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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栋屋子里最凉快的地方,就是稍早身处的土屋。
因此,不宜遇热的尸体才会被停放在那里头。
只听到屋外传来阵阵蝉鸣,军八郎缓缓问道:
“那么,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不知大哥可曾听说过‘鹍鼠’?”
鹍鼠?军八郎高声惊呼,露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你指的可是那妇孺口耳相传的妖怪?”
“噢——可以这么说。”
地搜集而来的奇闻怪谭。
鹍鼠,军八郎复诵了一遍后问道:
“那不是兽肉贩子的俗称?”“是的,这个字眼常用来称呼贩买山猪或是鹿肉的贩子、或烹煮这类野味的店家,有时也用来骂人,比方说,那家伙是支鹍鼠之类的。”
“就是指人古里古怪的罢?”
“是的,有时也用来形容不该染指的女人。这种用法的语源,想必也是出自这类野味料理罢,乃衍生自通常不该吃的肉,或者经过调理后让人无法辨明种类的肉。不过大哥,鹍鼠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种鼯鼠。”
“鼯鼠——可是那种貌似老鼠,在树与树之间滑翔跳跃的畜牲?”
“是的。孩童们不是常把衣服袖子拉大,戏称自己是鼯鼠么?他们所模仿的就是这种畜牲。”
“原来如此,模样的确是有点像。你的意思是,鼯鼠也会化为妖怪?”
是的,百介翻阅着记事簿说道:
“日久成精的鼯鼠,名曰野袄。”
“野袄?”。
“是的,意乃荒野之袄(注14)。”
“为何以荒野之袄形容?”
“噢,因为这种妖怪会在人行于荒野时,突然从眼前窜出,挡住人的去路。在理应毫无遮蔽物的山野中,这种感觉活像被纸门给挡住去路似的。这类怪事在土佐等地最常发生。筑前一带称此异象为涂壁,壹歧国(注5)则以涂坊称之。由‘坊’一字可见,一般公认这种现象并非单纯的异象,而被认为是妖怪作祟。虽然称呼因地而异,指的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
“嗯——不难想见,若视线为体型硕大的鼯鼠所阻,感觉的确像被纸门给挡住。不过那么小的畜牲,真有可能长成这般庞然大物?”
“噢,其实并非如此。”
百介强忍着笑意回答。想不到生性严肃的军八郎,对这种无稽之谈竟然如此认真。
“该怎么说呢。在这坂东一带,野袄被认为是一种类似包巾般的东西,因此佐渡一带以衾(注16)称之。其实,它体型并不庞大。”
“体型并不庞大,却被以袄形容之——?哎,果真奇怪。完全无法想像它是个什么模样。”
“小弟认为,不如把它想像成寝具的衾。就挡人去路这点而论,的确是以袄形容较为贴切,但若联想到鼯鼠的形状,或许以被巾来形容较为妥当罢。也有人称之为晚鸟或板折敷——这些称呼则是源自对蝙蝠一类的联想。据传突然罩到人脸上的,就是这种东西。”
噢,军八郎高声说道:
“有理。双眼被遮蔽——感觉的确如同被异物挡住去路。那么,衾这个称呼,也同样是个比喻罢?指的是视线突然为异物所遮蔽,这既可以拉上纸门比拟之,亦可以罩上被巾形容之——
嗯,或许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
军八郎双手抱胸,接连点了好几次头后,才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这话题的确有趣,但和本案可有什么关连?”
“有的。这野袄会贴在人脸上吸取精血,但它其实是为一种名为貒的东西所操控。”
“貒?这指的可是穴居的狸?那么会不会是狸、貉——类?”
详情小弟也不大清楚,但应该就是这类畜牲——百介回答。
“不过,就大小、形状论之,狸与鼯鼠可是大不相同。鼯鼠与蝙蝠——不,应该说是松鼠较为接近,与狸则毫无类似之处。”
“的确是如此。虽然有人将之视为同类,但鼯鼠即使日久成精,理应也不会化为狸。依小弟推测,此巷说之原意,应指野袄乃某种鼯鼠,由某种貒从旁操控。”
“操控?意指这鼯鼠是被狸给抛出去的?”
“与其说是抛出去的,或许不如说是吹出去的。”
噢,军八郎仰天说道:
“嗯,实在难以想像。意思是,它是像放吹箭般被吹出去的?”
“小弟也未曾亲眼瞧见,不过是个全凭想像的推测。”
“那么,飞起时速度理应极为威猛才是。”
“小弟也如此认为。从有人称之为野翳或野铁炮这点来看,应是极为威猛没错。”
“野——铁炮?”
是的。百介点了个头,再度翻阅起他的记事簿。
“全国各地均相传有投掷石砾的妖怪,诸如天狗砾、或石打等。不过——”
被冠上铁炮两字的仅限此例,百介说道:
“蝙蝠和鼯鼠之辈顶多只能滑翔,绝不可能迅如弹丸。不过野铁炮的速度可就相当威猛了。”
“原来这野铁炮是如此厉害?”
“是的。小弟认为,野袄本身应为某种蓬蓬松松、会朝人脸上罩的东西。不过野铁炮应该是借吹射飞出去的——既然叫铁炮,想必速度非凡。总而言之,传言深山中的确住着这类妖怪。若真有这种能够发射鼯鼠的畜牲,那么这颗石子或许就是由这种东西所击发的。”
原来如此,的确有理——军八郎恍然大悟地说道,接着便低头沉思了起来。
“若你所言属实——那么,滨田殿下就是碰上了这种妖怪?”
“如此解释,能否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可就——”
军八郎再度陷入一阵沉思。虽然说了这么多,但百介也并不能确信事实就是如此。不过是在想到以铁炮击发石子可能造成这种情况后,想起了昔日曾听闻的野铁炮传说罢了。
“大哥——”
噢?军八郎抬起了头来。
“方才所言绝非个人杜撰,的的确确是小弟在北国所听闻的传说。不过……”
“怎么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人为致死’的可能性——”
“人为致死?意思是背后有凶手?”
“是的。若是如此,大哥就认为该出面缉凶罢?”
当然,军八郎回答。
“其实,上官一再交代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殿下乃死于凶杀,这便是一件攸关八王子千人同心声誉之大事,若无法尽速缉凶到案,严加惩罚,恐怕将会颜面不保——后果亦可想而知。”
“情况并非如此单纯?”
没错,军八郎手按太阳穴说道:
“若事情如此单纯,一切还好办。但在下的直属上司田上大人似乎无意探究真相,反而希望事情不要对外张扬。如此一来,在下与组内同僚根本无法商议案情、放手追查。”
军八郎蹙眉望向百介,继续说道:
“其实,在下对维护武士的声誉并无兴趣。不过,若真有凶手,可就绝不能放任其逍遥法外。因此,由于找不到适当对象咨询,才特地把你请来——”
果真是正义感十足的汉子。
“不过,听了你方才那番话,在下也开始有点相信了。若北国曾有先例,那么,就以异象导致的奇祸来归结本案罢。看来把你请来果然是正解,容在下诚挚向你致谢。”
军八郎再度低头鞠躬,百介连忙劝他起身。
“大哥——可否让小弟进一步调查这件案子?噢,遗体还是可以下葬,但由于仍有疑点尚待查清,不知可否暂缓半日……不,一日。好让小弟做一份调书(注17)?”
百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暂缓一日是不成问题——”
“小弟将于明日再度来访。在此之前,请先别对外发表任何结论。”
百介说完,便鞠躬致谢。
'二'
火速赶回江产后,百介也没先返回位于京桥的家,而是直接赶往面町,只为造访某位不久前在旅途中结识的人物。
此人名曰小股潜又市。
小股潜并不是什么好字眼,意为以花言巧语诓骗他人的骗徒。从这个别称不难看出,这位名叫又市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从春季开始,百介耗费数月周游越后搜集怪谈,期间曾碰上某件事,因缘际会地结识了这个小股潜。
也不知是怎么的,百介和这个骗徒竟然臭气相投,甚至还和他结伴返回江户。
此人的确是个骗徒,但同时却也是个人中豪杰。虽然精通许多在人世表层见识下到的龌龊伎俩,但并不靠它们为非作歹、四处行恶。
经过几番交谈,百介便深深为他的为人所着迷。
小的平日在四谷门外的念佛长屋(注18)栖身——
道别时,又市曾告知百介自己的居处。也曾说过:或许先生用不到小的,但若碰上任何需要调解的纠纷,欢迎先生随时来访。
——这人应该帮得上忙,
百介觉得他或许找得出解答。
大哥军八郎生性过于严肃,是个只看得见人世表层的人。或许自己这个不肖的弟弟帮不上什么忙,但若要观察大哥看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市井生活的另一面,百介或许还能派上一点用场。这种时候,又市这样的人可就大有帮助了。
腮红店、木制家具店、木屐店——他透过小店旁紧临露天空地的木门往外眺望。
只看到好几栋模样相似的长屋,分不清哪一栋才是自己的目的地。
再加上天色开始徐徐变暗,薄暮让景色显得更加浑沌纷乱,每栋长屋看起来更是大同小异。
尽管夏日白昼漫长,此刻也真的太晚了。
太阳在他四处寻找的当头失去踪影,突然开始下起一场夏日傍晚的骤雨。
他慌忙跑进了空地。由于这种长屋的屋顶没有排水管,雨水便宛如瀑布般沿着木片屋顶朝空地中央倾泻而下,这下他浑身可被淋得更湿了。虽然还是让他找到了地方避雨,但这长屋原本就弥漫着浓浓湿气,再加上地面排水功能不良,只能眼看着整片空地逐渐化为水塘,为了不时将朝自己涌来的积水给踢回去,两脚也变得更潮湿了。
眼看这场雨一时半刻大概停不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跨出避雨处。这时背后的门突然开了。
“噢——是您?”
“噢,这不是考物(注19)的作家先生么?”
原来开门者就是又市。
他身穿白麻布衣,佩戴手甲脚半,头缠白木棉的修行者头巾。胸前还挂着一只偈箱,一身和百介在旅途中初次见到他时完全相同的打扮。
又市平日四处行走挥撒箱中符咒营生,表面上是个驱魔祈福的御行师。
“瞧先生浑身都湿透了,快进来罢!”
说完便将百介拉进了屋内。
“这、这儿就是——又市先生的——?”
“不,这儿是我家。”
原来座敷里还坐着一位个头矮小的老人。
“噢,您不就是备中(注20)屋——不,事触(注21)治平么?”
事触治平是个常与又市为伍的小恶棍,据说是个易容高手。好比他现在的模样,就和百介初次见到他时截然不同。
“别来无恙?上回承蒙先生照顾了。不把身子擦干可是会着凉的,快拿条手巾擦擦罢。”
治平以粗鲁的口吻说道。
“噢,小弟上这儿来……”
看他们俩凑在一块儿,铁定又在策划什么计谋了。
“并没有偷听两位在谈些什么的意思。”
“噢,这没啥好在意的。反正上次办那桩案子时,已经让作家先生知道我的真正身分了。现在我们俩正在商讨上甲府处理一桩案子的细节。倒是作家先生,可是来找这小股潜的?”
“是的,小弟有件事打算找又市先生研商。”
研商?什么事这么严重?又市笑着说道:
“那么,就等咱们甲府这桩案子结了,手头没事时再说罢。”
“这、这件事可等不得。因此,今日只想稍稍借重您的智慧——”
“先生真是太抬举咱们了,咱们俩不过是出身卑微的小人物。尤其是这个老头,先生瞧他生得这副德行,活像个吃人妖怪哩!”
少啰唆!治平回嘴道。
“总之,快把脚擦干进来罢。咱们和作家先生也算有缘,有什么事就说来听听罢。喂,阿又,瞧你愣愣地挡在那儿,作家先生哪敢上来?先生,请都请了,就快上来罢。”
虽然生得一脸凶相,但这个名叫治平的老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也不知是何故,百介对自己识人的能力倒是颇有自信。
这屋内除了被褥,几乎可说是空无一物。
教人看不出屋主平日靠什么样的活儿营生。
百介走进座敷中,稍稍打了声招呼后,便单刀直入地切入话题:
“可有什么投掷小石子的方法,能让小石子以猛烈的速度——嵌进人的身上?”
“什么?”
治平听了纳闷不已,在一张皱纹满布的国字脸上挤出了更多皱纹。
但又市则是笑着回答: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