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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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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很不光明正大地赢得了与莎乐美独处的机会。 
  说来可笑,虽然已经求婚并遭拒,可这还是尼采第一次单独与莎乐美远足。 
  他们在山上呆了整整一天!这无疑是雷波与莎妈生命中最长的一天。他们一直把太阳看落山,尼采才与莎乐美乘着暮色姗姗归来。这时雷波与莎妈的精神均已到达崩溃的边沿——因为不同的担忧。 
  这次散步是尼采和莎乐美之间惟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个以惊世骇俗为乐事的狂人对这天的回忆一反常态地止于形而上。暮年的莎乐美回忆说“我已记不清是否在蒙特萨克罗山吻过尼采”。而尼采的说法是:“蒙特萨克罗,我感谢你让我拥有人生最美妙的梦想。” 
  形而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去问蒙特萨克罗! 
   
  尼采5月8日写信给雷波,通过他邀约在洛桑的狮园“再跟莎乐美小姐谈一次”。 
  五天之后,见面如期举行。 
  蒙特萨克罗显然给了尼采——这个宣布人类世界注定是悲剧的哲学家——无穷的勇气和信心。他再次正式向莎乐美求婚。 
  人类世界注定是悲剧:莎乐美再次拒绝了他。 
  拒绝尼采后,莎乐美陪尼采去了特里普申。他在那里向莎乐美讲起与瓦格纳夫妇的交往,唏嘘哽咽,泪流满面。 
  返抵洛桑,不喜照相的尼采提议三人照张合影。谁都知道雷波厌恶照相如同病态。但可能是自己的那些小动作令人心虚,最后他勉强同意。 
  强人所难的尼采忘乎所以。他在摄影室里摆来摆去,一定要莎乐美和雷波摆出他规定的姿势:照片正中是辆小马车。莎乐美这个顽皮而受宠的姑娘兴高采烈地坐在小车左侧厢板上,手拿一根儿丁香树枝做的细小鞭子,尼采还坚持要她把鞭子扬起来。尼采神采飞扬地站在前面拉着车杠子。雷波一脸无奈地站在尼采与莎乐美之间,一根麻绳把他和尼采缠在一起,大写意地象征他俩是拉车的马。 
  这张照片是哲学史上最强有力的物证。《当代》不登照片,读者无缘得见,但我把这张照片放在稿件中,绑《当代》全体编辑为证人:号称要拿着鞭子去找女人的尼采,在这张他生平最得意、他自己亲手布置的合影中间,是站在莎乐美鞭下的! 
   
  很多文章猜测尼采为什么要照这张相。我觉得很明显:尼采虽然两次被拒,却始终认定莎乐美是他的女人。 
  不过,他的行事方式确实令人费解:他不仅经常向好朋友解释他与莎乐美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并非恋人,而且尽可能通过雷波联系莎乐美,还经常向莎乐美表扬雷波。三人洛桑分手之后,他写信给莎乐美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雷都是一个更好的朋友,而我望尘莫及:请您别忘了这个区别!” 
  很多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你把尼采看成文学青年,只消一思,解就来了。文学青年都视创作高于生命,当然更高于美人。尼采像野兽一样敏感到莎乐美毁灭一切的魅力,而且,“那头野兽的头已经撞破了牢笼”(尼采致贾培德信)。理性告诉尼采,莎乐美不利他的写作事业。所以他才会有此言此行。 
   
  文学青年是伟大的。但作为情场男人,尼采这样做完全是自杀,甚至可笑。他显然认定女人是被动的,可以作为一件高贵的礼物被他推来让去。 
  尼采完全不明白,而且我觉得他到死都没明白:莎乐美什么都可以是,就是不被动。
  莎乐美将很快让尼采明白那句真理: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到底是女人的。 
   
  当年8月,莎乐美想去拜罗伊特观看瓦格纳歌剧《巴尔其伐尔》首演。尼采提前一个多月住进伊丽莎白在拜罗伊特附近的陶腾堡(Tautenburg)专门为他租好的房子等待莎乐美。 
  尼采对莎乐美一见钟情,并不完全因为她是美女。他主要是被莎乐美的智慧击中。6月份他给莎乐美写信说:“总之,说实话:我现在确实正在寻找衣钵传人;我的脑袋里还真有些在我的书中读不到的东西——我一直在为它们寻找最美丽富饶的田野。这就是我的自私之处!” 
  衣钵传人,智者练门。整部《论语》,孔老二同志只有一次“哭之恸”,就是因为他认定的衣钵传人颜回翘辫子了。 
  莎乐美貌超闭月貂蝉,才比《汉书》班昭。得此传人,夫复何求? 
  为了说服莎乐美,尼采请伊丽莎白陪她同住陶腾堡。有了这块遮羞布,莎乐美答应前来。尼采的欣喜溢于言表:“我的天空豁然开朗!昨天对我来说就像再世重生!”(7月2日致莎乐美信) 
   
  尼采不知,在雷波坚韧不拔的执着和默不作声的精诚之下,莎乐美的情感天空早已向雷波开放。 
  而前来助拳的伊丽莎白,他亲爱的妹妹,将成为雷波喜出望外的强援。 
   
  7月24日伊丽莎白与莎乐美赶到拜罗伊特。但她们只有28日第二场的票。闲着也是闲着,梅森葆于是在上流社会聚会中把莎乐美介绍给瓦格纳夫妇。 
  莎乐美这个绝色才女在拜罗伊特的盛装出场却让整个德国文化界为之疯魔,其火花直传施邸伯,令雷波夜不成寐。梅森葆几乎当天晚上就后悔了。因为尼采。 
  莎乐美对大批杰男疯狂追逐和打情骂俏安之若素,不仅主动展示洛桑三人照,而且被普遍介绍为“尼采女友”,同时,她真正深厚的学术素养、七步成诗的文学天才也让广大杰男眼前一亮:他们憧憬这样才貌双绝的佳人,已经等了这么久! 
  莎乐美一夜之间赢得德国文化界。但是,她同时失去了梅森葆衷心的友谊,还赢得了伊丽莎白的海洋般的敌意。 
  时年36岁的伊丽莎白也是文化界艳名四播的交际花。与天天让尼采放弃哲学的母亲不同,她像哺乳期母狼一样守护着尼采哲学的独家诠释权。这是她一生大红大紫的基金。莎乐美借尼采一夜成名,不仅让她觉得哥哥的名誉蒙尘,也让她感到基金落空的危险。这个本来决心帮助哥哥情场奏凯的妹妹,一夜之间化为最大的地雷。 
  冰雪聪明的莎乐美对伊丽莎白的敌意一叶知秋。两人之间气氛骤然紧张。首演结束,在去陶腾堡途中,她们终于在耶拿尼采朋友盖瑟家中大吵一场,伊丽莎白当着盖瑟全家指责莎乐美玷污尼采的名声。 
  莎乐美相当高兴有机会向伊丽莎白展示她并非传统女性。尤其并非一心要嫁给尼采的传统女性。 
  她毫不留情地尖刻反击。 
   
  认识莎乐美之前,尼采多次向所有的朋友宣布,为完成他的写作事业,他即使结婚也不会超过两年。莎乐美独赴拜罗伊特之前,雷波为自己买了份保险:他将当年尼采信中的少年轻狂语郑重其事地转告莎乐美。更有甚者,他指出尼采“两年婚姻”的意思是“狂野的婚姻”——三人婚姻。他们三个人。 
  尼采不是开玩笑。不过,那时他根本还没见过莎乐美。 
  我们的教训是:美人在怀时,第一个要小心的,是你的铁哥们儿。 
   
  在洛桑狮园尼采第二次求婚时,莎乐美曾说,也许将来她可以先跟尼采同居,等她成熟之后再结婚。这个提议于尼采并不骇人听闻。这次谈话的当天晚上,他们住在特里普申的一栋房子里。瓦格纳老婆瓦歌麻就在这栋房子里生下了瓦格纳的儿子——那时他们还没结婚。那时她还是别人的老婆! 
   
  耶拿大战,莎乐美揭开所有的盖子,告诉伊丽莎白到底是谁败坏了谁的名声。两个女人的战争,结果通常双输。据伊丽莎白说,莎乐美当时大喊:“是谁首先用最下流的淫亵玷污了共同生活的计划?是谁提议做精神的朋友,当他无法以另外的方式占有我?谁先想到‘狂野婚姻’?是你哥!……是你那个高贵纯洁的哥首先下流地想到‘狂野婚姻’!” 
  我想到席勒那封同时向冷氏姊妹求婚的情书。尼采一生不幸,主要因为他的女人不姓冷。 
  当天深夜到达陶腾堡后,据伊丽莎白说,莎乐美还说过:“甭认为我想跟你哥怎么样,或者甚至爱上他了!我可以跟他睡在同一间小屋里,一夜心如古井!” 
  这些话的真实性不用争论。它们很可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出现过。再伟大的哲学家也可能有妹妹,他婚姻中的小姑子同样招人烦。正因为如此,他是跟我们完全一样的普通人。毋庸置疑,伊丽莎白在耶拿大战中言语也未必那么温柔,她自己的私生活也很难让人恭维。但这个妹妹确实是为哥哥好——以得罪他的情人的方式。 
  作为女人,她本能地感到莎乐美并不爱她哥。 
   
  耶拿一战,两个女人关系彻底破裂,论理她们本应分道扬镳。但为了不让对方抢先,8月7日她俩同乘一辆马车抵达陶腾堡,并双双下榻陶腾堡牧师家中。为了避嫌,尼采本人住在一个农家院。 
  见面之后,伊丽莎白抢先作了汇报。尼采不得不在第二天就与莎乐美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此后两个女人冲突不断。然而,尽管“每5天我们就会发生一个小悲剧”(尼采语),莎乐美还是在陶腾堡呆了19天。 
  这是尼采一生惟一的蜜月。没有雷波掣肘,尼采与莎乐美天天山野漫步,促膝长谈,专门为她编写学习德语的文体学教材,并亲手修改她写的格言警句。 
  尼采天天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然而,我这个成都农民脑壳无法理解的是,就在这些缠缠绵绵翩翩飞的日子,身在尼采的莎乐美,却按照约定,准时地把每天的日记邮给雷波。 
  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说过:“尼采是最后一个形而上学者,传统的形而上学被尼采终结。” 
  尼采因此被公认为欧美哲学体系的最后一位杰迪大师。 
  然而,他从来不知道莎乐美在日记中如何向雷波描述他。 
  我比尼采还伟大。因为我知道。 
  8月14日的信是这些信的范本。在这封信中,莎乐美描述了她与尼采共处的美妙时光:“……今天我们单独在寂静悠暗的松树林里度过了无比美妙的一天,阳光斑斓、小松鼠四处出没……跟尼聊天妙不可言——这个你比我清楚。不过,找到思想相同、感受相若、意念相通的人,总是魅力难挡。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次他十分冷静地说‘我觉得我们惟一的差别是年纪。我们的生活和思想体验毫无区别可言’……我们简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相处的日子阳光永远灿烂。我们终日大笑不绝。……忧伤(原来它让我如此痛苦)从他脸上消失,而这让我满心欢喜。他的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和电光。” 
  莎乐美这个绝色的文学女青年观察入微:她消耗了尼采的时间,然而这消耗对尼采却等于充电,在另一封信中她说:“我们的感觉和思想毫无二致,我们总是抢先说出对方的心里话。我们这三周几乎聊天至死,可他现在突然经得住每天聊天十小时。在这些秉烛畅谈的夜晚,我用红围巾把灯像伤兵一样裹起来,以便减轻他眼睛的负担。在一灯如豆的房间,我们没完没了地谈论着今后的合作。当明确的具体工作摆在我面前时,我心欢乐无极限。” 
  莎乐美的恋爱方式一苍蝇拍儿拍死俩男人;尼采是那个上当的冤大头。而雷波这个合伙骗人的,却被莎乐美欢乐无极限的日记伤害更深。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怜悯。看看莎乐美的文字:“如果我戴着便帽、尼采甩掉伊丽莎白共同出现在你面前,你们一定会认为我和尼采是天造的一双,就像我与你是地设的一对。”这些真情流露的文字,对远在施邸伯的孤独的雷波,不啻刀刀见肉的凌迟——虽然这代表莎乐美对他的无条件信任。 
  而这信任,是雷波自己孜孜以求的。 
   
  很容易把莎乐美看作玩弄男性的女陈世美。事实上,广大尼采迷就是这么看的。所以他们都不喜欢莎乐美。 
  我属于喜欢的。我觉得莎乐美的欢乐都是真金实银。这个高智商美女的反叛意识与生俱来,她是世界女权运动的美艳旗手。她既无动机、也无心理基础勉强自己去迎合尼采这个默默无闻的病退教授。正如她信中所说,她跟尼采一见钟情:在圣彼得大教堂,她和尼采第一眼相遇便知道彼此是足以毁灭对方的致命风暴。所以她一直躲避尼采。然而,尼采天才的吸引力如此之大,大到令她的理性纳头便拜。顶着梅森葆的风言风语,负着雷波的海样的深情,冒着伊丽莎白的目睚欲裂,她仍然如此留恋尼采,其理由只能有一个:她确实爱着尼采。 
  当然,这并不是哈姆雷特母亲那种“只知道在腐堕里翻腾,在龌龊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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