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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湛大人。”沐小木低眉顺目。
湛然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经过沐小木身边的时候也未打算停留。眼看就要过去了,摔下楼梯那人却一把抓住了湛然的靴子,一边哭一边道:“小的知错,大人恕罪。”
湛然眼睛往下一压,就要踢开他,沐小木赶紧拦在他身前,道:“大人恕罪。”
湛然冷哼一声,只是抽出自己的脚,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
沐小木的心却一片冰凉,此刻的湛然,令她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而她已然无力阻止。
……
未央居那事儿,由阮糖出面平息了,而在这之后,沐小木的不安就成了真,湛然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过去,并且比过去更加肆无忌惮,完全将他的坏脾气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久之后,他的名声便响彻在了大街小巷上,以前他深居简出,折磨的都是朝中大臣,如今他张扬跋扈,折磨的都是普罗大众。皇城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而湛然的赫赫威名也足以令三岁的小孩停止哭声。
阮糖亦多次上书皇帝,不知湛然使了什么手段,皇帝竟丝毫没有制止他的意思,一副由着他去的样子。连阮糖都毫无办法,朝中大臣不由觉得,风向似乎又要变了。
而湛然的声势,一时之间又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前些日子的颓势一扫而空,前来拜访的大臣络绎不绝,湛然素来会享受,讲排场,贪污受贿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强项,很快,大门院子全都焕然一新,显然是重新修整过。
沐小木委实有些难过,她不知道湛然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甚至愈演愈烈,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他虽以折磨人为乐,却不爱这么大张旗鼓的暴行。
这些日子,她无论去哪里,都能听见湛然的名字,这个人已经同她认识的完全不同,他暴戾、蛮横、毫无人性。沐小木很想同大家说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辩驳。
心中那强压下去的思念与疼痛折磨的她几欲发狂,走在路上也心不在焉,忽而嘈杂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股大力涌来,便将她推向旁侧。
“瞎了眼是不是?湛大人的轿子也敢拦?”恶狠狠的大汉用刀背拍了拍她的脸,满眼都是怒气。
沐小木被推了一把,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就往轿前跨了一步。
大刀“铿然”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便要朝沐小木切下来。
“住手。”一旁的宜嗔喊道,那大汉便愤愤的收了刀,朝沐小木瞪了一眼。
轿子“咯吱”一声停了下来,宜嗔掀开轿帘,近日风头最劲的湛大人便跨了出来,他一出现,周围的百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许多便已经扭头走了,似是不敢停留。
“你是活腻了?”湛然走到沐小木跟前,凉薄的道。
“下官鲁莽。”沐小木惊魂甫定,机械的道。
“你鲁莽不是一天两天了。”湛然掀起眼皮,道,“怎么教都教不会,真让人心累。”
“对不起。”沐小木站在他面前,却被他遮了大部分的光,她低下头,忽然很难过,便低声跟他道歉。
“别来烦我,滚吧。”湛然不耐烦的摆摆手,讥讽的笑道,“你不会还以为,靠这样能得到我的欢喜吧。”
“我没有……”
“别太天真了。”湛然毫不留情的道。
沐小木心里一阵凉过一阵,在这段关系里,她始终是那个懵懂的接受,却又懵懂的被抛弃的人,她觉得定是自己不对,才令湛然生气,可是他却连一个机会都没有给过她。这种事她本就不太明白,只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该是满心欢喜,可是如今他靠近这个人,却只有心酸与伤心。而湛然呢,面对她的时候,也是抑郁烦躁,并不开心,那么,他应当是不喜欢自己了,恨透了自己吧?
“大人……”沐小木捏紧了手指,拼命的抑制自己的情绪,道,“我做错了,我跟你道歉,可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何苦要跟全城百姓为难,何苦要跟……自己为难?做这些你并不开心的事情,抹黑了自己的名声。”
“还真会自以为事。”湛然冷笑道,“谁说我做这些事不开心的?”
沐小木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径自跪在他身前,将脑袋低下去,道:“我为我做错的事情跟大人道歉,大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求大人原谅,只求大人不要再这样下去了,给全城的百姓和大人自己,留下一点儿希望。不要因为我的过错,而毁了自己。”
“真是……够了。”湛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是不是时至今日,你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与旁人无关,就凭你,也妄图影响我?”
沐小木低头垂目,笔直的跪在他身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湛然冷笑的望了她片刻,扬长而去。
自此以后,湛大人的威名更盛从前。他夜夜笙歌,横行跋扈,皇帝都不管,别人更加不敢管。眼前铺展开的这座巍峨古城,在一片恐慌之中摇摇欲坠。
沐小木一连几日都失魂落魄,这日,又不知不觉便晃到了湛府门口,上回这里的场景在她看来已如隔世。那么多日子匆忙流逝,却最终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湛然本就肆意妄为,不受拘束,如今完全放开,力量与破坏力更是惊人。京城众人闻湛色变,原本那份不安在数日来被无限放大。
如今的湛府守卫森严,再也不是自己可以进去的了,沐小木知道会被拒之门外,干脆没有上前尝试,她藏在一旁的暗处,静静的等着,她不知道为何要等,也不知道等到了要如何做,就是一根筋的,想在这里等上一等。
从天明等到天黑,湛然都没有回来过,她不由有些失望,但仍旧固执的等了下去,直到天黑起风,弯月半悬他也没有回来。
一连几天俱是如此。
这一夜,沐小木终究又是没能等到他。看着一如往常的月亮,沐小木不由得苦笑万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力交瘁,阮糖也善解人意的并未问什么。
沐小木望了望紧闭的湛府大门,终于还是决定回头走,许是心灰意冷,今日走的比往常早了些,不过也由于夜深,早已万籁俱静,路上并无一个人影。
沐小木一个人默默的往回走,片刻后,便立在了自己的宅子前,这几天,她每次回来都不由自主的来看看,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宛如着了魔一般。
门前的老槐茂密异常,粗壮的枝干有黝黑沧桑之感,沐小木驻足凝神,却怔在了当场,视线再也移不开。
槐树那茂密的枝叶下方,懒懒的靠着一个人,他脚边搁了几个空酒坛子,满身酒气,却保持了优雅的模样,颀长的身子斜斜倚在树干上,醉意醺然的望着沐小木。
“居然在这里碰见你……”他丢掉手中的酒坛子,带着几分不满笑起来,“还真是晦气。”
第95章
“湛大人……”沐小木脸色一僵。
湛然醉醺醺的靠在树干上;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望着她,月光透过枝桠落下来;萧瑟的铺满了他的肩膀。
沐小木略一迟疑,便朝他走去,走的愈近,那酒气便愈烈;不多会儿;人便驻足在他身前。
“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沐小木等了他那么久;如今真遇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终挑出了这么一句。
“走错了。”湛然轻声道,摇摇晃晃的直起身来,缓慢的往外走,只是略有些不稳。
沐小木见他一副将倒不倒的样子,终是跑上前,扶住了他,他微微一愣,却没有甩开她。
“大人,我担心你。”沐小木不信湛然毫无缘由的变成这样,无论他怎么陌生与疏离,她始终觉得他有些不愿意与人说的难处。
他清醒的时候也不见得听人说话,更别说半醉的时候,沐小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大人,你有什么难处,对我说说行么?”沐小木站在他身侧,月光清冷,照亮了他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看上去有几分冷硬,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也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沐小木试图寻找些什么,却见他薄唇一抿,微微转过目光,将她甩了开去。
“我要回去了。”他推开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什么,他忽然道,“往后没了我,可要长点心,莫叫……旁人为你操心。”
他这话没头没脑,沐小木却觉得异常的心酸,眼泪忽然就落下来,她拼命从后面追上去,刚要触碰到他的身子,周围却忽然窜出几个侍卫,上前扶住了湛然。
“沐大人请回吧,我们会保护好湛大人。”为首的那个侍从道。
“我还是……”
“沐大人请回吧。”侍从冷冰冰的拒绝道。
沐小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湛然离去,连送一下的理由都没有。她站在原地,看见他微微别过头来,仿佛是在跟她告别。
又是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就是噩梦般的循环,百姓煎熬,朝堂混乱,乱世频现,一切都岌岌可危。就在整个王朝摇摇欲坠之际,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横空出世,令整个国家都沸腾了。
湛然入狱了。
这则消息被贴在了大街小巷的公告牌上,每个人看完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湛然与随仁的消息被一并公示而出,老百姓拍手称快,连放了三天炮仗。
沐小木茫茫然走上街的时候,只看见如同过年般的喜庆。街上人声鼎沸,往日的惶恐不安全都化为如今的欢快与欣慰。
“小公子,小公子。”耳边是一道热情的声音。
沐小木满脑子都是懵的,迷迷糊糊的转过去,就见一个卖菜的大妈抽出两根黄瓜,道:“小公子,送给你的,拿回去吃吧。”
“不用了,大妈……”沐小木推辞道。
“不用客气,今儿个高兴。大奸、臣湛然被抓了,真是大快人心。”大妈喜笑颜开,硬是要塞给她。
沐小木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僵住了,大妈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兴高采烈的道:“往后的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他……”沐小木想辩解几句,却在大妈的殷勤眼光下无所适从,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既然这件事带给了这位大妈希望,自己又何必去说些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
“那谢谢大妈了。”沐小木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两根黄瓜,而一路上所见所闻都令她惊奇,仿佛随着湛然与随仁的入狱,这个古城又焕发了新机,百姓们又重新有了希望。
沐小木走到未央居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前些日子同施亦一道碰见的那位中年妇女和她的孩子,他们从朝阳铺筑的大道上,缓慢的走了回来。
“小公子,这么巧,居然又碰见你了。”那位中年妇女旅途劳累,满面风沙,却没有掩盖住眼中的喜色。
“您这是……”
“听闻大贪官湛然入狱了,我们便回来了,去的时候靠一双脚,本就没走多远,回来的时候还有幸被一同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同乡用驴车稍了。没想到圣上虽小,却是个明是非的。”大妈擦了把泪,“我夫君的仇,我还是要回来给她报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嗯。”沐小木听到湛然的名字,心里一痛,但面对大妈的殷切盼望,仍旧点了一下头。
辞别了那位妇女,沐小木不知不觉走到子午桥头,上回站在这里看的时候,一片死气,压抑愁苦没有未来,可如今所有的罪恶与不安都随着湛然的入狱被镇压了,这座城一夜之间焕发了新颜。由于当今陛下杀伐果决、勇武圣明,迎来了一片赞叹与歌颂之声,萎靡颓废之气尽扫,而朝堂由阮糖作为筛选,也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热血新臣。
沐小木立在桥头上,忽然很想哭,她擦了擦眼睛,眼泪却根本止不住的往下落。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如此场景,可是奢望终究是奢望,大家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她远离故乡,说是报仇,可仇恨于自己并非那般重要,她最想看到的,不过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家乡一夕被屠,伸冤无门,朝中锦衣玉食的官老爷眼皮一抬,那纸血染的诉状便燃了香炉,近百人的生死化作青烟,消弭了踪迹。
皇城不过是放大的村落,这里的百姓同她的家人一般渺小,生生死死,从来不受自己控制。她三番五次冲撞湛然,不过是想告诉心如死灰的他们,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也是想告诉自己,努力就会有回报。
她不想眼前的繁华化为虚无,不想一朝倾塌,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