了点头,这才对身边一直满怀警惕的虎牙吩咐道,“你送了他回去,记得告诉叶家亲友四邻,从今往后,叶天旻会在我身边侍从。”
虎牙既然从固安公主之命随侍杜士仪,以代替如今在东都为固安公主四下奔走的赤毕,自然对杜士仪惟命是从。他答应一声后便上得前去,犹如此前一样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地上的叶天旻拎了起来。等把人带到门外放了其下地,他便冷冷盯着这个矮了自己至少两个头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倘若你只是心存孝悌,为了弟妹方才愿意侍从大帅,那也就罢了。可若是你包藏祸心,那却别怪我辣手无情!”
这年头连个孩子也不能轻易小觑了!
叶天旻却没说话,他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衫,悄悄咬紧了嘴唇。
杜士仪固然说得有理有据,可不论如何,他要当面向来圣严等人问清楚。倘若父亲真是罪有应得,那他今后便当为其赎罪;否则,他一定要报这诬陷之仇!
☆、833。第833章 处分和大阅
正月初九,大阅之期前一日的下午,当来圣严以及其他重要的幕府官以及灵州都督府属官齐集灵武堂的时候,就注意到偌大的地方,除却杜士仪自己带来的张兴王昌龄高适三个幕府官,以及连日以来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佩刀大汉,便是一个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少年。其他人不过端详一眼也没往心里去,只有记性极好的来圣严在攒眉苦思片刻后,便终于想到了对方是谁,这下子登时面色巨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虎牙乃我肱股腹心,从云州开始随我身侧,当初我离任的时候将他暂留在那儿,如今到朔方之后也就把他带了来。我之家将,均由他统领。”
杜士仪这是第一次对人介绍虎牙,见众人并无异常反应,他这才看向了侍立一侧的叶天旻:“这少年郎你们应该见过,却也未必记得。他是叶文钧嫡长子,叶文钧已判流刑,不日将解送岭南,他身为人子见我鸣冤,我虽言其父罪有应得,但也怜其明知父不慈不仁却依旧孝悌,再加上叶家失其主,多有亲友觊觎财产,故而便允其所请侍从吾左右。”
此话一出,满堂惊掉了一地下巴。来圣严第一个整理好了心情,当即起身长揖道:“我等不顾多年旧谊出首故人,却未料及无辜稚子,还是大帅想得周到。”
纵使来往叶文钧家中次数极多,众人也顶多只见过叶天旻两三次,故而刚刚都没认出来。听了杜士仪解说,来圣严又率先开了口,其他人彼此对视一眼,有的亦是起身相谢,也有的则是脸色勉强。一番议事时,常有人心不在焉偷眼觑看叶天旻,见这小小少年郎始终面色镇定地侍立在侧,不免心中嘀咕。所幸今日议事并没有什么太过重大的事宜,纵使没听仔细却也没什么大碍。等到议事完毕,众人告退之际,杜士仪却开口对来圣严吩咐道:“子严少留片刻。”
来圣严本就有话想对杜士仪分说,此刻便立时答应了。等到其他人一一退出,他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却不料杜士仪先开了口。
“叶文钧的事情我已经具折禀报了朝中。然则你等各自出首,隐去其冒名为信安王书信之事不提,只是检举了他那些其他杂七杂八的罪名,虽然避免了一场大风波,可信安王仍旧免不了要被人指斥为失察。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以你身为节度判官,信安王昔日肱股,却始终失察叶文钧诸事为由,奏你之罪,请处分免你官秩,以白身检校朔方节度判官戴罪立功,你可甘心?”
此话一出,最吃惊的不是来圣严,而是叶天旻。他只以为倘若之前杜士仪对自己所言并不是事实,那么就是来圣严几人想要把父亲抛出来讨好新任节帅,从而谋取功名利禄,可没想到的是,杜士仪竟然会让来圣严背上这样严厉的处分!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当初酒醉之际,曾经大言不惭评述信安王李祎帐下文武,一个个人都被批得体无完肤,唯有提到来圣严时,叶文钧的评语是几无瑕疵,难以比肩。
正是这样一个人刚刚让父亲万劫不复,杜士仪就要上奏请处分他?
来圣严注意到了叶天旻那死死盯着自己的目光,咀嚼着杜士仪的言下之意,他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用心?他既然对众人说是他察觉了叶文钧伪作李祎书信,这个消息必然难以保密多久,到头来朝中指使者得知之后,必然会对他深恶痛绝,说不定还会有凌厉的报复。抢在这之前,杜士仪先主动为他请得处分,而后又让他留任节度判官效力朔方,这已经是保护了。
更何况,叶文钧流刑,而他被削官秩,在朝中那些人看来,杜士仪新官上任的手段已经够狠了!朔方其他文武纵使一时怨愤,可只要安抚得宜,就不会动荡。更重要的是,至少如此一来,别人便难以再去追究信安王李祎!
若没有杜士仪查知叶文钧之事,兴许他仍旧被蒙在鼓里!官秩没了有什么打紧?当年凉州都督杨敬述因兵败被削所有官爵,但天子还不是令其以白衣检校凉州都督充诸使?
想到这里,他便离座下拜道:“多谢大帅苦心,我心甘情愿。”
怪不得李祎当初第一个荐给自己的,就是此人哪!
杜士仪心下深叹,随即亲自上前将其搀扶了起来。见五十出头的来圣严已然鬓生华发,额头尽是深深的横纹,他便诚恳地说道:“要委屈你一阵子了。总之这次处分之后,若还有人别有居心,我一定会力保子严。”
“大帅方才是委屈。届时定然有不明白大帅苦心的人于背后中伤,我无从辩白,只能竭尽全力辅佐大帅!”
“人言可畏,然则只当没听见便成了,当官这么多年,这一点我还是做得到的!”
杜士仪微微一笑,继而便亲自将来圣严送到了灵武堂门口。见其在院中复又深深长揖,而后方才转身大步离去,他直到那背影完全看不见了,这才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人问道:“叶天旻,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之前虽没能为父亲求情,可杜士仪留自己侍从,叶天旻又被虎牙亲自送回去之后,那些原本不断登门要“照拂”他们这些叶家子女,抑或是拿着各式各样的账单欠条前来喧哗的旧日亲友立刻无影无踪。从这一点来说,叶天旻何尝不知道,杜士仪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只想当面对来圣严问个清楚,可今天他没有机会询问,可杜士仪和来圣严之间的对话却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猜测和认识,整个脑袋都是一团乱麻,根本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不知道……”少年黯然摇了摇头,许久才低声说道,“与其问大帅,不若我自己好好听听看看。”
“那就随你了。只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告诫你,身在灵武堂所见所闻,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其罪和你父亲当初的所作所为等同,你好好记住了。”
尽管有虎牙死死盯着叶天旻,但杜士仪并不希望日后发现再惩处,有道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他把丑话说在前头,也许能够杜绝日后疏失。果然,他转过身后,就只见叶天旻躬身应喏,神色凛然。
正月初十的大阅,恰是旌旗严整,军容肃穆,别说缺席,就连迟到的人都没有一个,足可见这些年来朔方诸军之严整。杜士仪在幕府众人的陪侍下校阅军马,观看比武,褒奖其中优者,可他最最关注的,却还是重领先锋使的郭子仪。见其所部之中,骑兵不到三百人,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朔方诸军军中如今所拥马匹只有四千余,经略军虽马匹最多,也不过三千,相比河西拥马近两万,陇右则是近一万两千匹,都大有不足。今日阅军,果然骑兵太少了。”
此话一出,来圣严便叹气道:“大帅所言正是,而其中缘由,在于陛下严令突厥互市马匹要控制在一定数量之内。而朔方之前未曾推行茶马互市,一直都是绢马互市。绢帛难得,每年若是输入朔方市马的绢帛太多,则朝中负担乏力。而且,朔方之地并不同于河西以及陇右,杂居的胡人更多,当年便有康待宾之乱,胡人为求重利,往往都抬高马价,再加上河陇之地,吐蕃马居多,而突厥以及杂胡自恃马力强于吐蕃,故而常常要价比吐蕃马高两成,这就更不敢多收了。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却是,突厥刚刚经历内乱,如今登利可汗与二杀争权,都忙着积蓄实力,却无力与我市马。”
这是很中肯的解说,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补充,杜士仪闻言顿时微微颔首。想到自己如今在突厥那边正好掩有一片巨大的飞地,最不缺的就是马匹,而在中原,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茶叶和银钱,他便若有所思地说:“河陇,云州、幽燕,如今都在以茶市马,西受降城互市,何妨如此办理?至于使突厥市马之事,我当上书陛下,遣使去突厥,以利激其送良马前来。”
杜士仪既然如此说,众人自然为之大喜,至于是否能够做得到,那就是各自放在心里不提了。须臾便到了演习弓马骑射的环节,只见各军之中各出骁勇,约摸几十骑人出列,须臾便一个个驰射箭靶,但只听破空声不断,一支支长箭横过百多步距离,稳稳落在了箭靶之上,其中不乏直中红心者。而固定靶之后,却又是一匹匹马上扎着草人奔行,每个下场将卒策马相隔至少五十步远,人各十支箭,以最终马上草人上所中箭支多寡取胜。
杜士仪居高临下看着诸军争胜,不禁叹为观止,而这时候,灵州录事参军吴博却煞风景地说道:“大帅赞这些骁勇弓马出众固然不假,可这样的演练,每岁折损马匹却也不在少数。朔方之地胡人太多,赋役常常难以征收到位,而且大小骚动很不少。一贯的规矩是小乱子就不上奏,否则朔方成天告警,政事堂的相国们可就要一日数惊了,如此一来,刚刚来判官所言固然极是,却还有一条没说,朔方的战马,折损率很不孝!”
几乎是印证了他这话一般,就只听一声凄厉的马嘶,杜士仪循声望去,就只见一箭误伤那身负草人的马匹。那匹战马在惨嘶之后颓然倒地,中箭之处正在马颈,显然就是立刻急救,那匹战马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834。第834章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能够上场参与****弓马的,都是朔方经略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弓马娴熟自不在话下,可是录事参军吴博刚一说朔方战马折损率太高,这下头就应景似的被人射死了一匹马,一旁身兼经略军使的朔方节度副使李佺固然面色不好看,正将曹相东以及两名副将谢智和陈永也同样有些尴尬。不等杜士仪发话,杨云德便唤了一名亲兵前去询问,很快那亲兵便快步回来,到曹相东身边低声言语了一句。
“是郭先锋使麾下一队正。”
听到是郭先锋使,一旁耳尖的副将谢智便挑了挑眉:“哪个郭先锋使?是承蒙大帅一言方才复任先锋使的郭子仪?”
谢智这声音很不小,杜士仪也清清楚楚听见了,却依旧不动声色。那亲兵未曾想主将未曾发话,谢智却抢过了话头,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僵立在那儿大是为难。到最后见从上到下的文武全都把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他方才硬着头皮答道:“正是郭子仪郭先锋使。”
听到正是郭子仪,谢智不禁有意睨视了杜士仪一眼,见其竟是对自己微微一笑,猝不及防之下,本来还打算刺上两句的他突然觉得心下有些凉意,这才想起刚刚被判了流刑三千里的前任朔方节度掌书记叶文钧。再联想到杜士仪在陇右时,几乎把郭知运那一支嫡系连根拔起的狠辣手段,他顿时有点吃不准自己若是当面冲突,会不会在不久之后遭到同样下场。一时间,他只觉得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噎了回去,竟是暂且没吭声。
谢智这个突然挑起事端的人固然都不言语了,其他人就更不会贸贸然去接话茬,就只听四周围鸦雀无声,仿佛和下头仍在喧哗的弓马****场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阵阵的呐喊声不绝于耳。杜士仪见谁都不说话,以至于起头那亲兵竟是如“站”针毡,他这才笑了一声。
“等到****完了之后,把那一箭射杀了战马的队正给我带上来,连同他那位主将郭子仪。”
历来弓马****,死一两匹马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毕竟,相比射那些静止不动的靶子,马上草人虽还不比得真人游刃自如,可总归有那么一点真正战场上骑射的意味,当然,若是学突厥人争羊抑或其他比赛,别说马,就连人也会出现死伤。
当一场较量最终结束,骁勇的将卒们下场暂歇,等到结果出来时,队正周霖正一阵兴奋,随之便得知大帅召见,他不禁只觉得好一阵纳闷。他跟随到了高台下,见重回先锋使之职的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