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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若退兴许还能保一时,若还执迷不悟,那就是自取死路了。不过,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朝中既有人推手,恐怕也不容他们不动。”
王昌龄说到这里,想到杜士仪行前召见他们露底,直言不讳地告知他们,给曹相东三人撑腰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接任中书令的李林甫,他在惊骇之余,不禁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情。
高适已然赴了王忠嗣幕中,据言朝中但凡言事者,无不为李林甫所抑,可以想见杜士仪当初举荐上去的李白等人会如何郁闷。如果他不是那会儿慨然答应留在陇右,而是想去选京官,绝对会在京城继续碰得一鼻子灰。如今能够身在朔方,还能迎头痛击李林甫,何尝不是一展所能的机会?
“身为大将却不思进取,而是和朝中奸佞沆瀣一气,简直是枉在军中几十年!”来圣严斩钉截铁地迸出这么一句话,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切便照大帅行前吩咐。明日一早,节堂聚将!是该时候给他们最后一击了!”
☆、871。第871章 连环套,计中计
上元之夜难得解除宵禁,曹相东三人和王容相遇后匆匆回还,却是他们的从者从坊间打探到,来自宥州的行商说,仆固怀恩得杜士仪之命回夏州过年,耀武扬威地在宥州那些胡户营地通过,期间还发生了一场纷争。杜士仪上任以来提拔的人,郭子仪和来瑱都在灵武城中,米罗诗等蕃将是和其他蕃兵一块放回去过年的,除此之外,唯一一个突然消失的就是仆固怀恩了。他们起初就猜测过人是回去过年,如今既然确证,自然平添三分信心。
算算散布消息的时间,加上这一场恰到好处的冲突,曹相东自觉火候差不多,早则三五日,迟则十来天,宥州之地必定会生变。他并不需要一场如同当年康待宾叛乱那样大的风波,只需要激起变乱就足够了。毕竟,那些胡户是杜士仪奏请赦归回来的,负责安置的是杜士仪特意向朝中要来的右厢兵马使康庭兰,如果出纰漏,想也知道该谁人负责。朔方有他三人作证,朝中有李林甫,转瞬间就能把杜士仪拉下马来。
所以,一大清早,三人不约而同齐齐打了个呵欠。他们彻夜都在曹相东家中商量一应细节,早已疲惫不堪。谢智一口气喝了一碗浓茶下肚,有意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听说杜大帅长子已经十岁了,武艺较之同龄人高出不止一筹。真没想到,杜大帅当年三头及第,嫡长子竟是喜武厌文。”
“不过,那小家伙虎头虎脑,看着倒不比他父亲那般奸猾。”陈永也耸了耸肩,悠闲地说道,“话说杜大帅这位夫人实在是好本事,就连我等这些勇夫,身边都少不了婢妾,她却能将杜大帅身边管得水泼不进,一个旁的女人都没有,端的好本事。商贾之女能够如她这般获封太原郡夫人,似乎还没有过吧?”
“那王元宝有如此佳婿,怪不得能够把家产均分给两个儿子,撒手不管。只可惜,听说他那两个儿媳却是不甚贤惠,未必能守住家业。”就连一贯不在背后议论这些家长里短的曹相东,此刻也忍不住参与起了这样的话题。隐隐之中,他却想通过这样的手段分散一下心头的压力,舒缓一下数月以来积攒的紧张情绪。
为免被人察觉,他已经收回了所有人手,故而昨晚那从者还是从坊间酒肆的商人处打听到的消息,所以事情就算真的不成,他也有自信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除却调走,他恐怕就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而一旦他对中书令李林甫来说全无作用,恐怕日后他不但休想得到其半分助力,还会被人当成弃子一般随手丢开!
“将军,将军!”随着一个嚷嚷声,大门猛地被人推开,进来的那个从者面对六道犀利的责难目光,却没有任何解释请罪,而是气急败坏地叫道,“四面城门传来消息,道是灵州都督府传命,从今日开始,灵武城内只许进不许出!”
话音刚落,曹相东便霍然起身,而谢智和陈永的动作也慢不到哪去。谢智甚至又惊又怒地叫道:“在这大好的上元节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他就不怕百姓们为之哗然吗?”
那从者并不知道曹相东三人之前在宥州那昔日六胡州故地都干了些什么勾当,此刻见三人那脸色全都阴得可怕,也不敢随意开口。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又有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却还记得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三位将军,灵州都督府传来大帅将令,两刻钟之后,节堂聚将!”
历来节堂聚将都会给一个集结时间,就如同之前杜士仪处置秦大疤等那几个刺头的时候,也至少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这次,却只有区区两刻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时间去做太多的准备,只能选择是就这么赶过去,还是找借口推脱,抑或是紧急传消息给军中的心腹部下。可节堂聚将不比其他时候,除却大将之外,偏裨别将也一个都不能少,至于不用去的,那是再低一级的旅帅这样的军官,在军中威望就极其有限了。
一时间,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竟是谁都没有主意。最后,曹相东只能勉强说道:“你二人立刻去经略军,传我将领给旅帅缪青、关鸿、陆秉珍。让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不许他人染指经略军大权!”
这种话的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两位从者全都是大惊失色,可面对主人严厉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们也不敢违抗,慌忙应声而去。等到他一走,陈永强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问道:“不至于就到这个地步了吧?”
“只能希望不至于,而且若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布置远远还不够!”曹相东眯起了眼睛,随即露出了冷冽的表情,“事到临头,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好了,时间不早,聚将若迟,即便我们是经略军正副将,也万万逃不过军法,先赶过去吧!”
两刻钟之后,灵州都督府中的节堂已经是将校偏裨济济一堂。这是进入新年以来的第一次节堂聚将,尽管事出突然,而且灵武城四面城门已经只进不出,但曹相东等三人一进来就发现,四面的氛围仿佛轻松得很,将校偏裨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以至于曹相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接冒了上来。
不会是城门封锁的是假消息,骗他做出什么过激行动吧?他除了命人去军中传信,而且暗中还有后手,比如这灵州都督府内的某些牙兵……
“节帅升堂!”
随着这四字犹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畔响起,节堂之中顷刻之间鸦雀无声。一个个人立时三刻按照自己的位子站定,屏气息声等着杜士仪升堂见将。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徐徐登上主位的并不是杜士仪,而是刚刚还在和郭子仪闲话家常一般轻松自如的李佺!
面对一双双满是疑问和惊讶的目光,李佺满脸肃然,沉声说道:“因宥州胡户中有人散布谣言,妖言惑众,因而杜大帅已经率人前往安抚弹压。杜大帅临行有命,以我,朔方节度副使李佺知留后事,权同节度!”
片刻沉寂之后,曹相东便沉着冷静地问道:“此等大事,杜大帅只和李副帅商量,怎不曾聚将分派?难不成是信不过我们?”
他一马当先提出了这个疑点,陈永立刻心领神会,当即附和道:“而且,如此要紧之事,只凭李副帅一句话,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郭子仪当即哂然:“照你这么说,只要掣出杜大帅手令,便可信了不成?”
眼见得当初自己麾下一介裨将,如今却不但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态度之中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成分,谢智不禁大为不忿。他想都不想便嗤笑反驳道:“郭将军真是说得容易!杜大帅是临走前召见我等容易,还是留一封手令让我等信服容易?舍易取难,实在是难以教人信服。而且,今日乃是正月十六,本该是军民观灯的时节,灵武城四门却已经全部关闭,许进不许出,这样的政令岂不是让百姓惶惶难安,伤了这盛世太平?”
谢智难得说出这样让人难以反驳的话,曹相东顿时大喜。然而,他瞅空子偷瞥了一眼李佺,却只见这位宗室老将按剑而立,丝毫没有任何慌乱之色,他不禁又生出了少许不安。眼见得几人这一起头,节堂中众说纷纭,但大多数人竟都没有质疑杜士仪突然离开,委权于李佺这一事实,他再一次深切感受到杜士仪上任这一年来,软刀子割肉一般让人渐渐归心,以至于他在经略军中的控制力已经下降到了最低!
要知道,哪怕当年李祎在任的时候,经略军副将甚至还是李祎肱股,他也不曾这么捉襟见肘过!
曹相东选择性无视了李祎当年战功赫赫,盛名之下,他根本不敢不从,如今却因为自恃京中有李林甫作为靠山,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杜士仪这位新任朔方节度在暗地里掰腕子。
直到节堂中再次安静了下来,朔方节度副使李佺方才气定神闲地说道:“朝廷设节度副使,原本就是有事之际权掌留后事,这是定例,若有质疑的,自己去兵部询问其中细节!至于灵武城四下城门暂时许进不许出,却不是为了防什么外敌,而是提防内贼!须知杜大帅为了安置胡户殚精竭虑,康将军更是泡在那儿数月,不眠不休,原本人心已然安稳,若无人煽动,怎会轻易生变?”
内贼这直截了当的两个字让节堂中又起了一阵骚动,即便自觉天衣无缝,而且事后已经处死了几个潜入宥州之人,毁尸灭迹,但曹相东三人还是生出了深深的不安。这当口,他们还不得不随大流地露出了惊怒的表情。
即便再心里有鬼,曹相东甚至还声色俱厉地问道:“不知李副帅可有怀疑之人?若是真的内贼便在灵武城中,那今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其挖出来!”
“曹将军所说,本来也是我想做的,不过如今上元佳节,不用如此煞风景。就是四面城门戒严之事,就在刚刚,也已经全数取消了,因一大清早进出城门的人并不多,耽误这半个时辰,影响想来也有限。”李佺说到这里,甚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正如谢将军所言,盛世太平伤不得,怎可为了一时骚乱,就坏了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糟糕,上了李佺的大当!
陈永反应最快,一下子就意识到,封闭四面城门许进不许出也好,节堂聚将也好,竟真的全都是李佺事先设下的计谋。因为时间仓促,再加上认为事机紧急,如曹相东就不得不命人迅速到军中安排三个旅帅做好应变,而且还暗示在灵州都督府中也有相应准备,可实际上,这些全都是假象,是逼得他们在慌乱之际做出错误选择的计策!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对策,谢智便不禁怒气冲冲地叫道:“李副帅刚刚既然声称有内贼,缘何又是朝令夕改?放跑了内贼谁人负责?”
李佺正等着这句话,当仁不让地说道:“自然是我负责,莫非谢将军打算越俎代庖将此事揽上身?”
“你……我负责就我负责,有何不可!”
谢智想起离开曹家的时候,自己也吩咐了一个随从立刻赶去军中,以防接下来的事变,这会儿一下子气昏了头,竟是忘了上下之分。就在他怒瞪着李佺之际,却只见这位宗室老将一下子须眉倒竖,怒不可遏地斥道:“大胆,竟敢藐视本帅!来人,拿下这以下犯上之徒!”
眼见得外间亲兵一拥而入,谢智还想要反抗,曹相东连忙挡在了他身前,恭谨地行礼说道:“李副帅,谢智素来冲动易怒,还请宽宥他一时失言之罪。他只是无心之失,断然不至于以下犯上,藐视李副帅!谢智,昏了你的头,还不赶紧谢罪!”
人在屋檐下,谢智眼见得那几个亲兵冲着自己虎视眈眈,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单膝跪下行礼谢罪。面对这情形,左右又有人出言帮衬劝解,李佺方才怒气稍歇,却仍是面露恼火地斥道:“今日念在你初犯,倘若再有下一次,定不轻饶!我却不是杜大帅那般容人雅量,容不下那等心怀恶意的叵测之徒!城门虽已允许重新进出,盘查却是内严外松,借口也是现成的,放灯之夜难免有奸徒趁机生事,这也是为了长治久安。”
说到这里,李佺顿了一顿,这时候,却有裨将主动请缨到大街上游弋巡查,李佺却摇了摇头道:“既然谢将军之前都说了,盛世太平伤不得,那么,尔等身为大将却到街头去巡查,无异于告诉百姓有什么大事发生。节度幕府之中,来张二位判官,掌书记王少伯,推官来瑱以下所有人,都已经带着微服的差役吏员上街巡查。至于各位大将,届时与我一道于晚间上灯楼与灵武军民同乐,如此人心自然而然就安定了!”
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文武分工确实有利于安定人心,可曹相东三人却听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