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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这么积极地向党支部、团支部汇报思想,而我因为从来没有汇报过,于是就被别人认为是思想黑暗。然后呢,还因为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结果她把我跟她谈的话,包括我对《青春之歌》的牢骚都汇报了上去。后来,党支部就找我谈话。我这才知道他们掌
握了我的一些情况。他们那时候想探探我的思想情况,还给了我一些告诫。因为我有了防备,所以就还好没出什么问题。从此我就更不再说什么了,也不再在班上交朋友了。
陈:那你的那个恋爱关系呢?
高:那当然就没有了。接着我就组织剧团。这个剧团没有活动到两年。我们是个小剧团,但在学校演出都很轰动。每个人演的都不错,是契可夫的东西,还挺洋的。因为当时还没有反修,人艺也演过它。后来还排了拉丁美洲的戏《中锋在黎明前死去》,是革命的、第三世界的戏。校方对这些都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后来还是找了我谈话。
陈:你在这个剧团中的角色是什么?有多少人?你自己参与演戏吗?
高:我是跟另外一个低年级的同学组织的这个剧团,叫海外剧社。我们真正经常在一起排戏的只有五、六个人。我在中间作过导演,也演过莫里哀的戏,用法文演的。因为我们这是个非组织的活动,后来才知道因为我们中间一个团员也没有,又不是学校出面组织的,所以叫非组织。其实,学校有自己的剧团,像宣传小分队。只是他们做的事情越来越无聊,一天到晚大跃进啦,活报剧这类政治化的、宣传的东西。我们刚进去的时候,他们倒还演过几场像什么曹禺的《雷雨》之类的戏,之后就没有了。以后因为我们搞了这个非组织的剧团,学校就要我们停止活动。对我来说,剧团已经搞过了,我就完全沉浸在自己写戏、写小说里头。
后来我又组织串联了另一批考进北京的中学老同学,碰巧我们的成绩依然都很好,其中有两个是北大的,一个是地质学院的,一共五、六个人吧,我们就在校外的紫竹院举行了一次聚会。我们大家都写点东西,也有写诗的。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顾忌,什么都谈。我就在那次的聚会上第一次谈到将超现实主义的创作作为范例写东西,然后,大家互相交换作品看。当然没有想出版,只是自己互相看并论。
其中一个朋友就讲到了赫鲁晓夫和他的秘密报告,因为他的外文好,所以在外文上看的。后来,我也找来看了。看到了当时苏联一些平反的情况,其中一个艺术家因为搞了形式主义而被枪毙。我在想,因为形式主义的罪名就能枪毙人,那我们这样搞不就很危险了吗?
由于我在艺术上的早熟,所以我对政治上的这种宣传非常反感。因为这个事情,我就开始用法文读东西。我们比较正式的聚会就是紫竹院那次,以后人就没有凑齐,只是三三两两的聚会,持续了一段时间。我们常常在一起议论各类的事情,常常发狂言:“那些人宣传的文艺简直就是狗屁,算是什么东西。”
我们当时尽管没有走得很远,讨论的是苏联二十年代、十月革命前的那批文人。我开始注意到布莱希特,他也是马列主义,但是布莱希特还是受到控制。这些都是在内部资料上看到的。我一个同学的哥哥是青艺的导演,我从他那看到了最早的那批灰皮书、黄皮书。黄皮书比较厚,灰皮书是社会科学方面的东西,包括罗素的一本哲学书。法文中也读到了萨特编的《现代》杂志,还有法共的一些东西。在大学里
别人都不懂现代主义,所以我完全没有人可以谈,只有北大的那个同学英文好,一起谈的比较多。我们谈了斯大林和非斯大林化、平反和贝利亚的恶行。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下面胡说八道,且对我们小儿科式的教育无法忍受。我们当时也不是要否定革命。
我很早就读了很多马列原著,像列宁的哲学笔记我在大学就读了。那时的哲学课教辩证唯物主义,太小儿科了,所以每到上课,我就坐在后排读列宁的哲学笔记。那时我觉得马列还有点意思。除了马列,我还读了康德和黑格尔。黑格尔的《美学》第一卷当时刚刚出版,我自己就花钱买了一本。
因为这些,让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天在高一的时候,我跟同学闲谈过去家庭生活时,曾讨论过一个很深刻的哲学问题。那是在我俩刚拉完提琴以后,在音乐的感触下,我突然指着一个墨水瓶,问他那是什么颜色?他说是蓝色的,因为它上面写着蓝黑色。我说,我也同意那是蓝色,不过,我看到的蓝和你看到的蓝是不是一个蓝?我们用的都是一样的词,但是,我们的感受却不一样。这样一来的问题是,人们到底
是否能交流?实际上,我在中学时就已经有了一些哲学思考。我们家里有《大众哲学》,因此就知道一些像费希特、贝克莱、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等。当时就曾因为“我思故我在”,感受到这个感觉只有我才存在,由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因为感觉是不可交流的。这么一来,那些似乎看起来合理的理论、教条,都是可以怀疑的。我的这种潜在的怀疑到了大学就进一步发展了,但是并没有发展到否定唯物主义,只觉得唯心主义是很具思考性的,是完全可以讨论的。我就跟原来其中的一个同学开始讨论哲学,有了不少书信的来往,幸好这些东西都没有被发现。我们常常在想,到底活著有什么意思?到底这个存在是个什么东西?到底社会中我跟他人之间存在的这个畏惧有什么意思?
而学术界里讨论的问题却很无聊。记得关于美学的讨论,有一篇姚文元写的文章挺可恶的,后来我就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批判他,也不能算是批他,但点了他。实际上他是根本不值得批的,例如:红色就是革命的,审美的标准是客观的。而我则指出:审美没有客观的标准。我就举了悲剧的例子,讨论了车尔尼雪夫斯基。后来我居然还把这篇文章寄了出去。但是在学校里,我却不跟人家谈这事,只是跟我的要
好的中学同学谈了。我的那个同学也有他自己的看法,比如他认为马雅柯夫斯基写的《澡堂》就比较深刻,觉得要写就应该写这类的东西。当然我们还写一些诗,属于现代派倾向的那种,这样就种下了后来的种子。当时已经在反右了,又开始了反修,这些事情我们知道是绝对不能向外谈的。而苏联当时正搞得很厉害,开始了第二次反斯大林化。我就设法去找当时法国出的报刊来读。这些报刊很多也是左派的,还有号称是马克思主义的,包括萨特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同盟。但这些报刊披露了很多关于俄国文学作家的一些遭遇,由此我也就接触到了法共,包括阿拉贡的作品。当然阿拉贡作品的原作我找不到,但有五卷本的《共产党人》翻译出来了,基本没什么人读过它,只有第一卷有人读过,所以我就把五卷全读了。尽管我还想找这之外更超前的东西,但《共产党人》在当时就已经是非常现代主义的了。他们的共产党跟我们大陆的共产党完全是两回事。我也了解了北欧的工人运动,没想到还有另外那样原味的做法,很吸引人。还有就是高尔基早期的一些戏,我都觉得很有意思,例如他的《避暑客》让我觉得革命和艺术实在是无法被拉到一起去,《避暑客》是相当颓废的。接着我又看了一些非常边缘的东西,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部叫《野鸭》的作品。我不知道它到底要说什么,觉得它跟我在中国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但又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我。从那时起,我就想我要往那方面搞,要搞像布莱希特那样的戏。就这样,我那时大部份的时间都是在内心里渡过,读了很多书,一直到工作分配。
刘再复:高行健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圣经》跋
作者:刘再复
我没有读过高行健的诗,他的诗也极少发表。但读了《一个人的圣经》之后我立即想到:行健是个诗人。这不仅因为这部新的作品许多篇章就是大彻大悟的哲理散文诗,而且整部作品洋溢着一个大时代的悲剧性的诗意。这部小说是诗的悲剧,是悲剧的诗。也许因为我与行健是同代人,而且经历过他笔下所展示的那个噩梦般的时代,所以阅读时一再长叹,几次落泪而难以自禁。此时,我完全确信:二十世纪最后一年,中国一部里程碑似的作品诞生了。
《一个人的圣经》可说是《灵山》的姐妹篇,和《灵山》同样庞博。然而,《灵山》的主人公却从对文化渊源、精神与自我的探求回到现实。香港回归之际出发,主人公和一个德国的犹太女子邂逅,从而勾起对大陆生活的回忆。绵绵的回忆从1949年之前的童年开始,然后伸向不断的政治变动,乃至文化大革命的前前后后和出逃,之后又浪迹西方世界。《灵山》中那一分为三的主人公“我”、“你”、“他”的三重结构变为“你”与“他”的对应。那“我”竟然被严酷的现实扼杀了,祗剩下此时此刻的“你”与彼时彼地的“他”,亦即现实与记忆,生存与历史,意识与书写。
高行健的作品的构思总是很特别,而且现代意识很强。1981年他的文论《现代小说技巧初探》,曾引发大陆文坛一场“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问题的论战,从而带动了中国作家对现代主义文学及其表达方式的关注。在文论引起争论的同时,他的剧作《车站》、《绝对信号》则遭到批判,乃至禁演。这些剧作至今已问世十八部,又是二十世纪中国现代主义的开山之作和最宝贵的实绩。由于高行健在中国当代文学运动中所起的先锋作用及其作品的现代主义色彩。因此,他在人们心目中(包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现代主义作家。
现实主义方法的局限在于它总是滑动于现实的表层而无法进入现实的深层,总是难以摆脱控诉、谴责、暴露以及发小牢骚的一些写作模式。八十年代前期的大陆小说,这种写作方式相当流行。八十年代后期和九十年代,大陆作家已不满这种方式,不少新锐作家重新定义历史、重写历史故事。这些作家摆脱“反映现实”的平庸,实验者走先锋者的才华。然而,他们笔下的“历史”毕竟给人有一种“编造”之感。而这种“编造”,又造成作品的空虚,这就是回避了一个大的现实时代,对这一时代缺乏深刻的认识与批判,与此相应,也缺少对人性充分的认识与展示。高行健似乎看清上述两种思路的弱点,因此他独自走出自己的一条路。这条路,我姑且称它为“极端现实主义”之路。所谓“极端”,首先是拒绝任何编造,极其真实准确地展现历史,真实到真切,准确到精确,严峻到近乎残酷。高行健非常聪明,他知道他所经历的现实时代布满令人深省的故事,准确的展示便足以动人心魂。“极端”的另一意思即拒绝停留于表层,而全力地向人性深层发掘。《一个人的圣经》不仅把中国当代史上最大的灾难写得极为真实,而且也把人的脆弱写得极其真切,令人惊心动魂。
在给“极端现实主义”命名的时候,我想到两个问题:(一)这种写作方式是怎样被逼上文学舞台的?(二)这种写作方式获得成功需要什么条件?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读近年的小说时已感到文学的困境,甚至可称为绝境,就是两种最基本的写作路子,都已走到顶了:不仅走现实主义方法走到顶;前卫艺术的表演也走到顶了。走现实主义方法不灵,可是我们又不能回避生存的真实,和生存的困境,不能回避活生生严酷的现实,这该怎么办?当今一些聪明文学艺术家找到一条出路叫做“玩”,玩前卫、先锋艺术,玩纯形式,玩语言,玩智力游戏,把文学变成一种观念,一种程序。然而,到了世纪末,人们已逐渐看清这些游戏苍白的面孔。语言毕竟不是最后的家园,工具毕竟不是存在本身,文学艺术毕竟不是形式的傀儡,包装毕竟不是精神本体,后现代主义毕竟只有“主义”的空壳,并无创造实绩。总之,艺术革命走到尽头了,前卫游戏也玩到尽头了。高行健显然看清了形式革命的山穷水尽,因此他告别了“主义”,也告别了革命和艺术革命。他的“极端现实主义”,就是在上述两种思路“轰毁”之后选择的新路。他选对了。他勇敢、果断地走进现实,走进生命本体,并以高度的才华把自己拥抱的现实与生命本体转化为诗意的艺术形式。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在掩卷之后思考了好久,思考中又再阅读。我终于发现在这部作品背后作者对主人公对现实的冷静观察的眼光。高行健无论在戏剧创作还是小说创作,都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