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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花板窜出的火舌映照在那妖魔苍白的脸颊上,也将屋顶烧成了一片焦黑。
“哇——”
人群中传出阵阵听不出是叹息还是哀号的呼喊。
转眼间,那妖魔也为团团烈焰所吞噬。
猛烈的大火朝黑暗的夜空中吐出阵阵浓烟,妖魔的躯体也在燃烧。
虽然自己也为烈火所包覆,但她竟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只是将火炎当成衣裳披在身上般地俯视着百介一行人。
呵呵呵呵呵。
她笑了。
一行人顿时失声惊叫。
掌柜伙计们这下终于相信,那御行所言竟然是真的。
包覆着那妖魔的熊熊烈焰很快就延烧到了屋顶,这下——易燃的桧木皮屋顶不出多久便整个为烈焰所吞噬,倾刻间便化为一片火海。
夜空——
宛如地狱之门被打开了似的——
被染得一片通红。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父——父亲大人!”
荣吉飞也似的跑向前去,百介则紧随在后。
只消一眨眼的工夫,曾经过充分干燥的高级建材便吸足火气吐出烈焰,宝殿倾刻间便化为一大团火球。四下弥漫着阵阵热气、焦味、与烟雾,不时还传来阵阵爆炸声响。
“父,父亲大人!”
直冲天际的熊熊火光。
哇——
竟是如此绚丽夺目。
整栋宝殿均为地狱业火所吞噬。
荣吉黝黑的背影奔向宝殿大门。宝殿周遭挖有一道壕沟,上有一座通往入口的石桥。荣吉在桥上奔驰。
百介——则开始踌躇不前。
毕竟火势实在是过于猛烈。
脸颊上感觉到一股难耐的灼热。
好几位伙计从裹足不前的百介身旁跑过,试图拦下荣吉。
“老板——请止步!”
“说什么傻话?你们的老板在屋内呀,我不过是——”
“不,少爷就是我们的老板。十年来,这家店可是全凭少爷才得以维持下来的——一切都是少爷的功劳。”
“别说了!别再说了!难道你们——就忍心跟睁睁地看着父亲大人……”
一群男人们就这么在桥上拉扯着。
每个人——都被染成一片橘红。
火星宛如烟花般从天而降。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只见屋顶业已倾斜,一道巨大的火柱直冲云霄。
原来是屋梁被烧垮了。
那妖魔也——
缓缓地。
坠落了下去。
呵呵呵呵。
她还在笑。她——绝对不是个人。
钤。
此时传来一声钤响。
大家纷纷朝铃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有个人正蹲在倾圮宝殿前方的桥墩旁。
又市则站在他的前方。
“御行奉为——”
大伙儿不禁发出了一阵惊叹,只见那个颓丧地低垂着头的人——竟然就是金城屋的大老板亨右卫门。
'七'
于亥时开始起火的白菊宝殿,在燃烧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于丑时完全化为灰烬。
原本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宝殿,就这么在一场火中付之一炬,整栋被绕得无影无踪。
看来其中的家具摆设也悉数为易燃的高级材质,这下全都被烧得一点儿也不剩。现场与其说是个曾遭祝融肆虐的废墟,反倒还更像是一片荒芜的空地。
不知是又市的护符灵验,还是事前周全的防火准备奏效,这场火丝毫未波及周遭,从金城屋的主屋到邻近的民宅,都没受到任何破坏。
起火当时四下无风、宝殿周围挖有壕沟、再加上四周有松树等树木的隔离,种种条件均幸运地降低了这场火难的损害。
而且,也没有任何人丧生。
虽然烈焰伤及亨右卫门的颜面局部与背后等部位,但全都不过是无大碍的轻伤。为此,那御行宣称是少爷的运气救了老大爷一命。
也曾有大群捕吏闻风赶来,但到头来还是没能查出失火的原因。
到头来,这场火结论仍是——原因不明。
以荣吉为首,金城屋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全都异口同声地证言火是一个天外飞来的妖魔所放的。百介虽然也如此解释,但一行人的证言到头来似乎还是没被采信。当然,也没找着那妖魔的尸骸。
唯一能证明的,仅有从当晚的情形看来,这场火绝无任何人为纵火的可能。
经过一番讨论,到头来整件事便以亨右卫门不慎引火作结,亨右卫门为此受到官府严厉的斥责。火势虽未波及周遭,但毕竟引起了一阵骚动,罪状可谓不轻。
只是由于他自己差点赔上了性命,官府决定斥责他一顿后,便不再继续追究。
幸免于难后,亨右卫门彷佛摆脱了附体妖魔般整个变了一个人,除了数度为自己的荒唐行径向家人和伙计们致歉,还宣布家业悉数转由儿子荣吉继承。亲属和伙计们对此当然是毫无异议,反正在这段时日里,荣吉早已成了实质上的老板。
亨右卫门从此退居幕后,开始过起隐居生活。他决定剃度在家修行,利用剩余的人生为白菊祈祷冥福。
正式当上了大老板的荣吉,对平八、百介、尤其是又市满怀感激,不仅动员店内大大小小盛情致谢,还奉上了为数不少的礼金。百介与平八均表示只取旅费,执意婉拒了其他酬劳,但又市却罕见地照单全收。
看来,布这个费事的局,想必是耗费了他不少银两。
接下来——
百介一行人便向金堀屋辞行上路了。
“盖了栋那么奢侈的屋子,眼睁睁看着它一晚就给烧了,竟然还不痛不痒的——这家人的财力可真是教人瞠目呀!”
平八在山路上止步说道:
“不过,小弟实在是弄不懂。那女人果真是个妖魔?”
百介看向又市问道:
“这会不会又是先生所设的局?”
又市笑着回答:
“屋顶上那东西——其实是阿银的傀儡。”
傀儡?站在前方的平八失声喊道。
这下终于弄懂了她的模样何以如此怪异。
原来根本就是个没有魂魄的傀儡。难怪烈火焚身时依然面无表情,既没喊叫也没展现任何痛楚,脸上看不出丝毫动摇——想必它已经被烧成了灰烬。那么……
当时听到的女人笑声究竟是——
“难不成——阿、阿银小姐也来了?”
阿银是个和又市同伙的小恶棍,平日以演出傀儡戏营生。
百介环视了周遭半晌。但这些家伙到底藏身何处,哪是一般人看得出来的?
阿银早就上路了,又市笑着说道。
“她还有点儿事,得及早赶到淡路岛。”
“淡路岛——?”
“其实,那傀儡在先生一行人抵达以前,便已安置妥当。当时阿银那丫头还直抱怨自己怕高呢。”
“不、不过,事前怎没被人瞧见?”
你说是不是?说完百介转头望向平八,只见平八也是惊讶得哑口无言。
“在昼间很难瞧见。毕竟那傀儡的衣裳和脸孔都是一片雪白。傀儡上头涂有一层逢暗处便发光的釉药,因此仅在入夜后才看得清楚。总之,任谁也想不到上头会有那么个东西,自然不会有人仔细往屋顶上瞧。”
这么说来——
第一个注意到的正是又市。
来了——
当时他正是以这句话,吸引众人将目光转移到屋顶上。
这么说来——
“难不成——又市先生,纵火的该不会也是——?”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呀,先生——又市语气夸张地否定道。
“放火这种骇人的勾当,小的可不会干。总之那把火并非小的放的。其实为宝殿点上那把火的,是亨右卫门先生本人。”
什么——平八失声惊呼道。
“为,为什么亨右卫门先生要放这把火?难道是听到了白菊的死讯后,决意以自焚舍……舍命相随?”
“非也。两位或许有所不知,那栋屋子打一开始,就是为了准备放火烧掉而建的。”
“什——什么?”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若非如此,小的这回也不会设出如此冒险的局。若稍有闪失酿成大火,岂不万事休矣?两位应该也目睹那场火烧得是如何猛烈,竟然连一片火星都没飘到他人的土地上。”
“噢——的确是如此……”
难道火势未曾延烧,并非灭火准备周全,亦非护符显灵所致?
百介问道。灭火准备可是当真的,又市回答:
“毕竟一个局设得再周密,也可能有个万一。因此事前仍应做好万全准备,以防届时有任何闪失。护符当然不具任何法力,但灭火准备是绝不可欠。虽然一切顺利完成,但当时若起了风,结局将是如何,就连小的也说不出个准头。幸好昨夜的情况让大家无须采取任何灭火手段。”
“还是不懂。”
还是不懂么——又市解释道:
“先生,那栋宝殿原本就是以火势再大,也不至于延烧他处的方式搭建的。壕沟、松林,一切均乃为此目的而设,想必就连最早的图面,都是以起火时不至于波及旁人为优先所绘制的。由此可见亨右卫门先生是何等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这下小弟更是不解了。亨右卫门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盖那栋屋子的?”
又市的眼神在转瞬间黯淡了下来。
“一切都是——为了白菊。”
“为了白菊小姐?”
“与其说是为了白菊,不如说是为了那个冒用白菊名义进行诓骗、甚至真正化身为白菊的女人——”
“这白菊小姐果真是个冒牌货?”
这我可就迷糊了,百介先生。平八问道:
“先生这句话可是教我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这白菊怎会是个冒牌货?”
“难道平八先生忘了?白菊在新町时曾切过指头,但在尾张出现的白菊竟然是一根指头也没少。指头砍了,是不可能再生出来的罢?”
“若是如此,这、这岂不证明——她的确是个妖魔?”
“这白菊——真是个妖魔?”
百介向又市征询结论。
但又市只是别过头去,什么也没回答。
“若说那白菊其实乃另一人,如此解释较能让人信服罢?”
是么?说得也是,平八说道。看来他也完全中了又市的计了。通常是没人会相信妖魔这种解释的罢?
“另有一女和白菊互换了身分。”
“是在何时、何处互换的?”
“这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唯一可能的,应该就是在橡屋婚宴那晚罢。”
“噢。但是——是谁冒用了她的身分?”
“小的——”
又市眯起双眼眺望着远方说道:
“在七年前曾和这女人照过面。”
“先生所指的——可就是那冒牌的白菊?”
“人没什么冒牌不冒牌的,不过就看谁抢到这名字。小的只知道自己曾见过的,是个口操京都腔,自称白菊的女人——如此而已。”
“七年前,不就是吉原闹火灾后的事儿?这么说来,那女人——也就是又市先生所见过的白菊,当时已经不是个欢场女子了罢?”
“并非欢场女子——”
而是一介无赖,又市说道。
“无赖——?”
“当时,这白菊正与一名曰桔梗的女人联手,四处为恶。”
“为恶?”
“女人所能为之恶——岂不就是美人计一类的?”
平八故作聪明地插嘴道,可不只这么简单,又市回答。
“那么——难道是勒索什么的?”
“没错,这种事她们也干。不过她们俩全都患有骇人的宿疾。”
“宿疾?”
“那与白菊同伙,名曰桔梗的女人有个可怕的癖好,就是一见人血,便能感受到无上愉悦。”
“人血——?”
又市蹙眉说道。
“是的。至于白菊——则喜欢燃烧的烈火。”
“喜欢?不是讨厌么?”
“不,是喜欢。光被抱在男人怀里她是毫无感觉,但一看到火——马上变得神智恍惚。详情小的也不清楚,但据说她只要一见火,便好像浑身骨头都酥了似的。火烧得愈猛烈,便能教她感受到愈多淫糜的欢愉。到头来两人光是勒索什么的已无法满足,非得使尽巧语柔情把男人给骗上钩——而后下毒手诛杀,饮尽其血,再将死骸烧却弃之。”
“这——难不成她们俩就是……”
平八向又市伸出指头说道:
“白虎阿梗与朱雀阿菊?”
先生也听说过?又市问道。
“是曾听……听说过。据说此两人乃稀世恶女——钟爱生饮男人鲜血,再为其穿上引火衣裳焚烧致死。”
这么说来,平八倒是曾提起过有女人有此类性癖。
“此两人中之朱雀阿菊——正是白菊。”
“原来她——是如此恶女?”
这下听来她像是又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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