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视家老大人,其宅心仁厚可见一般。”
百介朝木岛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真有栋小屋座落于庭院一隅。
一拉开拉门——
便看到樫村正坐于被褥之上。
面容明显苍老了许多。犹记六年前,这位年迈的武士也曾是一副心神俱疲的憔悴模样。
不过他如今的模样,却较当年更为衰老。这位原本个头就矮小的老人,此时看来更是瘦弱不堪,不仅双肩无力地下垂着,一头白发更是变得益形斑白。
“樫……樫村大人。”
“噢,是山冈大人么?真是久违了。”
樫村鞠了个躬,但看来仅像是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退下罢,接着便向伫立于百介背后的木岛吩咐道:
“无须担心,退下罢。”
木岛鞠躬退下,并阖上了拉门。
“樫村大人——”
百介一时说不出话来,仅能将额头紧贴在杨榻米上行了个礼。
“山冈大人请平身。据传大人已以戏作享誉盛名,实属可贺。”
“大……大人过奖了。小弟绝称不上享誉盛名,不过是拙作得以付梓成书罢了。”
“即使仅是如此,成就也已堪称傲人。大人尚且年轻,往后想必是大有可为。”
“家老大人。”
百介抬起了头来。
只见樫村虽然衰老,但神情仍十分祥和。
“山冈大人前来造访,实数老夫戚激之至。数年前承蒙大人相助,托大人、那位修行者、以及东云大人的福,我藩方能自绝境起死回生,老夫也方能安养天年。”
“这……:大爷太抬举了。”
“不不,事实正是如此——老夫坚信若无诸位鼎力相助,老夫必无法克尽职守至今。毕竟欲振兴本藩,仍有诸多障碍有待排解,也让老夫这老糊涂多少还能起点用处。”
大人的辛劳,小弟亦有耳闻,百介说道。
“较之义景公所承受的劳苦,老夫的辛劳根本算不了什么。藩主殿下为人正直、年轻有为,有幸得其继任我藩主君,让老夫与有荣焉。”
“不过,贵藩今后仍须仰赖家老大人继续辅佐藩政。”
“不不,老夫已不再有任何用处。我藩未来之经营,最好能由方才那位木岛等年轻人承担。只不过,老夫似乎就是不懂得该安然引退。”
“引退?”
“是的。”
樫村缓缓伸出双手掩面。
只见他的指头满布皱纹、肤色暗沉,指关节也颇为肿胀。
“人活得太久,好事、坏事都会经历不少。过往的一切不分好坏,悉数累积在自己的脑海中。其中——若仅能忆及好事,则属幸运;假使仅忆及坏事,便有如置身地狱。唯有自己,方能在好坏两方的回忆中做选择。”
樫村凝视着自己的指头继续说道:
“遗忘并不代表消失。不过是将事情予以隐藏,图个眼不见为净罢了。若真能从此不再亿及倒也还奸,但潜藏于记忆深处的坏事,就是会不时浮现脑海。山冈大人,这也是无可奈何。”
老夫曾以这双手斩杀一己爱妻。
樫村以沉静的口吻说道:
“老夫没能保护爱妻,甚至亲手将其诛杀。”
“但当时乃因——”
要找什么理由解释都成,这位年迈的武士说道:
“但任何解释都不过是搪塞。对老夫而言,唯有这双手上沾染的血腥方为真实。而老夫甚至连虎之进大人也没能护及。”
噢,这道理老夫也清楚,樫村伸手制止百介解释。
“虎之进大人他……本已是在劫难逃。不,或许世上没有任何人罪该一死,但接连犯下如此残虐暴行者,终究得以死偿命。或许一如该修行者所言,虎之进大人之恶行必得由己身负责,其一切行径,均出自其一己之裁量。在下亦同意虎之进大人最后所遭逢的,不过是应得之报应。只不过——”
到头来,这终究是老夫的问题,樫村说道。
“家老大人的问题——此言何解?”
“虎之进大人至今仍不时鲜明地出现在老夫眼前。”
百介闻言,吓得缩起了身子。
“您无须惊慌。虎之进大人已不存于人世,仅出现在老夫心中。不过是一己之悔恨、留恋化为有形苛责老夫,逼迫老夫检讨自己曾做了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但樫村大人毕生如此功勋彪炳……”
“即使一辈子活得唯唯诺诺,活到如此岁数,想必确曾为藩国、领民略尽棉薄。不过老夫所指并非此等功绩,而是——”
若问老夫曾为自己积了什么仁德,但其实是半点儿也没有:这位年迈的武士说道:
“身为一介武士,老夫舍弃一己之仁德,抛弃人伦手刃一己之妻,事后方才发现自己已铸下大错,故在万般后悔中选择人之伦常。无奈老夫立誓竭力守护的虎之进大人却喻越伦常——并惨遭报应以死偿命。为此,老夫被迫再度舍弃仁德,抛开守护虎之进大人之职志重返武士之道,为我藩及领民尽忠职守。由于老夫曾两度舍弃仁德,故如今所见之幻影……”
实为老夫一己之亡魂——樫村说道。
原来家老大人也明白这道理。
木岛所言果然不假。
这下,百介已是无话可说。
仅能哑口无言地呆望着年迈武士脸上一道道深邃的皱纹。
'五'
百介一筹莫展地回到了客栈。
发现客栈中一片闹哄哄的。
向女侍打听缘由,原来是天狗火又出现了。
据说还有个挖金矿的人夫,上起火处看热闹去了。
想必客官也知道——女侍嬉皮笑脸地说道:
“那些家伙大多是粗人,不都是从各地来的无宿人?”
似乎是如此,百介一这么附和,女侍便回答道:
“正是如此呀。管他是天狗还是达摩,区区一介妖怪,竟胆敢猖狂生火。老子这下就去把那火给灭了,看它还敢不敢放肆——只听那家伙如此说完,便朝那头去了。这下可是深夜子时,这种时候换作是我,可是连客栈大门也不敢出呀。客官说是不是?”
那又如何?百介问道。教他坐在门框上是无妨,但女侍却压根儿忘了奉上脸盆和手巾。若没把双脚洗干净,百介可是无法进门。
据说那家伙也是打佐渡回来的呢,依旧将脸盆捧在手上的女侍说道:
“结果,那东西还真的出现了。”
“是天狗么?”
“应该就是天狗罢。就这么坐在祭祀前任藩主大人的石碑旁。”
“那难道不是前任藩主的亡魂?”
怎会是呢,女侍朝百介肩头拍了一记说道:
“据说,是个老当益壮的老头子哩。”
“老头子?”
是否真有这种东西?这下客栈掌柜突然现身问道:
“据说客官是个曾为搜集奇闻怪谈游历诸国的戏作作家,想必对这等事自是十分熟悉。在此冒昧请教,这生火的老人究竟是何方妖物?”
不都说是天狗了么?女侍说道:
“绝不是个普通的老头子罢,你想想看,三更半夜的,有哪个老头子胆敢到那山上去?而且掌柜不也听说过,那个打佐渡来的乡巴佬吉兵卫,不是打了桶水提上山去,还将水朝烧个不停的火上浇么?”
“还真是条汉子呀。”
百介惊讶地问道:
“那么,请问后来如何了?”
“客官猜怎么着?那火竟然浇不熄。通常火不是浇了水就会熄的么?”
“是不是水太少了?”
浇了满满一桶水,火哪可能不熄?女侍又敲了百介一记说道。
不可对客官无礼,掌柜说道。
“这火就是怎么浇也浇不熄?”
据说反而烧得更旺呢,掌柜回答道:
“这火不仅烧得更旺,据说甚至还像条蛇似的,直朝他烧去哩。”
“像条蛇?”
这怎么可能?
百介曾于昔日见识过同样的光景。那是在——
接下来,掌柜继续说道:
“据说就连那位大胆豪杰,见状也是落荒而逃哩——”
此妖名曰老人火,百介回答道。
“老人火?”
“出没于木曾之深山,是一种看似生火老人的妖怪。相传可能为山气燃烧、或珍禽吐息,但多被指为天狗所为。”
果然是天狗罢,女侍说道。
“此物虽为妖火,但据传并不至于加害于人。倘若于山中撞见,仅需将草履置于头顶从旁逃离便可。但若不慎惊扰此妖,则不论上哪儿都会一路紧随而来。”
真是吓人哪,一旁一个老妇说道。
“总之,这老人火并不会做出任何害人之举,只是用水的确无法浇熄,若欲灭之,唯一的法子就是以畜类毛皮——亦即兽皮覆盖其上,便能将之扑灭。在此火熄灭的同时,那老人幻想——亦将于转瞬间烟消云散。”
哎呀,女侍吓得高声喊道:
“即使不加害于人,也够吓人的了。”
是呀,百介把脚抹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老人火的传说绝非凭空杜撰,而是百介昔日从木曾听来的。但虽非杜撰,百介并不认为这怪火就是老人火。
这怪火——
会不会是御灯小右卫门起的?
小右卫门在北林结束当年那桩差事后,便返回江户,与又市一伙共同行动了几回。百介也曾见识过他的身手几回。小右卫门原为土佐山民,深谙驾驭特殊火药之术,从击毁折口岳巨岩,到如操蛇般自在操弄火舌,种种绝技总能教人看得瞠目昨舌。
——难道真是小右卫门所为?
百介心中不禁燃起一丝雀跃。
小右卫门也曾随同又市一伙人,一同自百介眼前销声匿迹。
如今小右卫门又有所行动——
——看来这伙人似乎又开始干起什么勾当了。
倘若一切又是这伙人所设下的局——当然是保持沉默方为上策。
不……若敦大家信以为真有妖怪出没反而更好——这就是万介昔口扮演的角色。因此,百介便急中生智地陈述了那源自木曾的传说。
——不知又是他……
是否也来了?
百介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或许是在面见樫村后,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备感失望,如今只好藉由这番想像强迫自己振作。但这下他已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就连吃起晚饭来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迅速用完餐后,百介旋即步出了客栈。
——倘若小右卫门真的回来了……
或许已经回到自己的老巢。
直到六年前为止,小右卫门一度曾在北林领内结庐垫居,并靠雕制傀儡糊口。百介虽没有造访过那座茅庐,但曾从经营租书铺的平八口中听说过其大致的方位,故也约略知道那茅庐座落在什么地方。
那座茅庐——似乎就位于百介于夜泣岩屋见到死神,稍稍瞥见人间炼狱后,在九死一生中走过的那条兽道途中。
穿过大街,越过了桥。经过林立的商家民宅,再走过稀稀落落的农舍,不出一刻钟,便来到了一片荒野。穿越一片灌木丛后,终于在山脚下的竹林中——
看到一座荒废的小茅庐。
感觉屋中似乎无人。
百介举起灯笼,端详起这座毛草屋顶的漆黑茅庐。
走过去朝屋内窥探。门当然也没掩上。
将灯笼探进屋内一照——里头的景象在刹那间教百介为之震憾。
只见有大量傀儡头戳在成束的干草上,个个面无表情、皲裂腐朽,屋内还设有一座怪异的祭坛,模样与百介曾于土佐深山中见过的完全相同,上头还留有一些干枯的供品残骸。屋顶上还悬有一条条绳子,绳上到处悬挂着破烂的碎纸,想必原本是御币罢。地板上则散落着些许凿子、刷子等雕制傀儡所用的道具。
四处飞散的尘埃让眼前变得一片朦胧。六年的光阴,让屋内四处堆满了尘埃。
——看来人并没有回来。
此处依然是一座废墟。
百介突然感到一阵丧气——并朝后方退了几步。
不过原本也知道或许是这种结果,因此百介心中,可说是失落与放心掺杂,在亟欲再度见到这伙人的同时,百介内心深处似乎也对这重逢有所抗拒。
不,或许仅是出于恐惧罢。
就在百介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的当头。
突然有个东西抵向他的咽喉。
还没来得及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百介便教一股强劲的力量给拖倒在地上。
灯笼也被抛向一旁,飞溅出点点火花。
只觉得颈子被人给勒得无法呼吸,直到听见从竹林深处的黑暗中传来的低沉嗓音,百介才发现自己的颈子正被一条绳子紧紧勒着。
“想在这竹林中——扮傀儡么?”
来者将绳子一扯,拉得百介坐起了身子。
“小、小右卫门先生……”
小、小弟是百介呀,百介放声大喊。
“这位江户的知名戏作作家,来到此地做什么?”
“这——小右卫门先生……”
此时只听到咻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