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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落潮
晚上的聚会闹到挺晚,进到卧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不出所料,莫天还在灯下看文件。
他这阵子很忙,连今晚的聚会都抽不出时间──生日还有一个星期,交接在即,不由他不忙。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问:〃玩得还好?〃
〃好。〃老实说,我手术後身体大不如从前,要是不好玩才不会支撑到现在。
大慨是我的情绪太好,莫天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过座椅有些意外地看起我:〃有那麽好玩?〃
我本来准备进衣帽间换衣服,看他这麽在意於是改变了方向,走到书桌前伸手把放了满桌的文件向里边推了推,坐到桌上:〃你应该去看看凤晨安,就连阮三都说他象只不停摇尾巴的狐狸犬。〃
莫天想了想:〃那不正好,他们一个是狐狸犬,一个是小白兔,挺般配。〃
〃小白兔被彻底搞糊涂了,悄悄问我狐狸犬是不是出了毛病。〃我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莫天也笑了:〃换了是我也会这麽想,正常。〃
今天的晚餐确实好玩。我因为啥都不能吃,就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到了观察上,结果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席阳见了阮三和凤凰,尤其是阮三之後,足足有两分锺时间,双唇微张目不转睛,然後有老长一段时间眼睛跟著阮三打转,丢足了人。我在旁边看得异常满意,对,就应该让凤晨安看看真实的席阳──他看中的〃珍珠〃,不过是颗玻璃珠子,值不了几文钱。
不过,凤晨安却似全不在意,七哥刚跟席阳讲了两句话,他就急急忘忘地插了进去。打那以後,几乎一直不离席阳左右,简直就是球场上的贴身盯人战术,把个席阳搞得不胜其烦,几乎要申请禁止令。。。。。。後来还是凤凰出面把晨安赶了开去。
席阳一脱身就过来找我,困惑地问我凤晨安是不是出了啥状况。我当时情绪好得不能再好,忍不住开他玩笑,问他长这麽大有没有被人追过,席阳老老实实地摇头:〃从来都是我追人,哪来人追我?〃
〃那就尽情享受一下被追的感觉。不晓得晨安会不会送你花?〃
席阳半天没出声,最後小心翼翼地问:〃哥你的意思是说凤晨安。。。。。。他。。。。。。他。。。。。。〃
〃他〃了半天也〃他〃不出来,我看他著实可怜,才给他解开谜底:〃他说他喜欢你,他要追你。〃
〃。。。。。。〃
〃他还说你是件珍宝,他要动手晚了就没他的份了。〃我不准备帮凤晨安,当然不介意把他的狐狸心思暴露在阳光之下。
又是半天沈默,终於,席阳端了酒转身而去,临行前扔下三个字:〃他有病!〃
〃凤家那位少爷眼光一流,还懂得先下手为强,他正常得很。〃我讲故事的时候,莫天动手整理桌上文件,故事讲完,他文件也整理完毕,这时靠进椅背里看我:〃我还以为你说什麽都不会让晨安接近席阳呢。〃
〃拜托,我有那麽不讲理?〃
〃你以为你很讲理?你的宝贝哪次放过手?小时候死活不准人碰你的小马驹。。。。。。〃
〃得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你记得。〃连忙打断他。那年因为小霍克哥哥瑞奇偷骑了我那匹叫龙卷风的小马驹的事,差点没掀起滔天巨浪。。。。。。不是什麽值得骄傲的回忆,赶忙转回正题上,道,〃席阳又不是个瓷娃娃,我没必要太紧张。。。。。。对了,席阳说等你过完生日他就回去上班了。〃
莫天随手取过桌子上的红酒,在手里边轻轻摇晃,若有所思的问:〃生日过後,我们就自由了,你想干什麽?〃
我一阵沈默,然後摇摇头:〃还没有想好。〃
〃均遥的意思是希望你留任龙宇。〃
这一次很干脆,完全不用想:〃我不会留任。〃
莫天生日後我们干什麽?这些天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做什麽,改换门庭後的莫家,绝对不会再留──从心理上来说,从安全上来讲,都不能留下。
莫天喝了口酒,又问我:〃要不,我们先到法国住上一阵子?你一直很喜欢那里。〃
法国我和莫天有多所住宅,巴黎郊外还有栋很有些年头的别墅──我十五岁那年突然迷上了中世纪骑士,莫天於是买下那所房子作了我16岁的生日礼物,一番翻新维修之後,外观和内里布置都还原成了中世纪风格,当时喜欢得不得了。想到此脑子里亮光一闪,突然意义风发,道:〃我要去学画。那个混帐Andrew那天居然敢说我的画不入流。。。。。。哼,十年以後我要让全世界看到,画坛新星席凯文冉冉升起,小仲马当年以一本《茶花女》征服巴黎,我要用我的画笔征服全世界!〃
〃好啊,那我就作你的模特,还是免费的那种。〃莫天被我的张狂模样逗笑了,只是满眼的欣慰之中夹了丝倦意。
我从桌子上跳到他面前,躬身亲亲他的额头:〃乖宝宝,该睡觉了。〃
然後趁他动手之前心情愉快地跑进里间,只听得身後一声轻笑。
换过衣服稍稍冼漱後回到卧室,却不见莫天人影。返回起居室,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端了酒站在露台之上,丝丝缕缕的晨雾莹绕在他的四周,透著淡淡的落寞。
恍然间,心底一阵失落,走出去从背後搂住他,难得温柔地轻轻说道:〃睡觉好不好,再不睡就该天亮了。〃
莫天用端著酒的手指指不远处的大海,月下的大海很平静,虽然看不清海浪,但涛声阵阵,入耳清晰:〃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人生就象海潮,有涨潮也有落潮,当时年轻气盛,坚信我的人生只涨不落。今日方才明白,只涨不落,那不是自然规律。〃
我并不个妙语联珠的人,此时却福至心灵,接口道:〃落潮其实是在为下一次涨潮作准备。〃
莫天微微一怔,然後开怀大笑,拍拍我搂在他胸前的手:〃我得此佳人,荣辱相伴生死相随,不知羡慕死多少人,还管什麽潮涨潮落!〃
〃莫天你住口,我不是女人!〃
一边笑著,一边把他往房里拽去。。。。。。
三五 生日
阮三和凤越都是大忙人,尽管再过几天就是莫天的生日,还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匆匆离岛。
这几天,全岛上下都在忙著莫天的生日party,以前我也会卷入,至少得打电话邀请某些重要人物。今年情况特殊,莫天以我生病为由,一声令下,就此把我隔绝在了整个策划准备活动之外,虽然在我看来,我这个倒霉的病除了吃药吃到心烦、饮食搭配可恶之极外,实在没啥大碍。不过也好,有些事必须在他生日之前找到答案,没法再逃避了。这其中,最要紧的,莫过於安全。
莫天在位将近二十年,虽然他本人并不好杀戮,但身在江湖,哪里干净得了?仇家我不怕,敢寻仇寻到莫家前任家主头上的,这世上找不出几个。可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这〃前任〃两个字上──与〃前任〃相对应的,是〃现任〃,人心难测,将来的事谁也保证不了,要是莫均遥搞点小动作的话。。。。。。
虽说那天莫天向我提过迦逻的事,心里总是不放心,一直等到与萧四一番长谈之後,才算是有了底。这之後,又跟侍卫长商量到达巴黎後的诸多防卫事宜。好在侍卫长这个职位,向来都是由家主自己的家臣担任,莫天一旦离开,他也会随我们而去。
其实这几天萧四也忙得很,他院子後面有个小小的码头,他的一艘快艇就停在不远处,据说快艇上常放下小艇登陆,其间,他更是离开了两日。。。。。。我这个俗人,对迦逻、对他正在做的一切难免好奇,只是什麽事该问什麽事不该问,这点分寸我还有。就连被所有人宠坏了的凤晨安,都非常聪明地搬出了他们的院子,带著乖乖和两个保姆赖进了席阳住的小楼。那小子尚方宝剑在手,一派有持无恐,不过看情形,进展缓慢──席阳现在心情不佳,看看帅哥还成,但说到谈情说爱,我看他是巴不得逃得越远越好。这阵子人人都有事忙,也没人注意他们这对流水落花。
生日的那天早上,醒来时已是豔阳高照,这几天一直在关心天气预报,据说今天白天一切正常,只是到了夜里,风暴的可能性高达40%。老天要下雨,就象我要生病一样,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寄希望於风暴来得迟一点,毕竟好些客人准备连夜离开,我不希望来场〃我不留客天留客〃的扫兴剧目。
一整天我都没什麽事,也提不起精神做事,心情不是欠佳,而是糟到极处,压抑到想要揍人的地步──总觉得有团无处舒解的浊气堵在心里,堵得我发慌,还时不时地凝作一块,重拳般直击我的心脏。。。。。。心脏被扯得一阵发紧,就连呼吸,都似乎在那一刹那窒息凝结,却有种想要破坏想要毁灭的狂野冲动。。。。。。
每个人都有烦恼,我的烦恼向来不少,十八、九岁时被莫天的那些男孩子所烦,更因为〃男宠〃的身份而特别敏感;开始争夺家主之後,又必须面对无休无止的阴谋和杀戮,说我身心疲惫,不算夸张。但公平的说,背後靠著那麽样一棵大树,有那般巨大的一棵树冠遮在头上,狂风暴雨从来都离我很远,而面前的血腥,也因为有一个七哥,给挡掉了一大半。。。。。。所以烦归烦,疲惫归疲惫,但自懂事以来,从来都只有我拿气给人受,活得如此压抑,何曾有过?
──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压抑的感觉,如此之糟糕!
。。。。。。
我心情糟到连神经大条的席阳都有所察觉,不解地问我为啥莫天的生日我反倒心事重重。对他的问题,我唯有苦笑,我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复杂,他那个单纯的脑子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第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原来并非夸张。又是一个〃第一次〃。好不容易熬到黄昏时分,突然有种失真失重的虚无感觉,好在恍恍惚惚间,party终於开始了。
──只要熬过今夜熬过party,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我和莫天,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这是这些天来一直支撑著我的信念,此时尤为强烈。
Party是晚上8时正式开始,而莫天至少要到10点锺才会现身。这就是大权在握的好处──高朋满座主人却无踪无影,对平常人家来说是待客不周,而於我们,却是理所当然。
不过莫天不现身并不等於我也能不现身。不管愿不愿意,8点一到,我就该登场了──在七大门阀和与之有交集的最高权贵阶层眼里,我这个养子是当然的〃家主夫人〃。人说〃难得糊涂〃,我则是已经修练到了〃难得郁闷〃的级别,反正事实也大致如此,伴侣和夫人,不过是两个名词罢了。
与各色人物周旋客套,说几句合时宜的话打几声哈哈,要不了多少智慧,只不过,却费精神得很。而偏偏我现在,最没有的,就是精神。好在这个世上势利者居多,同样是做事不够玲珑,当众给人脸色让人下不来台什麽的,别人做了,肯定会招致非议,但若是由我做出来,就会得个〃有个性〃的赞誉。所以在我强打精神转了一圈,决定呆在休息室里不见客,以便修整越来越烦燥的情绪和越来越压抑的心境时,客人们不但不责怪,反倒异口同声地叮嘱我注意休息。
不过,也有那麽几个不识相的招打之人。
第一个不识相的人:凤晨安。
我独自坐了不到十分锺,他就溜了进来。小孩子毕竟年轻,一进来就直截了当地问我:〃Kevin哥哥,我听有人在悄悄议论说天哥要让位给莫均遥,是不是真的?〃
道上只怕早已经传上了天,这小子一直不关心正事,到现在当作个大新闻跑来问我。不过,有些话是乱说不得的:〃那是家主的事,我怎会知道?〃
〃你就快成我大哥了呢,还给我来这些外交辞令。〃凤晨安撅起嘴,〃我不也是为了你,天哥那个位子怎麽能传给莫均遥,要给也该给你,除非你们喜欢看他的脸色。〃
〃没影儿的事,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还不快去守著阳阳,他要受了欺负,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十八岁了呢,还小孩。。。。。。Kevin哥哥,你以後要有麻烦,我罩你,谁叫你是阳阳的大哥嘛!〃
扔下这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十八岁的〃伪小孩〃跑了出去──这一次,这小子多半是在伴小孩。
刚清静没两分锺,凤家另一个阴魂不散的主又端了酒进来。
〃我说你躲那儿去了,原来一个人在这儿反思。〃小霍克边说边随手掩上门。
〃知道我在思考,你跑来打扰我干什麽?〃半倚在长沙发上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跟他多话。
〃你这个白眼狼不要不识好人心啊,我是怕你思考出忧郁症,世上就此少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多可惜!〃无比正经地说完这句话之後,他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又无比优雅地呷了口酒,然後无比不成体统地把双腿跷上茶几。
〃去去去,别烦我,我没功夫跟你瞎扯。〃眼睛一闭,不准备再多说了。
〃嘿,看你这个衰样,原来真是被个胃癌给打趴下了。。。。。。拜托,发现得那麽早,连化疗都免了,还学妞自艾自怜,呜。。。。。。害我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奈何地睁开眼,这个混蛋今天是铁了心赖这儿不走了:〃小霍克