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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脸上有了笑意。
蓝玉说得豪气干云,客厅里的众人突然跪倒一片,齐声呼叫起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一鹤冲天
事实上,不仅仅是蓝玉想诛杀朱元璋,那个后来成为我朋友的王狄也潜伏了很久。此刻,他正站在驿馆的院中一棵树下,尽量耐着性子看铁笛公主舞刀。
铁笛公主收势走到王狄身边,顺手把刀扔给他:“不适手,把刀借我一用。”
“你知道我的规矩。”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王狄向屋里走去:“你的脾气就是让所有活着的东西都顺从你,包括草原上的云彩和流水。”
铁笛公主得意地笑着,突然出手从后面摘王狄的弯刀。王狄身形微晃,铁笛公主被甩在一旁。
王狄回身:“你闹够没有?”说着转身推开屋门准备进去。铁笛公主大喊:“王狄,你好大胆,敢非礼我?”王狄愕然回身,忽又看到她的笑脸,无奈地走进屋中。
铁笛公主跟进屋来,一把拉住王狄的胳膊:“王狄,我让你演示一下斜月刀法,我还从没见过,怎么样?就算给我道歉了。”
“公主,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最后一次预习,以保万无一失。我详细计算过,我每心跳一百六十三下,便有一队卫兵从安阳桥上经过,如果计算无误,我在水中潜伏行走到心跳二百七十七下时上岸,应该距离养心殿还有整整一百步……”
铁笛公主似乎对他的话不感兴趣:“我知道你特别想杀朱元璋和蓝玉,可我不看你的武功,怎么相信你呢?就算你不怕死,如果没有本领,说不定会破坏我们的计划。”铁笛公主拉着王狄往屋外走,二人站在那棵大树下。
王狄显得很无奈:“看到斜月刀法的一定是我要杀的人,你还是免了,再说……就算让你看,也未必能看清。”
“我听说过斜月刀法的厉害,但也不会像你说得那么神。”
王狄并未答话,顿足之间一鹤冲天,刹时,院中除了弯刀劈空和衣袂飘飘的声音,看不清王狄的身影在枝桠间的穿梭和一招一势。
铁笛公主正自疑惑,王狄又现身她的眼前。
“王狄,你……这是轻功,或者叫……鬼魅之术,根本不是刀法。”
“你随便管它叫什么,只是你记住,我走之后,不要叫我的名字。”王狄说完径直走出院门。“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的名字?”铁笛公主受到冷落,气极败坏地刚要回屋,忽然想起王狄的话,于是轻声叫道,“王狄。”
铁笛公主头上那棵大树间有几片叶子飘落。铁笛公主并没在意这些叶片,反倒大声喊起来:“王狄,王狄——”突然,大树间的叶子纷纷飘落,宛若雪花满天,几乎把她罩住。铁笛公主惊异地抬头看着,伸手拈住一片叶子,陡地睁大了眼睛:满地的叶子和她手中的叶子一样,都从中间一破两半。
六、支离破碎的意念
我需要回忆,需要用支离破碎的意念填满空空荡荡的大脑,然后再用迷蒙的目光搜寻眼前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给我带来启迪和暗示的景象,哪怕是一片早衰的树叶漫不经心地在水面上的飘落。
其实,我对回忆的渴望与冲动都源自于对香味的感知。因为只有在各种各样的香味里,我的意念才肯迟疑地呼吸起来,像一条濒临干死的鱼又被扔回水中,享受着经历了磨难的幸福。
时间太久了,我的脑壳和发黄的蚕茧一般无二。我总想把纠缠其中的东西宛若缫丝一样拽回到身体内部或记忆深处,可我无法把那些动辄断裂的线头重新打上一个固执的死结。这使我感到异常恐慌,我的记忆有着整整一百年的空白。没有这段回忆,我不能沿着前生的道路寻到后世,更不能从后世得到超生。
隔年的种子不会发芽,我不能让本该年年复苏的生命荒芜。
我的前生在哪里?我活着的时候是怎样一个人?我的后世又被谁放逐到了何方?尽管这种回忆和寻找那么艰难,但是还有什么比重生的渴望更能让一个鬼魂不顾一切?
让回忆找到我的前生。
让前生告诉我的后世。
让后世给我超生的可能。
很多时候,我的回忆常常被莫名其妙的恐惧打断。这种恐惧以泰山压顶的姿势撞来的时候,我痛苦到不能自拔。痛苦的原由是因为遗憾,恐惧的原由也是因为遗憾。
我是一个对遗憾极度恐惧的鬼魂?
难道我的前生或者后世到处都充斥着遗憾?
在我的想像中,我可以没有貌美如花的情人,但不可以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可以没有太多的酒肉朋友,但至少会有一位至真至纯的知己。那么,我的遗憾从何而来?我曾不止一次窃想这种遗憾与我的生命无关,甚至多次中断为何成为一个水鬼的猜测。
我为何成为一个水鬼?那些遗憾深埋在我生命的哪些地方?回忆和重生一样难于上青天,但我不能因为恐惧和怯懦丧失和剥夺了重生的权利。
现在,对于遗憾的恐惧又在心头作祟。但是,我必须让回忆的闸门打开,哪怕它把我的生命冲到蛮荒,哪怕它把我的生命埋于岩层之下。
第三部分:夜秦淮
一、迷惑的沼泽
我在那片小竹林里见到了她,她用扫帚默默扫着地上的花瓣儿。
“没想到给你添麻烦了。” 我从另一侧走到她身后不远处,愧疚地说。
“我知道是你。” 她听到我的声音平静地转身。
“我帮你吧。” 我走过来要拿扫帚。“你快走,别让我母亲看到你。” 她向后退着说。“你不讨厌我了吗?” 我惊喜万分。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它们,像一场梦,不过太残忍了,毁坏了很多花。” 她的声音又轻柔起来。“掬霞坊每天研香需要的鲜花外人难以想像,你知道这两千斤花瓣儿能研多少香精油,只有三滴。”说着,我亮出手里一个小紫水晶瓶。
她惊讶地看着水晶瓶,眼神里顿时有一种怜爱。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想让你明白,香的世界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悟到它的真谛就像悟到人生的真谛一样,让人躲在里面不愿意出来。你也一样,你躲在你的世界里,不让别人了解或者打扰。”
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
我走过来把紫水晶瓶递到她的手边,她迟疑地把手摊开。
我轻轻把紫水晶瓶放到她的手里,然后柔声说:“如果你的母亲不在,我想到你屋里坐一坐,可以吗?”她没说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点头,然后转身向住处走。我心中一喜,紧跟在她的身后。
刚从屋外进来,我一下子不习惯黑暗,像瞎子一样摸索着走到桌前。
“今天怎么没有回绝我?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冷漠。”我尴尬一笑。
“因为你的《陌上别》,因为你那天的气愤,因为你的气愤让我好像感觉到了……快乐。”她坐在桌前安恬地看着我。
“可你还憎恨着我的香粉。”我不依不饶。
“公子把我当作穷寇来追吗?”她淡淡一笑。
“你……笑了,这是第几次?”我开心地问。
“公子,请你站起来。”她突然平静地说。“我说错了什么吗?”我迟疑地站起身。
“从你站的地方往后退六步,再往右走两步。”她的声音像在发布命令。
“你要看瞎子摸象?”我按照她的话走着。
“转身,伸出你的右手,你可以摸到一扇从未打开过的窗子。”她又说。
“我摸到了,要把它打开吗?”我用手摸着窗户。
“公子看不到我,怎么做香粉呢?”她的话依然平静得出奇。
“你的变化太快,我没有料到。”我突然回头,脸上的惊喜很夸张。
“我也没有料到,所以我想……知道快乐是什么样子。”她说着走过来在临窗的木凳上慢慢坐下。
“你应该知道,总生活在这漆黑之中,再明亮的心也会暗淡无光,好吧,就让我这双手带给你一次彻头彻尾的……快乐。”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地推开窗户。一束刺目的阳光伴着一股疾风闯进屋里,阳光瞬间依偎在她的身上,肩上那条嫩鹅黄的纱巾忽地被风吹走。
一袭薄得几近透明的罗衣被她捏在手指尖上褪下。
原来一道阳光可以把软绫映照成醉靥中的某种花瓣儿,轻轻地皱着眉尖,等待一双玉手的轻拈。而她那双手比花瓣儿抖得还要厉害,仿佛懂得一朵花在春天里的命运,既希望早早盛开,又在盛开的瞬间怜惜着被风吹落时的无奈与悲哀。
花瓣儿绽开得悄无声息,我在花瓣儿盛开之前闭上了双眼。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预感她肩头到脖颈的那弯弧线一定泛着一道柔媚的光晕。它模糊而清晰地蜿蜒在我的眼前,甚至连因为疏忽而漏绾上去的几根茸丝,都会像风中的银蒲那样,被我的鼻息吹得微微颤动。
她始终背对着我,深深地垂下头,我纵使一直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她此刻的容颜。可是,我渴望的一位知己,她的脸或美或丑,她肩头的那弯弧线或深或浅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浅浅依偎在她肌肤上的味道,我从这种味道中可以攀援着直寻她的内心。
我从没有被任何一种味道逼进迷惑的沼泽。然而,当这种味道单纯到接近空白,我竟怀疑它是否存在,它分明已经进入我的脑海,却虚空得让人难以相信,我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的味道。
体温也有味道吗?当然,它迷离于温暖与清凉之间,就像一种别致的情感充盈在一个人的内心,由于它的微妙,你始终说不出它是快乐还是悲伤。那种介于快乐与悲伤之间的情绪是什么?我从未遇到过,所以无法回答。
我的心在一瞬之间变得澄明起来,宛若翻滚的乌云由于用力过猛,腾挪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而无孔不入的阳光就那么乖巧地闯入了,它在我的眼底曲折成一道阴柔的闪电,让我的心被不偏不倚地击中或者照亮。
我的十指瘫软无力。我的全身被一把利刃齐齐剖开。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抚住她的左肩。可是我错了,就在这一瞬之间,我错得万劫不复。
原来,我在她的体温给我的恍惚里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我的心之所以澄明是因为我的双眸被泪花覆盖,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七彩霓虹,等我用力闭合再重新睁开,光环不胫而走,我看到的那道闪电是她从肩头到脖颈的那一弯能够致我于死地的弧。
那弯弧线和斜射进来的阳光合二为一。它们相互依赖,相互赋予彼此生命。
我在眩晕里居然把两滴泪水坠落到她肩窝那泓阴影做成的潭水之中。
她的身躯再度微颤,以至于让那道阳光噼里啪啦地尽数展开。潭水荡漾起来,先是波光粼粼,继尔蒸发殆尽,那两滴晶莹的泪水浪花一般闪着快乐的光芒,它们旁若无人地颠簸着,模样楚楚可怜,我想把它们捏起来放入另一只手里,没想到连我的手也直陷深潭。
我想把那弯弧线缠绕在指间,我想把快乐隐在心里,让劈头而来的悲恸充满了胸膛,而我犯下的致命错误是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甚至在潜意识里还谴责自己放纵的远远不够。我希望她的颤抖剧烈到疯狂的程度,从而让我的手随着一起一伏的波浪,一寸寸接近终点。
我以为她心跳的地方是这种力量的源头,我以为在那儿我的惊喜会巨浪滔天,于是我的手竟然从肩头滑下去捂住了她的胸脯。可是当我把它捂在手里,它却突然沉寂无声。它的沉寂触发了整个世界的静默。
我的心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钉在时间的门上一动不动。
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弯弧线消失了么?我消失了吗?我无法用大脑找到自己,我被负疚推搡到悬崖边缘,被一种叫作痉挛的东西自私地收藏……
二、美丽绝伦
或许她根本没有想到我的手会放在她隆起的胸前,或许她一直不敢奢望拥有一份快乐。不错,因为我这只手的侵犯,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快乐的本意,因为它来自一个男人带来的惊恐和慌乱,她想拒绝只是没有力量,她正在困惑,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幸福?可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良久,她颤抖的手将罗衣轻轻披在肩上,紧紧闭着双目。
我在恍惚中站起身,双眼还停留在她的脖颈和肩头之上。
“公子又添新规矩了吗?这跟轻薄没有区别。”她的话还带着颤抖的余音。
“请小姐原谅一若的孟浪,方才一时失态才……”
“公子言重了,我并不怪你。”
“小姐如此大度,一若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如此,我不怪你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