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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骄兵悍将,上次还好意思把一个打了败仗的捉生将送到京城来请陛下处置,若是我麾下有那样不成器的家伙,直接一刀杀了干净!听说是叫什么……安禄山?”
听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杜士仪不禁瞳孔猛然一收缩,继而方才故作好奇地问道:“安禄山?此姓却有点像昭武胡姓,张大帅很看重此人?”
王忠嗣镇守代州,距离幽州最近,因而对于那边的情景,也比杜士仪和杜希望更加了解。听到杜士仪询问,他就主动解释道:“听说和陇右安思顺乃是兄弟,但情分倒是寻常,张大帅对此人极其爱重,如今已经不是一介捉生将了,而是军中裨将。”
“没错,张守珪爱此胡将如子,这次也随行到了长安来。我远远看见,就只见容貌憨肥,看不出有什么出众之处,竟能让张守珪这样煞费苦心!你二人也许不知道,我在幽州却有一二相熟的人,据说张守珪在那镇守,常常拿契丹和奚人试刀,每岁小仗不计其数,蕃人叫苦连天,军将却都视之为夺取军功的好机会,全副心思都在琢磨着如何挑起边衅。所以说,杜大帅你和他说不到一块去,你是能打的仗都尽量不打,他是不打的仗也尽量要打!”
见杜希望竟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杜士仪不禁汗颜。张守珪固然态度不好,可从前在幽州时,信安王李祎对他也是如此冷淡,若这些都放在心上,那他就气都要气饱了,所以他不得不含含糊糊把话头岔开了去,心中却在思量安禄山既然到了长安,自己又能做什么。可转念一想,就凭李隆基这样的帝王心术,好大喜功,没有安禄山也许也会有康禄山何禄山,他又打消了那念头。
等见上那胡儿一面再作计较!
须臾崔希逸就回来了,眼见得张守珪挑剩下留给自己的那二十余人,老的老小的小,无论体格还是精气神全都谈不上,他不禁为之色变,见杜希望和杜士仪王忠嗣正在等自己,他便强压下了心绪,上前赔礼道:“我路上疲乏,刚刚被日头晒得有些发昏,让三位久等了。”
“我们等一会倒也无妨,横竖张守珪睨视我等,早已先去见陛下复命了。”杜希望随口说出这话,见崔希逸的脸色又阴了阴,他因同仇敌忾,倒也没有再提旧事,而是咳嗽了一声道,“时候不早,我等也去向陛下辞谢如何?”
此话一出,自然无人异议。待四人又大老远回到兴庆宫中辞谢了天子时,就只见张守珪依旧尚未离去。一想到李隆基竟然留着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杜希望和崔希逸自然心里都不是滋味,而李隆基仿佛听到张守珪说了什么,便又看着崔希逸道:“崔卿此前大破吐蕃,据闻你觉得背信弃义?”
崔希逸面色遽变,他挣扎了片刻想要开口回答,杜士仪便正色说道:“陛下何出此言?崔大帅到河西之后,先检视仓廪,上书褒奖牛相国;而后又抚民垦荒,甚至连朔方都听说河西良田阡陌相连,一望无尽;此后更是一战大破吐蕃,扬我大唐国威,何来背信弃义之说?兵者,诡道也,更何况吐蕃背信弃义攻打小勃律在前,陛下行文申饬,他们却听若未闻,此捷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杜士仪在陇右时,虽则也和吐蕃在赤岭边界打过几次马球大赛,而且竭力遏制边衅,但并不代表他就认为吐蕃不是敌国。崔希逸那次大捷的细节,他也隐约听人说起过,这时候替崔希逸开口转圜,亦是看不下去他被人一再挑衅。果然,他一开口,王忠嗣也好,杜希望也好,竟全都替崔希逸说了两句好话,尤其是之前还仿佛瞧不起崔希逸的杜希望,竟是把话说得极其慷慨激昂。
“背信弃义?这是何人如此荒谬,竟敢如此指摘河西那场大胜!陛下,吐蕃之前求娶我大唐公主的时候,何等恭顺,何等谦卑,可一旦实力稍稍强大,便立刻挑衅我朝,种种手段无不用其极,当年张大帅曾经镇守过瓜州,缘何在其兵锋之下竟只能用空城计来对付?还不是因为吐蕃纠集大军进犯!这等虎狼之国,不体恤当年陛下结和议的慈悲之心,反而还悍然攻我大唐属国,打他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大唐天威不容亵渎!”
尽管和官拜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南阳郡开国公的张守珪相比,在场众人的官职都有些不如,可张守珪猛然露出怒容后,立时想起这是在御前,而且杜希望口口声声都是天朝和夷狄之分,他竟是找不出什么破绽。再者杜希望文官出身,他与其吵起架来,到时候别人再加进来也不好对付,只能硬生生忍下。对此,李隆基仿佛不以为意,笑着问了众人挑人的成果,见他们一一呈上名单来,他随眼一扫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朕连日已经召见过你们数次,诸边情形已经差不多尽知。让这些军官回去准备,你们各自收拾一下,便早日归去吧。”
等到众人告退离去,李隆基便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一个小宦官道:“你看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幽州这五位节度使如何?”
那小宦官只是随行侍奉,哪曾经历过这样的问题,一时仿佛给吓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用人如神,诸位节帅都是豪俊之士……”
“只是豪俊吗?”
平日里李隆基根本不会对自己说话,那小宦官不知道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吓得腿都软了,竟是不由自主地说道:“只是张大帅仿佛有些瞧不起别人……”
这一句话李隆基听着不禁眉头一挑,却没有出口斥责,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便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他历来对于战功彪炳的大将都极其礼遇优容,无论是王晙,还是当年败死的王君毚,抑或是萧嵩、李祎、牛仙客……可是,像张守珪这样被排斥成这个样子的,那却有些少见。杜希望和崔希逸有些不和,之前有送他们出宫的宦者禀报过此节,可今天杜希望却口口声声替崔希逸说话,由此可见,今日挑选军官时,肯定发生过什么。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沉吟,便命人去打听。
宫中天子因为察言观色而有什么样的情绪,杜士仪自然不知道。出了宫门,前来迎接张守珪的众人中,他一眼就认出了身材迥异于其他人的安禄山。此人约摸三十出头,年纪和自己仿佛,面皮白净,看上去憨厚而又恭顺,确实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而看到安禄山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牵马执蹬,一口一个义父叫得异常顺溜,目不斜视,仿佛眼里再没有旁人,他不禁更加着意打量起了此人。
仿佛是因为杜士仪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安禄山终于瞅空子往这边瞥了一眼,见看自己的青年小麦色的面庞,身材颀长,看上去仿佛并不怎么孔武有力,可那眼神却犀利得很,虽然周遭的三人中还有一人也在如此盛年,可他还是本能地判断出对方是谁。
河东节度副使王忠嗣的勇武之名他听说过,绝非如此身材,那定然是三十出头就已经先后担任陇右以及朔方节度的杜士仪了!如果再加上当年任过河东节度副使,这位年纪轻轻却不是在中枢,而是一直辗转各大边镇的世家子弟实在是异数!
张守珪终于也注意到杜士仪在打量安禄山,他哧笑了一声,拨转马头过来,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杜大帅对我这胡儿有兴趣?不若我割爱送给你?”
☆、889。第889章 问君愿从否?
尽管张守珪一张口就要把自己当成仆婢一样送人,但安禄山脸上却分毫不见异色,照旧憨憨地笑着侍立在一旁。然而,杜希望崔希逸和王忠嗣听到张守珪竟这么说,不禁都皱起了眉头。至于首当其冲的杜士仪,他仍然若有所思端详着安禄山,这才笑了起来。
“我刚刚只是在好奇张大帅骁勇彪悍之名天下皆知,身边义儿会是怎样之人。可没想到就多看了几眼,张大帅突然张口就要送了他给我。那我可就认真说一句话了,若是我肯用他,张大帅莫非真的愿意割爱?”
自从张守珪重用安禄山,甚至将其收为义子,朝夕随侍左右之后,幽州部将中对此颇有微词。原因很简单,安禄山既非勇武出众,也非军略过人,再加上那憨肥的体型,不少部将都瞧不起他。所以他故意说出将安禄山送给杜士仪的话来,就是等着杜士仪出口推辞,他就可以顺势嘲讽其一两句。可杜士仪竟然直截了当爽快答应,他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一时间,他也忘了如今是从兴庆宫出来,经由大明宫建福门出宫,竟是脸色一沉。
“杜大帅所谓的肯用,不知是何等任用?”
“朔方节度兵马使一职,未知张大帅意下如何?”
安禄山没想到杜士仪竟是真的像模像样为了自己和张守珪讨价还价,即便他素来慧黠,这时候也有点傻眼。须知他在幽州只是一介裨将,上次还是因为张守珪宠爱自己方才让他领军出征,谁知道却因为中伏大败其罪当诛,若非张守珪喜欢他,想了办法把他送入京城祈求天子宽恕,他的脑袋都没了。也正因为如此,自从赦免之后,他再也没了领军的机会。可现如今,杜士仪竟然一张口就许了一个兵马使!
而杜希望和崔希逸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感纳闷非常。而王忠嗣则是心生狐疑,眼睛在安禄山身上扫了又扫,却怎么都不觉得这胡将有如此出众。
张守珪心头更恼,声音中也不禁带出了几分怒意来:“杜大帅莫非是和某开玩笑不成?”
“我是认真的,难不成张大帅将这安禄山简拔于卒伍当中,累功拔擢为裨将,甚至收为义子时刻随侍身侧,还信不过他战阵军略之才?”杜士仪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继而便笑吟吟地说道,“正如我今日于千牛之中拣选军将时曾经说过的,其他我不敢自夸,然则知人善任之名,这些年来却名副其实。张大帅既肯割爱将你这义儿送我,足可见深许其能,难道我还要将他投闲散置?”
本是一句戏言,却让杜士仪逼得进退两难,张守珪登时哑然。可无论如何,这话题是他自己挑起来的,当下只能气咻咻地瞪了杜士仪一眼,随即冷冷说道:“我肯送,杜大帅肯要,可朝廷制度却还放在那儿,不容我们戏言决之。幽州可不比其他地方,契丹和奚人从来就不曾消停过。我也无暇等人,约摸今天就要归去了,就此告辞!”
见张守珪再次拨转马头打马飞驰而去,竟是不理会长安的驰马之禁,安禄山吓了一跳,连声招呼了随从追上后,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杜士仪一眼。见其朝着自己微微颔首,状似和善,他一时难以确定对方这态度究竟是真是假,只能收起满肚子疑惑立刻上马,打算去追张守珪。可还未起行,他就只听得身后杜士仪又开了口。
“安禄山,我在陇右时,你那兄长安思顺曾经效力于我麾下。他勇武沉稳,忠心耿耿,是大将之才。你虽与他并非一母同胞,可既然都从军,想来也有真才实料。如今河曲之地昭武胡户已经渐渐迁回,你既为安姓,到朔方却说不定比在幽州更有用武之地。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吧!”
杜士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安禄山已经毫不怀疑,这位朔方节度使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真的知道自己。尽管他是突厥人,并非真正的昭武族姓,可既然冒姓为安,那么正如杜士仪所说,昭武诸胡自然会视他为同族。可是,即便杜士仪许他兵马使之位,他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张守珪?要知道,他费了多多少少心思,方才能够讨得张守珪欢心,有了今天!
“多谢杜大帅,我一介胡儿,不敢痴心妄想。义父脾气暴,我不敢耽误,这就告辞了!”
见安禄山慌慌张张把肥大的身躯挪到马上,随即立刻去追前头那行人,杜希望方才不解地问道:“如此一介憨肥胡将,杜大帅要来何用?”
“可别小瞧了他。”杜士仪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么一句,继而就岔开话题道,“诸位这就预备归去了吗?”
“河陇大战一触即发,不敢耽搁。”崔希逸说到这里,就拱手谢道,“今日多亏二位杜大帅替我圆场,大恩不言谢。”
“有什么好说的,谁不知道是你麾下有人贪功?”杜希望心直口快,如此答了一句,他便对杜士仪点头道,“我虽和杜大帅并非同族,但洹水杜氏也好,京兆杜氏也罢,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今后若有机缘,便在一块痛饮吧。告辞了!”
杜希望一走,崔希逸也无心多留就此告辞,而杜士仪这次和王忠嗣没能有机会见面长谈,便索性上马同行了一段。对于刚刚那安禄山之事,王忠嗣无心多提,路上却是小声说起他回京之后被单独召见的经过,却原来李隆基竟以立储大事咨之!
“你怎么答的?”
见杜士仪满脸凝重,王忠嗣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即摇了摇头:“我自然回答,此事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