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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姜度没有东拉西扯,而是选择了直接说实话。紧跟着,当他将杜士仪从牛仙客那得知皇太子李亨意欲嫁长女于杜士仪长子,而杜士仪为了以防真有其事,立刻就和他定下儿女婚事的实情一说,就只见李林甫那张脸顿时变得无比凝重。
“我知道,表哥你和杜十九如今不对付,生怕他出将入相,回来和你争位子,可现如今你的地位不可撼动,牛仙客却变成了李适之。牛仙客为人忠厚不争,唯唯诺诺,李适之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而且他也是宗室,相比人在朔方的杜十九,这家伙可难对付多了。”不动声色替李适之烧了一把火,姜度便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杜十九,他既是在陛下面前都说和你有私怨,不想和你共事,与其说这是给你添堵,还不如说他是没把握和你斗!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替长子定了我家六娘为妇。毕竟,你我是表兄弟。”
李林甫确实已经无心去恼火姜度一声不响把女儿许配出去的事了,他满心全都在想着,皇太子李亨何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接触的牛仙客。这是牛仙客临死之际把话告诉了杜士仪,倘若没有,他这一忽略,焉知不会出大乱子?而且正如姜度所说,他眼下压根没时间去担心一个即将离京回朔方的杜士仪,因为李适之已经顶替牛仙客为左相,这却不是一个他可以当成应声虫似的人物,圣眷同样正隆!
于是,他只能对姜度嘱咐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给我吱一声!”
见李林甫起身要出门,姜度却突然一跃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随即笑吟吟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求表哥。”
李林甫很明白姜度这人的分寸,什么求官说情之类的话,是绝不会轻易拿到自己面前来说的。当下他挑了挑眉,沉声问道:“什么事?”
“我家幼弟庆初,当年出生未久阿爷便过世了,之前虽是成婚,可妻子却早早夭亡。当初陛下宠信阿爷的时候,曾经允诺,若生子则许嫁公主,不知今如何?”
此话一出,李林甫先是一愣,但见姜度面色郑重,显然并非开玩笑,他在沉思片刻后,便点点头道:“舅舅当年冤死,陛下每每想到也心中悔恨,此事我会找个空挡陈奏上去,你等我的消息。”
姜度千恩万谢,他知道对方必是去找心腹党羽商量,自然也不会在李宅多做停留,很快也告辞离开。上马之际,他不禁讥诮地冷笑了一声。倘若可以,姜家根本不情愿和天家联姻,更何况是尚公主,可他没有儿子,叔父姜晦倒是有几个儿子,可没有一个成器,他不得不为一母同胞的幼弟姜庆初多多打算。驸马都尉固然没有实权,可只要安分一些,只要娶一个母亲寻常的公主,至少能够平安。
同一时间,杜士仪正在玉真观和女儿杜仙蕙告别。一晃杜仙蕙已经十一岁了,承袭了母亲王容和杜士仪的优点,生得娇俏可爱,尽管一直都长在长安,但每年父亲或母亲总会有一个回来看她,再加上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全都把她当成嫡亲女儿一般,就连玉奴也常常把她带到宫中玩耍,因此她的性子就仿若寻常女童,开朗而烂漫。此时此刻,她搂着父亲的脖子久久不肯松开,好一会儿方才低低嘟囔了一声。
“阿爷,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辛苦,蕙娘一定会越来越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听到这话,杜士仪有些讶异。他松开怀抱,双手扶着女儿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自己视若珍宝,却不得不留在长安的孩子,低声问道:“怎么突然会这么说?是听到别人说了什么?”
“阿爷,我不是小孩子了!”杜仙蕙擦了擦已经流出泪来的眼睛,又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才认认真真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不听不看就能装成不存在,更何况,我是阿爷的女儿,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奇货可居。当初师尊和阿爷还有姑姑,那么尽心竭力,也没能让玉奴阿姊自由自在,今后我也一样,不能一心指望别人。阿爷,我回去之后告诉阿娘,不要担心我。”
杜广元十一岁的时候,还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很少考虑什么情势,可如今身处长安的女儿却已经太早懂得了这些,杜士仪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他只能再次抱紧了年少的杜仙蕙,最后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这才低声说道:“有空可以把你未来的嫂嫂请来说话,她虽然比你大几岁,可看性情,应该和你说得到一块去。”
“知道了,知道了,阿爷放心,我一定会和嫂子好好相处的!”
此次回京,杜士仪前紧后松,并不算太忙,樊川杜曲宗祠前去拜祭过了,该见的亲友也一并都见到了,只是仍然没见到李白。自从这一位告病前往洛阳去见裴旻学剑之后,后来干脆就连官职都辞了,痴迷程度简直不像是一个文采独步天下的士人,而是一个仗剑横行天下的剑客。而另外一个遗憾就是,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他见过数面,可进宫之后的玉奴即便尚未有任何封号,却也不是他一个外臣想见就见的。
他向玉真公主告辞离开玉真观之际,固安公主亲自送了他出来,走在路上便低声说道:“宁王去年底去世,寿王以当年曾经由宁王夫妇养育长大为由,请求为宁王服丧,陛下允许了。”
自从武惠妃一死,李亨入主东宫,而寿王妃玉奴又被重新度为女冠,杜士仪对于寿王李瑁就再没有任何关注了,他回京以来,竟也没人主动提过这个消息,由此可见这位曾经炙手可热的天潢贵胄,如今多么被人忽视。此刻他看了一眼固安公主,确定这位阿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开玩笑,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寿王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给他的建议?”
“应该是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吧。”固安公主对从前不知道珍惜的寿王李瑁异常反感,此刻便嗤笑道,“宁王被册封为让皇帝,寿王又主动请求为他服丧,那就是几乎断绝了日后入主东宫的可能。否则,他算是宁王的儿子,还是陛下的儿子?大概他也自知没能耐,确实,比起当初入主东宫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些年来看似安分守己,却还知道算计人的当今皇太子殿下,他可差远了!”
“阿姊说的是,寿王如何就不用管了,以后你盯着李林甫固然不能放松,但还得让赤毕给我死死盯着东宫和韦家人。另外,长安杜宅要重新修建,落成之日,只怕幼娘母子也不得不回归,到那时候,玉奴的事便正好可行了。”
一晃皇太子李亨已经入主东宫四年了。这四年中,他形同一个隐形人,除却读书之外不与外臣交往,谨慎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个字,唯一走动的,也只有妻子韦妃的娘家人。然而如今韦坚出为陕郡刺史,其他韦家人固然也在朝为官,官职却要低微得多,他也只能和韦妃商量大事。例如长女的婚事,就是他和韦妃商量许久的结果。可谁能想到,左相牛仙客竟然突然就死了,而后杜士仪又以飞快的速度和姜家定下了婚事!
“三郎,你千万别灰心,这事虽已尘埃落定,可你自己都说过,这太子之位就是熬油,只要能熬得过陛下,那么总有一天能扬眉吐气。”
“可是,我这个太子和废太子也没什么差别了,除了你娘家,就是韦坚暗暗为我笼络的一些年轻臣子,可那些人要派得上用场,至少也得十年,甚至二十年。”李亨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烦躁。从前只是忠王的时候,他可以认命地过完全部的人生,可他如今是太子,将来的天子,却时时刻刻要提防头上落下的钢刀,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把抓住韦妃的手,低声问道,“杜君礼此次和姜家联姻,是不是代表他和李林甫就此合流?”
韦妃给李亨描述的那种可能性吓了一大跳,但她还是强自镇定地说:“三郎想多了!李林甫那人,能容忍杜君礼回来和他争位子?现如今只要耐心等着机会,不要像废太子那样急躁坏事,就一定能看到将来登基大宝的那一天!”
听到韦妃说出这番话,李亨面色方才稍稍平缓。
牛仙客都死了,其子的事他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免得弄巧成拙。他一定得耐心,一定得沉住气,否则大唐那么多废太子便是榜样!
☆、965。第965章 老骥伏枥,夫妻依依
对于天下士人官员来说,长安是梦寐以求的天堂,但对于乙李啜拔和骨力裴罗来说,他们的基业却在漠北,因此每一天逗留都让他们度日如年。偏偏他们朝觐之后正值左相牛仙客去世,诸多事情千头万绪,朝中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等到李隆基终于下旨杜士仪和他们陛辞,而后放离长安,距离他们抵达长安已经有足足半个月了。
尽管突厥称臣不是灭国之功,之前朝觐的时候,李隆基也只赏赐了乙李啜拔和骨力裴罗,似乎对杜士仪并无恩赏,而且左相之位又遽然许了李适之。可等到陛辞之日,这位天子却又仿佛是补偿似的,遽然赐爵杜士仪京兆郡公,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礼部尚书,再赐双旌双节。面对这样的恩赏,杜士仪自然再三谦辞,最终方才领受。而他人虽然就此离开,长安城的宅邸却仍然正在营建,这也让踏上回程之路的他没办法高兴起来,心中沉甸甸的。
等到宅邸竣工之时,他就不得不和妻儿暂时分离了,就和当年信安王李祎和张守珪将家眷都留在两京一样!大唐固然没有那样的死规矩,但有时候边帅还是会主动那样去做。之前他还年轻,旁人多能体谅夫妻之间的如胶似漆,可如今他一迈入四十不惑这一道关卡,别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而且,朔方不少人都跟着他多年了,很容易招人眼,他得好好谋划才是。
这一次回程,即便每一个人都是归心似箭,但这一路驰驿,却比来时更慢。这次还有中官张道斌奉旨相送,每到州县,他都会力劝杜士仪稍作停留,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虽说不胜其烦,可在长安城中就听说中官不可招惹,也就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知道张道斌沿路停留是为了索贿,杜士仪便干脆以乙李啜拔的名义派心腹去见了这位中官,送上了一份极其丰厚的礼物。果然接下来一路总算不再磨磨蹭蹭,大半个月后便抵达了朔方灵州。
杜士仪知道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不希望在灵州多做停留,就在当天遣张兴北上,送二人北归,自己便在朔方节度使府设宴款待张道斌。在场文武皆是酒量极豪,他准备的又是更胜长安贡酒的美酒,诸官轮番上阵,终于把个张道斌给灌了个醉醺醺。
从张道斌嘴里套出不日将归,并不会留在朔方为监军的实话之后,上上下下方才松了一口大气。跟着杜士仪回灵武堂时,李佺便心有余悸地说道:“这等宫中阉宦目下无尘,傲视将帅,若长留朔方,天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老将军说得不错,我当初在陇右治了一个牛仙童,可这种事可一不可再。这几年除却御史中丞巡边,不时也会有宦官出为监军,看来得预作绸缪。”杜士仪说到这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诸文武,笑着说道,“好教诸位得知,我上奏为诸位请功封赏之事,陛下已经准了。”
杜士仪获封京兆郡公,进金紫光禄大夫,检校礼部尚书,此事已经人尽皆知,但其他的消息朔方还全不知情。此刻得知升迁的消息,众人无不喜悦兴奋,却碍于已经入夜,不敢高声欢笑。等到众人跟随杜士仪进了灵武堂中,听其说了在长安的种种经过,尤其是宰相更迭之事,方才一时喜色尽去。
“牛相国若是能长留河西,说不定如今也就不会致使陇右丢了石堡城。”
这样的因果关系尽管旁人很难理解,但朔方邻近陇右,大多数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而来圣严也知道这种话题犯忌,当下就此打住了。因为时辰已晚,众人只是略议一番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北归之后的种种应对之策,将要散去之时,杜士仪却独独留下了李佺。
杜士仪上任朔方六年有余,而李佺担任节度副使也已经六年有余,如今已经六十二岁了。大唐向来不禁宗室出任高官,但在李隆基这一朝,如此风气却达到了顶峰,前有信安王李祎这样为一方节帅多年的名将,后有如李林甫和李适之这样的宰相,如李佺这样担任节度副使的反而就没那么显眼了。此时此刻,被留下来的他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是朝廷对我这样的老家伙也有升赏?是不是打算把我调到哪去?”
“并非朝中有这样的风声,但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杜士仪见李佺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老将军在朔方多年,与我臂助良多,但如今朔方各处安定,突厥暂时不敢南侵,我只想问老将军,是愿意来日被人斩断我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