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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8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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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不是坐在相位上,牛仙客的后半生,除了河西节度使任上,应该还会绽放出更浓烈的光彩才是!
  “相国生于倥偬困苦,然则精于治事,屡立军功,由是节度河西,最终入政事堂拜相,虽毁誉参半,可功老苦老自有后人评述。”杜士仪握了握那只手,随即低声说道,“相国才刚刚六十出头,哪怕是为了家中妻儿,也要撑过这一关才是!否则,岂不是让小人得意?”
  上次杜士仪来拜见牛仙客时,王夫人记得牛仙客亲自将其送到了仪门,而且面色轻松,心情显然也很畅快,和姚闳每次来见之后的情形大不相同。此刻,听到杜士仪竟对牛仙客勉以妻儿,她终于忍不住了,疾步上前后扑到榻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阿郎,你一定要好好康复过来,怎能让那些借你成事的小人一直利用你!我真是瞎了眼,只以为姚闳一直对你还恭敬,谁知道你这一病重,他竟是来逼你写遗表,推荐他的叔父代你为相!”
  见杜士仪震惊地扭头看了过来,王夫人不禁掩面而泣:“姚闳来时,阿郎刚刚苏醒,我不放心便躲在旁边偷听,亲耳听到他循循善诱,逼阿郎写什么遗表!他还说,即便是宰相子弟,我家那些儿郎都是才干平平之辈,勉强为官的话,将来若是无人照应,说不定会落得个什么结局。只要阿郎能够举荐他的叔父姚奕为相,那么姚家一定会好好照应我和儿郎们。”
  说到这里,王夫人便悲愤地说道:“阿郎突然病成这样,哪有什么力气写这个,姚闳竟还恬不知耻地说由他代笔!”
  “姚闳就不怕相国康复之后,再不待见他?”杜士仪恼怒地迸出这么一句话后,见王夫人神色黯然,他不禁醒悟了过来,“御医们也认为,相国的病棘手得很,不好医治?”
  “说是……说是积劳成疾,恐怕很难挽回。”王夫人见杜士仪递了一块帕子来,想都没想便用来替换了自己那一条早已完全被泪水沾湿的帕子,随即方才低声说道,“阿郎自从拜相之后,很少有休沐的机会,整日里都是应对来自全天下的奏疏。李相国别的我不敢说,可勤政那是绝对毫无疑问的,而阿郎也和他绝无二致。成日早出晚归,他又不太愿意用那些滋补的药材,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了,可我真的没想到……”
  杜士仪这才明白,之前那些传言为何会言之凿凿地声称他会取代牛仙客,只怕有人早就对牛仙客的身体情况了若指掌。此时此刻,骤然听闻姚闳软硬兼施逼迫牛仙客写遗表的事,他亦是生出了不平之心,沉吟思量片刻,便看着王夫人道:“夫人是否信得过我?”
  这突兀的一句话让王夫人暂时止了饮泣。她抬起头来看着杜士仪,见其目光湛然,容止从容,她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阿郎常说,杜大帅虽年轻,却行事有章法知进退,是可以信赖的人。”
  “能得相国如此夸赞,我之幸事。”杜士仪感激地看了一眼依旧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牛仙客,沉声说道,“我之前来见相国时,曾经对他说过,外间传言说我会顶替相国拜相,但这全都是一派胡言。日前陛下召见时,我就曾经在陛下面前明言,我和右相李林甫有私怨,不愿和他共事,如果真的一朝拜相,难免宰相不和,甚至相互死掐,陛下虽笑话了我,可却也相信了。故而,不论相国情形如何,继任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我。”
  王夫人简直被杜士仪给说得愣住了,可是,确定杜士仪不是在开玩笑后,她顿时生出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感激。她定了定神便问道:“杜大帅要我做什么?”
  “论年纪,我是夫人的晚辈,论官职,我也在相国之下,夫人还请直呼我表字君礼,不用如此客气。”见王夫人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杜士仪便沉声说道,“姚闳所求之事,是相国的遗表,今后可能还会再来,若是他真的草拟好了请相国签署,请夫人务必把这份遗表留下来,须知这是铁证。”
  王夫人立刻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这时候,杜士仪方才再次说道:“敢问夫人是否听相国提过,满朝文武,下一个最有希望拜相的是谁?”
  这种事一般的妇人自然无从得知,可王夫人和牛仙客是结发夫妻,此刻努力想了一想,她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阿郎似乎提过,陛下对刑部尚书李适之颇为满意。”
  李适之一度出为幽州节度使,镇守期间,整个河北大多数时候无战事,一片安宁,如今他再次回朝升任刑部尚书,确实是炙手可热之人。于是,杜士仪便沉声说道:“夫人不妨将此遗表去送给李适之,并将实情告知。李适之这个人当初曾因为周子谅背后指摘相国,而向陛下举发,此次又涉及此事,决计不会藏着掖着。如果他真的因此为相,应该就会顺手照拂夫人以及郎君们。至于李林甫,当初就是他提携相国拜相的,于公于私都不能袖手旁观。”
  王夫人虽是女流,不理外务,但此中关节却还能理解,深吸一口气后便答允了。可是,当送杜士仪出门的时候,她仍然有些不安地问道:“可如此,君礼你岂不是要继续呆在朔方?”
  “夫人好意我心领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和李林甫斗心眼。”说到这里,杜士仪突然停步转身问道,“相国诸子之中,若有想外放历练的,夫人尽可以找我。若是他们想安于京城富贵,陛下也一定会成全,夫人尽管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夫人虽不能说忧苦尽去,可到底心安。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见杜士仪会意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她方才含泪说道:“多亏君礼来探病,我总算是觉得有了倚靠。如若阿郎能够过得了这一关,我们全家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962。第962章 人之将死

  相比开元之初的宰相,诸如姚崇宋璟这样的名臣,张说张九龄这样的文坛领袖,牛仙客尽管出身小吏,但在相位的时间却只仅次于源乾曜和李林甫,已经有六年之久。尽管大多数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什么都是依规矩办事,不肯多出一言,可人一旦因病不能理事,非但李林甫觉得身上担子一下子重了,就连中书门下五科小吏也都觉得有些不习惯。直到这一刻,方才有人认识到了那位左相的价值。
  而最措手不及的人,非李林甫莫属。尽管他早就知道牛仙客的身体似乎每况愈下,故而方才适时散布流言,可谁曾想杜士仪还没离开长安,这牛仙客就突然一病不起了。杜士仪在天子面前故意说出的那番借口固然气人,可现在他只希望李隆基能够信以为真,否则,这要是杜士仪真的留下来顶牛仙客的位子,那凭借其多年资历功勋,以及在内侍中的影响力,甚至于宫中那位如今天子待其分外不同的太真娘子,他就得陷入一番苦斗了!
  不但李林甫这么想,因为牛仙客一病而生出这种念头的人,竟不在少数。倘若再早几年,杜士仪还是三字头的年纪,嫉妒他年轻而登高位的人还能拿着他的年纪说事,可如今杜士仪好歹已经四十了,较之当年太平公主用之为宰相的崔湜,总还要大两岁。更何况算一算其为官二十三年的辉煌履历,还有谁能说其资历不足?这其中,和李林甫一样出自宗室,而且还是太宗朝废太子李承乾之孙的刑部尚书李适之,正是最心烦意乱的一个。
  李适之这一年也还不到五十,能够升官如此之快,一来他是宗室中少有的才俊,二来也是武周之后,大唐朝廷对于宗室特别优抚的关系。他当年才三十出头便已经官居一州刺史,而后一路官运亨通,声名斐然,即便乍一看去似乎没有杜士仪那些出类拔萃的政绩,可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输给杜士仪。当然,之所以能擢升如此迅速,也和他广交朋友,对宫中的内侍也出手慷慨的缘故,故而杜士仪在天子面前表明心迹的话,他也毫无意外地得知了。
  虽说有些荒谬,可这会儿他不得不认为,倘若杜士仪真的不想不愿不肯和李林甫共事,那他登上宰相之位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郎主,牛相国家中大郎君求见。”
  得知是牛家来人,李适之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吩咐请人进来。可是,等到牛仙客长子说明来意,而且奉上了那篇姚闳手书的遗表时,他立刻眼睛一亮。然而,李适之终究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并没有贸然答应陈情,而是谨慎地问道:“牛相国精忠体国,陛下素来敬重,任凭是谁得知此事,定然都会代为转达,未知缘何将此表送来给我?”
  “是我阿娘的意思。阿娘说,李尚书历任御史大夫,刑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这等令人愤懑之事定然不会坐视。她一介女流,我和阿弟们则官职低微,纵想鸣不平也不得其门。而李相国日理万机,她虽使人送了信到府上,可李相国未必能够立刻看到……”
  听到牛仙客的夫人确是也同样去求过李林甫,李适之再无犹疑。他只知道,要是错过这次的机会,让李林甫抢先,那么,他的拜相之路就会徒增一堆变数。于是,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答应了自己定然会代奏此事,等到一把牛仙客长子送走,他就立刻连声吩咐外头备马,自己则是提笔一蹴而就拟了一封表书,匆匆更衣赶往兴庆宫。凭借他在内侍中素来人缘不错,他很快打通所有关节,最终把牛仙客的所谓遗表和自己的表书一块送了进去。
  等了小半个时辰,他就只见一个相熟的内侍笑吟吟走了出来:“李尚书,陛下宣你进去。”
  李适之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可次日的早朝,百官便经受了一股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洗礼。姚闳替牛仙客草拟的遗表上,举荐的其叔父姚奕以及卢奂全都被外放太守,而竟敢威逼牛仙客签署遗表的姚闳则是被李隆基一怒之下勒令赐死。
  谁都知道,开元以来天子虽说宰相换得勤,但除了宇文融,大多数宰相都有个善终。即便张说这样险些下狱待死的宰相,如今一个儿子为侍郎,一个儿子尚主,恰是满门荣宠,姚宋子弟亦然。骤然间如此惩处姚家子弟,足以令无数人股栗。
  姚闳做梦都没想到,从来没露出过强势一面的王夫人竟然会把事情捅得这么大,朝会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被人架出去,那一杯鸩酒送到眼前,他才恐慌得连连往后躲,可随即就被人扭住了左右胳膊。
  手持鸩酒的内侍嘿然一笑,阴恻恻地说道:“姚侍御,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牛相国,哪有你的今天?你有何德何能,竟能身居侍御史之位?主司病重,你不想他快些好转也就算了,竟然还算计着人家的遗表,你真是猪狗不如!”
  “你胡说八道!我是一片公心……”
  “一片公心会架着人家一个病重的宰相签署遗表?牛相国的夫人说,倘若你只是草拟了遗表也就算了,却还要硬架着那会儿刚刚苏醒过来的牛相国签名,而后还哄人说什么,你已经在家中设了祭坛请鬼神祈福,这遗表就和冲喜的新娘似的,能有起死回生之功……就凭这一番鬼话,她就没办法忍气吞声下去!啧啧,你不用这一招,说不定你那叔父异日还有拜相之分,可你既然恬不知耻地用了,那这苦果你不吞,谁吞?来人,还不服侍姚侍御?”
  姚闳被这犀利入骨的痛斥给骂得脸色发青,可是,他更加害怕的是那杯凑到唇边的鸩酒。可无论他如何挣扎,还是被人撬开了嘴。随着那一杯鸩酒最终下肚,他只觉得这一生做过的无数事情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一时说不清是悔恨还是绝望。
  就在这时候,之前那内侍突然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归根结底,是你挡了人家的路!你家叔父虽说有些能耐,可怎么能和刑部尚书李适之比?周子谅当初想挑唆李适之和牛相国斗,结果被李适之反手卖了。这次你的事情也是一样,牛相国的夫人直接捅到了李适之那儿,他比李相国还动作快,立刻转呈了陛下。这下子,他的相位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怎么是李适之?不应该是杜士仪吗?
  姚闳只觉又惊又怒,可这时候,鸩酒之毒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五脏六腑,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立时让他再没有功夫思量背后的真相。
  真相对于死人来说,从来就不重要!
  而对于替王夫人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的杜士仪来说,姚闳的生死他并不关心。此刻他被心急火燎的牛仙客长子再次请到了牛家,一进寝室,王夫人就快步迎了上来,随即低声说道:“相国已经醒了,听我提及前事后,一定要见君礼。”
  杜士仪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就快步上前。见长榻上的牛仙客已经醒了,但眼神浑浊无神,脸色则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便在榻边坐下,轻声说道:“相国若是担心家人,就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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